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你指的是炒作蒲巴甲裸体的镜头?
胡雪桦:蒲巴甲裸体且不说。他们把一部片子正面的东西引到了一个负面,我回答记者时说:这本身很美,没什么不美,如果你拿来炒作就不美了。这部戏有藏族文化可说、有莎士比亚可说、有创作人员可说、有蒲巴甲的经历可说,怎么仅仅是一张裸体的照片呢?又不是一部三级片。这也说明人的心态,我们生活在一个非常浮躁的时代,做文化、做电影,人是需要沉下来的。
12:可能人家觉得这不是在做文化做电影,是在做娱乐。
胡雪桦:我不反对做娱乐,但是我们缺少的就是精英文化,我们不缺少大众文化,而领导一个国家精神的应该是精英文化。因为观众要培养、老百姓要引导,你每天给他吃麦当劳,他的胃是要吃坏的。中国老百姓的品味已经被搞坏了,这还没有引起文化人足够的认识,包括现在文化人的底线完全被突破了。经济发展很重要,但是衡量一个国家的文明程度是看什么?不是看你的高楼大厦,是看你的男人和女人的文明程度,文化的发展程度。现在大家所有的事情都想立杆见影,只有文化的培养、精神的培育不是立杆见影的,需要几代人的创造。
13:《喜》中蒲巴甲裸体骑马的镜头,其实一点也不色情,只是为了和前面的激情戏相衔接,像法国电影《漫长的婚约》等等,都有一些象征性的镜头,在西片里面非常常见。你自己拍摄时怎么想?对蒲巴甲怎么讲戏?他有什么反应?(一个男孩在激情里面的感觉?)
胡雪桦:我是非常崇尚人体的,我总是说:山河在变,只有人体不变,为什么从古希腊时代就有那么多裸体出现。咱们国家从古代也并没有把裸体作为可耻而是作为美来赞颂的。我的电影当中都会出现这种东西,当人体出现时,就看导演怎么来解释它、表现它,其实是体现导演的灵魂。要拍这种大作品、隐秘的情感、激情戏,对导演是一种考验。我不可能拍出三级片,那么它一定是和情节、情境、人物之间一种必然的需求有关联,要表达一种思想。
在这部电影里,激情戏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场景,当然这两个孩子一个20岁,一个17岁,有很多工作要做,但是他们表现得都很好。蒲巴甲开始有些为难,但是他们是看了剧本才演的,当然拍摄时也做了一些清场,最主要的是因为他们没有杂念,藏族演员传达的东西不是我们这种汉族演员能够传达的,他们心理纯净,更接近人的原始状态,这正是我这部戏所需要的。我一直跟他们讲,现在演员的表演,大量的是做作,虚假,在演真实。一个心地不善的人,怎么可能去演善演美,不可能,那是装出来的。藏族的演员跟我们不一样,他们心里有宗教。在我们现在的生活当中,人的许多情感都过滤了,只有几样东西是真实的,一个是饿了要吃,这是本能,一个是性,这些原动力,藏族演员有,他们的感觉不一样,眼睛反映他们的心灵。
14:我认为即使是剪辑之后的激情戏也是拍得很保守,没有什么值得拿来说的,你怎么看?
胡雪桦:这就是炒作,他们就没有认真在看这部电影,也许根本就没有看过,这就是我刚才说的浮躁。
15:是媒体还是你说《喜》是藏语版的《夜宴》?应该说成藏语版的《哈姆莱特》比较合适吧?
胡雪桦:我从来没说过,媒体说的,我怎么可能说这样的话,两部戏没有什么可比性,唯一可比的就是两部都出自《哈姆雷特》,但是我觉得我还是努力要保留住《哈姆雷特》的精神。
16:你觉得《哈姆雷特》的精神是什么?
