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阿妈香萨，四十公里外的青塘
望不到六百多年前的苏尔吉
清晨的第一缕光照透过窗隙潜入
梦的残余如深秋落叶
含着一句断章的词语
“执实虚妄”，又打消前去的念头
虚实占用的身体里，我的思考
总是个问句，如昼夜转动的车轮
模糊的车辙并没有标明路程
来路无始，去路有尽
答案在最接近心灵的词语里
这是另一个人的声音
她时常坐在时间里
说它的不生不灭
她又奔向月夜山野
星空那么老
她的忧愁还那么年轻
2
阿妈香萨，白男孩有白面
红女孩有红面
祖母绿翎眼的孔雀羽
和宝镜照见的腹部
“如何诞生刹那间”
五谷与包碗布，甘露药丸
密宗结都一一奉上
洁净是生命初始的体态
未出生的孩童，无数个阿妈
脐带落地处，今生的阿妈
宗喀莲花山，一塔一寺
四季在殿外的旃檀树上更迭
风止于念头，十万狮子吼
十万次仰望，目光迎接一个个
新的自己，留下缝隙
十万束光，爱的形式存在
3
阿妈香萨，我又一次来到宗曲河畔
雪天的河湟山垄，秋收的谷地
都如神迹，几头大黄牛
在一根绳的边界，寻找最远的鲜草
林中的泉水边，喜鹊
衣着肃穆，喳喳喳……
“背水阿妈，木桶里装满了星辰”
人们踮起脚尖，托举山的姿势
模仿曲结东珠仁钦的后背和手掌
烙印的岩石，不能企及时
像往常一样微笑，崖边小花
一部分带着太阳的阴影
向经过的风，赞美自己的影子
村落、田地、山脉……
它们举着各自的
黄绿青紫白
4
阿妈香萨，十六年即如刹那
它快过夏琼寺上空翅膀的掠影
崖边飞鸟，带着黑夜的深邃
把远方的消息一遍又一遍
带给日光洒满的河谷
黄河洗净金沙，蜿蜒前行
暮色过滤的人间，山如古老信件
阅读时光，喜忧参半
鼻血描绘的唐卡
经过万重山后喊出的那一声
“阿妈”，一朵怒放的莲花
入定成一座山，一个六百多年
一只盲龟钻进了一具牛轭
无数只盲龟钻进无数具牛轭
我也是其中一只
带着大海的印记
在此山中——
“青龙游于前，黄龟伏于后
灰虎卧于左，红鸟翔于右。”
5
阿妈香萨，盘曲的山路顶端
“乌鸦叼走的帽子”
落在向阳的廓巴山
龙王无热的白海螺
出土几百年，螺声还在原处
像被虚空蓄藏的波纹
与疾走的耳朵相触
一串白晶念珠，一尘不染
渡鸦在蓝宝石的空中鸣叫
它们与路过的风往来交流
岁月在红屋顶的白墙上
留下风的剪影
餐桌上沉默的食物与茶水
顿时的寂静，搅动一个人的情绪
她孕育的生命在体内
像探路者的不安和警惕
放大柔软的触角
确认一滴泪的由来
6
阿妈香萨，午后的太阳城
热烈又缓慢，随手叫停的的士
帅气的男孩一口细软的拉萨方言
润耳的甘露，阳光一样免费
一面白墙敞开无数门窗
怒目护法、慈眉菩萨
羌舞、辩经……
时而在盛开的蔷薇间
时而在晴天的冰雹中
东边山腰上有年久的黄墙
我的年代犹如这朝夕的间隙
余光带来的想象和期待
用生命的潮汐，举起
手心磨平的石面上
曾立起的无数光
7
阿妈香萨，山如米堆
依山而上的台阶都通向昨天
我走得慢，错过的脚步
都被别人走了一遍
写了首诗，写裸露的阳光
写它的温情和我的欲望
写一只狗的慵懒和它的梦境
生命的疆域都如此相似
走两步就到头的距离
用不到新概念
念头在刹那明灭万千次
抓住的已消失的
猜想和曲解
是另一种事故
时光在我身后沉默
“我想成为平铺的石板，
见证所有耳闻。”
（注：阿妈香萨，宗喀巴大师的母亲。）
那萨，女，又名那萨·索样，藏族，青海玉树人。曾获第三届蔡文姬文学奖、第八届诗探索·中国红高粱诗歌奖、首届师陀小说奖·优秀作品奖、《贡嘎山》杂志2015年度优秀诗歌奖、第三届唐蕃古道文学奖等。出版有诗集《一株草的加持》《留在纸上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