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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南之春


        爬上初春的翅膀。

        无限贴近那座春天的时光之门。

        空气里带着些许清寒和料峭的风,雪域的风景都沾上了泥土的清新和冰破的声音。 

        遥看空旷苍野,春的信使在孤寂的夜色里忐忑穿行,把4.5万平方公里雪域的肤色都涂满春天的丰盈,广袤的森林和巍峨的群山都竖成奇崛的形态,众兽的目光瞭望远山,雪线在春梦中消失。 

        有精灵在婀娜的春风中吹醒黎明吗?为何那娇小的身躯在高原隆起的胸口打着一声声口哨,撩拨着尘埃里遗落的片片伤痕?。

        严冬的秘密已被春的玉指薄情地揭开,裸露出新生命的呐喊,那是众生壬寅年初春的精彩呈现吗?

        在这空旷只剩骨头的缝隙里,瞅着不老的江河和花儿的芬芳,它们的脚步迸出大地的硬壳,一路飞奔而去,凝视如夸父追日。

        触摸那片片初春的衣衫,我和这清风扑面的季节,其实只有一丝雨雪的薄幕。

        今夜我伫立在祖国的西部,厮守冷雪在一大片原野中逐渐消融,想象那首曲和桑曲河水涌动的咆哮,会在暮春的挽歌里喷薄而出?

        一群灵魂就这样被草原的残雪沉寂着,与牧帐前深浅不一的脚印对望。

        我的眼眸堆满甘南春的身影,哪朵云会放弃与冬日的对话,把塬上的暖风在雪域空旷的山岗上痴情地歌唱。

        聆听时远时近的民歌弹唱,我的内心被狂放与敞亮覆盖,春天已失去寂静。

        雪塬上风雪吹动着相思,那生灵孤单的影子随河流迅疾的隐遁。

        去仲春的时光里放牧自己,让潜藏的念想在风的缠绵中迅疾的升腾。

        独坐雪域,执着于对一群飞鸟的怅望。

        清晨推开牧场,那清凉的遐思在雨雪的朦胧中动情的诉说。

        遥望春风沐浴的甘南,柔美的雪花在解冻的风铃声中融为春水。

        雪域春日的恋歌,在晨曦安多牧场还在发黄的草叶上舞蹈。

        面对春的祭语,自然界的精灵们在鹰隼的翅羽上抒写爱的乐章。

        母亲河的光芒里长大的春天,那是甘南草原上一块生命的亮点 。

        我梦见自己已爬过春的山岗,在夏日凤尾菊、龙胆和马兰的芬芳中快活的绽放着。

                                   

闪光的地方


        红色光芒在历史的底片中豁亮、定格。

        记忆在达拉河边翻捡一段红色印迹。

        跨越八十多个年轮的故事,在新世纪的阳光里裸露旷世的业绩。

        一九三五年九月十二日,迭部高吉村注定会成为红色典籍中沉甸甸的一部分,在国人敬仰的内心熠熠生辉。

        一个发生在甘南藏地震惊华夏的历史抉择!

        一个让高吉时光凝结成惊叹号的闪光点。

        一座藏式塌板房简陋地接纳了一群长途跋涉后依然目光坚韧的灵魂。

        夜晚迈进月光斑驳的杨树林,眼前出现的身躯粗粝而挺拔的两棵古杨,在静寂和空旷中昼夜对话,不停地诉说那场重要的俄界会议……

  

烈士宣侠父


        在甘南最美的季节,涉过时间的河流,怀念一个名字。

        用探寻的目光拨开欧拉草原的每一片鲜嫩的草丛和诱人的花香,只想找到九十五年前那个不舍昼夜、匆忙穿行的影踪。

        在甘南草原,在鹰隼呼啸着掠过黄河,牛羊和马匹一如滚动的云朵,嗅着花香和炽热的阳光。我在欧拉腹地打开《西北远征记》,看见一群执着而倔强的身影,以及坚韧的目光,穿越东乡、临夏,沿着大夏河进入甘南核心区,一双双宽大厚实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一颗颗急迫的心跳动在一起,一张张期盼的脸贴近在一起,牧歌随飓风响起,格桑花在甘南迎着风雨怒放,操着江浙软语的宣侠父用脚步和眸光丈量着甘南,洞察着草原的每一个时辰。

        那张矍铄而坚毅的脸不时在人群中穿梭,在甘南草原,革命者第一次把真理的火种播撒在藏族人心中。1926年的夏天可以作证,4.5万平方公里的甘南大地可以作证,辽阔广袤的欧拉草地可以作证,那“团结起来,自求生存”的号角发出民国时期的最强音!