胡雪桦:它是歌颂人的。莎士比亚是文艺复兴时期的巨匠,从中世纪的黑暗走出来以后,歌颂人的伟大,万物的灵长。《哈姆雷特》本身对人的生存作了很大的思考,但是舞台的主线是复仇,怎样复仇?何时复仇?而我们这部戏是讲爱、宽恕、轮回和再生。很大程度上这是一个东方哲学,讲再生。
17:《喜》确实有很重的戏剧痕迹:台词的对白节奏和语调、两代王子的诞生、特别是王后的表演。而相比王后和王子的戏份,国王叔叔的角色被概念化或者说淡化了,没有释放演技的机会。
胡雪桦:这很自然,演王后的就是一个话剧演员,第一次演电影。国王叔叔的角色在美国放映时受到很高的评价,角色本身提供的东西还是可以的,他是一个内心最最复杂的人物,而且他是为了爱情才杀人,同时他又有很强的自责,这个人物很痛苦,我觉得多布吉演得挺好。
18:你也是编剧之一,最主要的编剧吗?
胡雪桦:主要就是我编的,因为这部戏演藏族,我就找了西藏最优秀的作家扎西达瓦、还有最优秀的诗人多吉,因为要把很多台词变成藏文。
19:为什么当时你会拍一部藏族民间文化传统的影片,但是又特意回避某种特定的宗教?比如藏传佛教。你用狼婆代替活佛或者僧侣。
胡雪桦:这部戏如果放在汉族我就不拍了。很简单,只有搁在西藏这个地方,你才会问人的命运,问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我是谁?生存还是毁灭?离太阳最近的地方,它的意义就不太一样了。而狼婆不完全是活佛,她是一个警世的人物,一个巫,那个时候还没有活佛。而本来《哈姆雷特》里面就有一个鬼魂,莎士比亚喜欢用这种天上人间的东西,《马克白斯》一出场就是女巫。
我不考虑放入藏传佛教,是有一个故事。当时我在西藏采风碰到达扎七世活佛,他说:这个戏把莎士比亚和藏族故事结合,非常好,但是我给你三点建议:这个故事要发生在唐朝之前,松赞干布统一西藏之前,还没有西藏;没有藏传佛教;如果要出现宗教的话,一定是本教——原始教。也是命运的安排,我们最早拍摄地点在阿坝,阿坝的朗依寺是藏区最大的本教寺院,里面的39世法王才23岁,给了我们很大帮助。影片一开始的僧人全部就是本教徒,连仪式都是他们自己做的。
20:而在影片特定的远古西藏,何训田的音乐却用“六字大明咒”做歌词,而且不断重复它?
胡雪桦:歌词虽然是藏传佛教的内容,但是它跟本教的教义还是合的。这个问题我们和何训田也讨论过,现在本教也念这个咒。
21:片中所改编的主题——由“欲望与仇恨”变为“爱与宽恕”,这和你自己的人生观与价值观有关系吗?
胡雪桦:所有的作品,一定是创作者本身思想、情感、人生观的流露。要读懂一个艺术家,就要看他的作品。
22:《喜马拉雅王子》令你最满意的是哪些部分?演员、摄影、剧情、台词或者音乐?
胡雪桦:这首先是一部完整的作品,把莎士比亚的作品搁在西藏,让演员穿上藏族服装是不够的,一定要在内涵上有所调整,内容上有变化,这点我做到了。我努力保留了原著的精神,但也渗透了自己的东西,包括我对西藏文化的尊重,同时我也没有忘记它是一部胡雪桦式的电影。(胡雪桦式的电影是什么样子?)永远都是在询问、探询一些东西。
一部电影留给观众的不止是色彩、音乐,一两句台词、漂亮的面孔,真正留给观众的是一部电影的思想。文化一定是有局限的,所以我很反对一句话:“民族的就是世界的。”民族的肯定不是世界的,但是它有可能变成世界的,需要一个转换。回到我的作品里来说,中国有这么多的少数民族东西可做,很多人已经在做了,恰恰我有兴趣,而且很多时候不是我一定要这么做,就是一种宿命。在《喜》之前我本来想拍《上海王》,但是就推了,拍了《喜》。我说了文化一定是有局限的,而唯一能够超越这种局限的只有宗教的精神。不是单单某一种宗教,而是宗教的精神,这个东西能穿越文化,让全世界接受。
23:你觉得影片卖点是什么?以后还会拍藏区电影?
胡雪桦:很简单,就是两个:莎士比亚、西藏,世界上没有比这两个更大的明星。我肯定还会拍藏区电影,正在孕育。
24:圣湖边的那块大石头是真的吗?
胡雪桦:假的。我在日喀则的湖边看到过类似的这么一块东西,和美术商量,能不能弄一块来拍,后来我们觉得做的还不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