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登坎布拉


红色的砂砾岩

映衬着峭壁如削的山层

云朵下那些高处的神殿

在风中不断摆动的彩色经幡

蓝得有些耀眼的黄河水

让我突然有了苍茫中透着悲怆的感觉


它们无需天问九章就能

在国家地理的版图上拥有

最显赫的位置

那些红色的光芒正穿过暮色

它朴素的静怡让我羞愧于人世的喧嚣

而我的赞美多么不值一提


山里的风有些凉意

一只鸟的翅膀漫过坎布拉的山顶

金黄的油菜花漫过一张高原红的脸



落日里的青海湖


落日里的青海湖像人间的锦缎

水湄之上铺满了红色的光芒

它浪涌的声音

像手一样贴在我的脸上

这时,天空一再暗了下来

岸边的草木窸窸窣窣的响动

被湖水打断,微风不停的吹来

拍打着几艘停在远处的船舶

近处的狼毒花,带着利刃的荆棘

拍打着这入世的荒谬

和湖边一层又一层的金黄

我坐在岸边,湖水一阵一阵袭来

映着波澜不惊的落日

映着我走过的寂静



在平安驿


三年前我来过这里

几位海东诗人

操着浓重的高海拔的方言

围炉而坐,美食的味道,诗歌的味道,悬浮其中

我深知辗转的人生,驿站的淡茶

对一个迷恋修辞的人多么重要


八月,我又一次被高原唤醒

星星与暖意紧贴着夜空

一只麻雀,怯生生的在地上啄食

仿佛要啄破这片土地那柔和的寂静

而栓马桩就矗立在暮色里

还有一起漫过来的历史


它弥补了我离开白马寺的失落

平安驿的一碗清水

满足了我们祈求朝暮安详的心愿

一个藏族女孩的服饰让我眼花缭乱

在东京101°北纬36°的平安驿

似乎少了人声车喧之攘


一只羊头的骨架

高高的挂在灰色的瓦墙上

而路过的风

对驿口的客栈只字未提

我用力咀嚼着那饱满的青稞

咀嚼着边塞的烟火



阿旺佐巴的九段木


在海拔2700多米的夏宗寺

我攀爬的有些吃力

只能借助活佛阿旺佐巴的指引

在巨大的转经筒前停了下来


喝奶茶,吃糌粑,诵经……

师父送我一串落满佛光的九段木

他说这是除魔降邪的法宝

今天我刚好用来测试

清流背面是否有混浊之相

光明深处是否藏着一张布满阴鸷的脸


其实我不想看到这些

不想看到卡尔维诺的乌鸦

不想听到这世界有鼓噪的声音

我只想月亮荡漾在水面上

阳光围拢着夏宗寺翘楚的金顶


跨过寺院高高的门槛

我爱着这一地鸡毛的人间

风一直没有停下来,一两声犬吠

无法阻止一列夜行的火车穿过炊烟升起的黎明



落日里的西夏王陵


它们在大街上到处游荡

一抹余辉将我引领于此

一个朝代的披甲英雄或是一件锈迹斑斑的兵器

让我在残壁断垣的土墙中触摸到历史沉重的喘息。地平线上耸起的大大小小的陵丘

是否有一座会埋着一位麻色布裙的贺兰姑娘

我想弄明白这些被灰色的光线照耀着的土丘,是否属于寂静的深处

它们像风一样苍老

剑矢擦过的边墙上九百年后依然寸草不生。它混合着苍凉与凶残他们的故事被掩埋在很少的文字里

这是巧合还是天意?