        当我推开宣侠父烈士纪念馆的大门,内心倏忽间就翻卷着民国叱咤的风云和共产党人掀起的革命风暴。用手轻轻地捧起已经被岁月侵蚀的《甘边藏民起诉国人书》,沉甸甸的,在灯光下泛动着岁月峥嵘的光泽。

        长达十年之久的压迫和欺凌终于在奔走呼号和各方声援中胜利结束。 在《西北远征记》中,宣侠父如此回忆:“渡过了黄河,仍向旧洮州迂道回兰州,前后计程五十多日,当我回到兰州的时候,猛然如梦中被春雷所惊醒,中国的时局,正在剧烈地发酵了”。历史追溯到上世纪二十年代末期,在广阔无垠的青藏深处,宣侠父,一个让甘南藏族人刻骨铭心的名字,一个中共民族工作的创先河者。  

        我把自己沉淀在宣侠父烈士纪念馆,透过室内斑驳的几缕阳光,我抚摸着他老家浙江褚暨捐赠的一些衣物和书信,不停地翻捡着仅有的一些文献资料,唯恐遗漏了革命者一生征战的轨迹和荣光。

        时空回转,聆听着黄河西去的呜咽之声,那个受革命先驱李大钊派遣来甘的江浙才俊,已经把朴素而高大的名字镶嵌在首曲黄河两岸。那阿尼玛卿在呼唤,那首曲黄河在呼唤,那千里雪域在呼唤,宣侠父,扎西才让,你在哪里?高山不应,江河不回,一颗高大闪亮的星殒落在一九三八年七月古都长安最黑的夜里……


尕海湖


        深秋的碌曲已寒意充盈,涂抹铁青凝重的草原肤色,那山林幽静,苍岭如黛,飓风吹动,随处响起金属的碰撞声。

        草泽里隐藏着水鸟的翠鸣,尕海在晨雾中睁不开眼,谁的声音涟漪样掠过瓦蓝的湖面?好像是青藏的牧者,又似上个世纪在瓦尔登湖畔与红松鼠做迷藏的梭罗,把我从那个非虚构文本《瓦尔登湖》中唐突地唤醒。

        湖面起风了,五彩斑斓的湖草在水天相接的地方摇曳着,观湖的人形影孤单,那成吨的语言和辽阔的水域已无法在一个守望者的内心汇聚成海。

        落雪之前,那一株株骨感玉立的野嵩的身段,正在湖水浸润中敞开灵动的嗓音,汪洋恣肆的发泄着,它们不懂得生命的扼杀与离别的痛感。

        一个人徜徉在尕海湖畔,任凭萧瑟秋风弥漫,独自沉吟这一片梦里叫醒的名字,想象自己已鹰隼般伏瞻这一汪湛蓝的生命之水,唯有鼓羽飞翔的天鹅和环湖嬉戏的野鸭,它们才是这浩大水域王国的绝对拥有者,而人类只不过是匆匆过客,带不走什么。


九甸峡


        最美的烟云就在最美的季节。

        跌落在云翳浮动的九甸峡谷,那景致让平静的洮水顷刻间充满灵异。

        沿洮砚大桥东行,中途穿越渭源的几个片区,翻过一个宽大的豁囗,九甸峡就像一个山神袒露着胸襟,打开一幅仙界入凡的奇绝画卷,把人间烟雨和几十里辽阔的碧波横亘在千年峡谷之间,偌大的水流在九甸峡库区枢纽工程呈现巨大的人间奇迹!

        俯瞰高峡平湖如镜,云影和苍岭在洮水下突发神威,似狂飚神骏驰骋升腾,又似鱼龙鳞闪,穿透千里堤岸,强大的万千树种在清风逐浪中飒飒作响,一幅甘南洮水丽景图浑然天成。

        撑舟离岸,想那浩荡移民队伍,不舍昼夜,横跨东西两千余公里,把一颗颗思恋故土的心安放在河西瓜州,应是甘南移民史上的壮举,那气度与日月同在,与山河比肩……

        而留下来的人们穿梭在网厢养鱼的产业水域,新风扑面,幸福之色落满执着划桨的背影。

        远望濒临藏巴哇的连绵山峦,那湮没入水的喇嘛崖和形成最美弧线的水泉弯,沉浸在洮河下面的绿石发出拯救的呓语,也不知何年何月会石破天惊,横空出世……


大峪沟


        双脚落入木耳镇,耳朵已被晨雾中鸟群的翠鸣占领。迎面遇见的河流在弥漫的烟云中水气升高,只有淙淙水声从众生的观望中极速滑入洮水,看不清河川纵横的模样。

        穿过一片田野,闻到百花飘香,贴近大峪沟峡谷花海,我心荡漾,遐思神往,心灵被眼前的花仙子的极致表演撩拨成一只浸淫花蕊的蜜蜂,把神情专注于这满山谷的巨幅美图中。

        左侧呈现出秀美奇峰和百尺飞瀑,右侧丛林密布,远处旗布寺钟声悠扬,卓玛拉措沉静如少女藏幽。左侧群峰耸秀,穿越狭长的沿河栈道,前面豁然开阔,巨石如灵猴张嘴一声呼喊,惊醒熟睡的山林和牧场边围着槛栏的食草神。

