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

 

夜深了。给自己斟一碗酒

母亲屋里的灯已经熄了

那是家里最暖和的房间

安谧,狭小,沉默

一如她的晚年

 

爱人靠在床头,翻几页旧书

墙角的墨兰正准备抽箭

栖居这座城市二十多年了

时光已经缓慢到,不再需要

急匆匆赶赴下一段旅程

 

少年的案头,需要阳光

空气,泥土,星辰,和大海

有些是我所不能给予的——

只能把电视的音量调到最小

在这个人世,已经见过了

太多的悲欢离合,为何还会

面对那些虚妄流下眼泪?

 

偶尔也会想起一些往事

或者,听到亲友们离去的消息

认真准备过的那些告辞

已经非常苍白了

用心问候过的一些朋友

已经非常遥远

 

打开窗,让风吹进来

或者,点一支烟卷

北方的凌冽扑面而来

人到中年,确实已经不适合

继续站在风口了

 

 

新年辞

 

窗外的烟花和爆竹响了一夜

黄河两岸,已经走出了

如封似闭的生活。突然想起来

千禧年之夜,那幢古老的楼上

三盏烛光从三个方向凝视着我们

凝视着凌乱的青春,酒杯和诗歌

二十多年也就这么过去了

 

美好的祝辞,真诚,或者千篇一律

都能在温润的人世转来转去

这是一件十分美好的事情

彻底说不出口的那些话语

才是此生,需要珍藏的隐痛

 

新年来了,老人和孩子

都能安眠在梦中。你和我

奔波在尘土飞扬的路上

辽远的北方,有雪花落下

陈旧的窗台还留有半缕阳光

——这些,似乎已经足够

用一辈子去奢望

新年的祝辞

 

骑着单车,在黄河两岸走了走

所有的枝丫都突兀着双手

四面的街头看不到熟悉的面孔

窗口的光,会从帘子缝里挤出来

历涉了整整三年遮遮掩掩的生活

依旧没有勇气,开启这扇通达之门

 

冬至到了,北方的寒冷更厚了一层

案头的兰花,窗台上的长寿花

这盏油灯的火苗里跳跃着的灯花

都已经结下了瘦瘦的蓓蕾

如果我们的心能再悲悯一点

还会看到,精妙绝伦的酥油花

就在静修者的指尖慢慢绽放

 

不管怎么说,新的一年就要来了

又得精心准备好,窗花,对联,炮竹

大红的灯笼,古老的颂辞

和孩童们脸上无邪的笑容

 

 

冬至

 

温暖的光透过沉寂的缝隙

就有鲜艳的花在温暖处盛开

沿着黄河走去,那么多的苦楚

在季节的尽头,波光粼粼

 

一九一阳生。老人们都说

走完四时,再厚的冰雪都会渐次消融

既然,所有的希望都许给了未来

无法释解的过往,也就只能留给

无处可讲的梦境

 

“斗指子。蚯蚓结,糜角解,水泉动。”

——少年啊!白昼已经越来越长了

我却依旧,无法带你重返故园

重返亲人们都健在的那些美好晨间

 

 

冬日随记

 

阴阳等分已经毫无意义

薄薄的雪,落在地面上

一如我们敷衍的生活

所有的人都朝一个方向行走

所有的日子,都逐渐模糊了

鲜明的轮回

 

远行的人陆续回来了

我的村庄又恢复了一些生机

老木屋依旧封存着儿时的记忆

自从你走后,确实已经不想

再回到那个熟悉的地方了

 

三十年后,当我逐渐安逸于

另一种静谧的生活,也就应该

放下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了

 

 

暖冬

 

天气尚不太冷,沿着黄河走去

近旁有许多候鸟在凫水

只能叫上其中一个的名字

我对生命的认知如此瘠薄

 

一些人又毫无征兆地离开了

甚至,认识他们中的几位

能够轻轻忆及的那些名字

犹如一片雪的过往

就这样悬挂在遥远的天际

 

这个冬天,对寒冷的认识

又加重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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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杰·索木东,藏族,又名来鑫华,甘肃卓尼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各类报刊,收入数十选本,译成多种文字。著有诗集《故乡是甘南》。现供职于西北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