我看到一只白色的蝴蝶落在土冢的边缘,另一只已不知去向

西夏的墓丘下是否也有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我不得而知

落日遮蔽着真相也遮蔽着我的疑虑



贺兰山下


贺兰山下到处都是滚动的石头

它们光滑的表面充满了苍茫的记忆

旷野里依然留有西戎、鲜卑、突厥、党项的气味

往昔的企图与一种疏远了的艺术

覆盖着一些草木的寂静

一场大风过去了

我似乎听到了它原始的轰鸣

它潜伏于大地秘密符号的深处

几只掠过的飞鸟打断了我的惊奇

我不能描述它们深睡的样子

无法揣摩它荒凉的内心

在深秋的风里

我只能坐在贺兰山下的一块石头上

心,离它越来越近



翻越大冬树山桠口雪山


我不是高原的逐梦者

我只是完整的还原了海拔4120米

一个生命最真实的体验

雪山就在脚下,我放纵着孤独与想象

在稀薄的空气中触到

加速的心跳,撕裂的头疼


我呼吸着牛羊的味道,狼毒花的味道,宗教的味道……

它们令我混沌又清醒

浩瀚的草原越发高远,深沉

我的灵魂触到高原秘境中

酷烈壮丽之大美


天地苍茫,原野广袤

我清楚它们的绝唱

不再计较人生的疼痛与失去的彼岸

在离太阳最近的地方

任神的目光缓缓拂过万物的头顶



桑科草原


淡绿,浅黄色的山脊

像上好的丝绸向天空铺展

变换不定的波浪如莫奈的油画

毡房里隐约飘来卓玛苍茫的歌声

辽阔的暮色加深了高原的质地


一只雄鹰,一群黑黢黢的牦牛

斜坡上列队而行的山羊

它们是草原的动词,它们满足了

我对桑科最好的赞美

此时,一声鸟鸣在草木中闪现

撞响逼面而来的绿和它生动的童年


三千米的高反让我分辨不出

哪是牦牛的蹄印哪是马的足迹

我知道甘南的阿信在等我们

我知道心中的“拉章”在升起



巅峰之上


为了拜见玉皇大帝

我又登上了五岳之首的岱顶

山上有光,有云,有恰到好处的小雨

满山青葱朴茂得让我忘记了油松多年前的样子


这又有什么关系

只要雨水依然顺着针叶落下来

只要云雾吐出的山迹依然是朝圣者的天堂,我愿意从万物的序列里倾听神的教诲


我在杉树下喘息,在穹顶间回首

在坚硬的石岩旁感受古意

在抵达的途中重新观望与它的机缘

你看,山上的花开得如此俊美

梢间的风越来越猛

吹乱了我的长发,我的四周正是盛夏



阿拉善的石头


这些来自阿拉善亿万年前的石头

带着风声,带着苍茫之气

带着落在大地上暗淡的阴影

今天,就被安放在我的书桌上

仔细辨认着,它的每一片花纹

它的气质,它的姿态

让我嗅到了遥远和荒凉的味道

它刻满了风的语言和时间的真相

有个声音在这些石头旁萦绕不息

“它潜在人身内部,如同火藏在石块内部”

那是我一直惦念着的旷野

是我一直期待着的

沙粒与狂风铸造的词语

我无法确定哪一块石头上写满了暗喻

不必打问它的前世

我只坐在石头的内部感受人生的

重量

倾听它最有力的轰鸣

它们不再孤单

这些来自阿拉善的石头

在夜幕下陪伴着我日渐衰老的记



卖草药的老奶奶


它们一定被黑夜擦拭过

它们是老奶奶手上游走的霞光

大黄,青黛,阴阳草,刺藜子…

这让我想起《本草纲目》

想起李时珍拔山涉水的长袍


不知道,老奶奶的笑容里

隐匿了多少万物的悲悯与世俗

我借助它确认甘苦与疼痛

确认了一棵草药的重量

与灵魂的重量,相等


它们用陈旧的岁月和漫长的煎熬

让旧陶罐生长巫术

金樱子去了哪里,半枫荷、过山龙

又去了哪里

它们也曾与古人经营生活

经营不辨真伪的命运,直到


今天,烈面镇被饱满的露水

喂养,在我眼里涨起如世的波澜

三色堇.jpg

        三色堇,本名郑萍,山东人,写诗,画画,现居西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文学院签约作家、中国作家在线签约作家。获得“天马散文诗”奖”“中国当代诗歌诗集奖”“杰出诗人奖”《现代青年》”十佳诗人”等多项。有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北京文学》《上海文学》《诗刊》《诗歌月刊》《星星》等多种期刊。作品入选多种选本。出版诗集《南方的痕迹》《三色堇诗选》《背光而坐》散文诗诗集《悸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