        右侧目光已遇见大峪沟最美的细节,手持御令的格萨尔王发给噶玛洛部落的三支神箭,它们坚守密令,伫立臧乡千年,岿然不动,神威之气直贯云霄。

        驻足大峪沟景区起伏的连绵山巅,桑布沟、阿角大沟、巴什沟、涅座沟等九条金色山谷在觉乃的核心如一把彩扇舒展开来,在金秋时节,那九幅怦然心动的人间画卷,深深地把身躯镌刻在十万公顷的巨大扇面上,顷刻间震撼众多聚焦的眼神。


香告村


        土门关一打开,迎面便是温暖的春风,吹散杨树上包芽的皮囊,梨花盛开的向阳山坡,把甘南第一村香告的冬衣彻底褪去,只留鲜活生动的生灵们的脆鸣。

        太阳谷在晨曦中透过薄雾,让藏家烟火袅袅升起,乡愁的情愫在酒歌的吟唱中浓郁的奔涌而来,让远旅者的足音慢慢缭绕,藏寨的古朴厚实是无法抗拒的。

        俯瞰穿越通达的兰合高速,恰似一缕飞动的哈达,传递着古老和现代的巨变神话。

        深情的双眸盛满了峡谷的幽静和叠嶂山峦的青翠欲滴,一场豪饮后我忘情抒写这甘南第一村的涅槃重生的故事。


甘南的节日


        在九色香巴拉最神往的季节,格桑花迎风欢歌的时刻,六十多万甘南儿女捧出灵魂盛典,不是一首歌就能表达的,也不是一段传说就可以倾诉的,更不是一本书可以描写完结的,那是八位儿女激荡甘南大地的盛世赞歌,那是三河一江生命琴弦的深情拨动,那是唐蕃古道上千年历史的倾情表白。

        那红旗飘动的马队如闪电,如离弦的神箭,眨眼间驰骋而来,当周神山一片片呐喊声起伏如潮,在羚城最美的景区,呈现旷世杰作,绿色崛起的文明硕鼓在当周草原訇然响彻云霄,新时代的脚步已从游牧岁月快速跨入生态文明的前沿,成千上万双手创造的环境革命,是灵魂的脱胎换骨,是一场陈积的陋习与践行生态文明的碰撞和较量。

        雪域之魂,草原之王的嘶吼,古老牦牛成群舞蹈,演绎着一场青藏高原生命的顽强和对自然的抗争。群星献歌,甘南是一根亢奋的神经,在众生的祈福与欢歌中如痴如醉,血管里马蹄的声音响起,万人锅庄像一颗璀璨的明珠,震撼着六十多万人闪着泪光的眼睛。

        这是甘南展示给世界的舞之海洋,那融合八瓣格桑的九色香巴拉神韵,在甘南的心脏,被万千双奋进的脚步和万千只藏羚羊的英姿旋转成一波连着一波的层层叠叠的涟漪,在当周祼露的胸口形成万千吐蕊的苏鲁梅朵,那气象万千、光芒四射的花神,在霎那间汇聚成欢乐的海洋。


原刊于《散文诗》2022年第 7 期(上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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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牧风,藏族,原名赵凌宏,1968年9月出生,甘肃甘南人。现任甘南州委宣传部副部长、州文联党组书记、主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已在《诗刊》《民族文学》《青年文学》《星星》《诗歌月刊》《诗潮》《中国诗歌》《中国诗人》《飞天》《山东文学》《北方文学》《西部》《绿风》等报刊杂志发表散文诗、新诗近五十多万字。作品入选《中国散文诗一百年大系》《中国散文诗百年经典》《中国新诗百年精选》《中国百年诗人新诗精选》《中国当代诗人代表作名录》等多种新诗、散文诗权威年选。著有散文诗集《记忆深处的甘南》《六个人的青藏》《青藏旧时光》、诗集《竖起时光的耳朵》。曾获甘肃省第六届黄河文学奖、甘肃省第五届少数民族文学奖、首届玉龙艺术奖。鲁迅文学院第22期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创研培训班学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