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做完了,两个多月的机房生活结束;明天会是什么样?我害怕面对明天睁开眼睛不知道该去哪!我这是怎么了?我现在自己的意志开始变得薄弱了,慢慢地在恐惧……

最近,我一直在和音乐制作人王斌(阿昌族)合作,发现自己抗拒和人交流,每天都在想这个片子结束了,那个片子什么时候能完,如果这些片子都完了,我又怎么办?要崩溃了,人的贪欲在膨胀,完全没有勇气面对身边的勇士,受不了啦!!!
受老颜委托,在朋友中找寻壮爷的电话;今天忙中偷闲时突然想起我的藏族大哥万玛才旦就是壮爷的研究生,短信发出许久后回复,壮爷的联系方式有了,同时也得知大哥在西藏;斗士可能出征了,我也该反思了!

万玛才旦
惟一在拍电影的藏族导演


  藏语现在引入大量的汉语和英语,原先的一些禁忌语年轻人都不太知道了……片子里的藏戏《智美更登》是过节时每个村庄都要演的戏,老年人和中年人看了都会流泪,但年轻人已经没有感觉了。现在是连同精华部分也完全丢弃,消失了,这一切看起来自然而然,但潜伏着危险……
  本刊记者 李宗陶发自北京、上海
  “又有300人来看电影了!”
  藏族导演万玛才旦说:“我不喜欢对陌生人说很多。”两次采访结束,他感觉有点上当:“我说得太多了。”可记者也不轻松,面对一个几乎不用从句和形容词的人。
  6月13日晚,万玛才旦在回家路上顺便一拐,进了北京电影学院小小的校园。2002-2004年,他在这里走进走出。教学楼7楼,是他上课的地方。校门旁边的放映厅,《静静的嘛呢石》放过两遍。他把工作室安在学校旁边,不远处是贾樟柯的。
  书架上有35mm电影胶片盒,还立着一只身缠哈达的“金鸡”和好几座奖杯。从2005年8月完成后期以来,《静静的嘛呢石》已经获得:第14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导演处女作奖、韩国釜山电影节“新潮流特别奖”、第30届香港国际电影节“国际影评人联盟奖”等6个奖项。
  那些书,从《般若心经》、《格萨尔王》、《藏医通史》、余华到卡夫卡,那些大盒套装碟片,从基耶斯洛夫斯基、法斯宾德、库布里克、周防正行、阿尔莫多瓦到拉斯·冯·特里尔,一不小心泄露秘密——这些年的成型和积累。
  群居状态的工作室里还有另一层秘密,万玛正在培育一个包括音乐、美术、录音甚至摄像的藏族电影班底,有潜力的同族弟兄眼下正在北京电影学院接受相关的专业训练,两三年后,他希望能在一起合作。
  6月20日下午,万玛才旦出现在上海影城放映厅的舞台上。他说了一两句话,就“谢谢大家”了。一个300万元的小制作,无力进院线,只能借上海国际电影节在上海首映。
  万玛才旦在频繁收发短信,他更在意另一拨观众。《静静的嘛呢石》6月1日开始在他的故乡青海省上映,西宁票价15元,下面州县10元,有些僧人从很远的地方赶去看电影,有的已经看了四五遍了。当地人会及时向他通报,“又有300人来看电影了!”这时候,他古铜色的脸上会漾起一点点幸福,最大的愿望就是让“他们”能看到这部电影,本来就是拍给“他们”看的。
  6月24日的颁奖晚会上,《静静的嘛呢石》获得本届上海国际电影节亚洲新人奖最佳导演奖。
  为自己的民族寻找位置
  片头打出藏文,鼓声,诵经声,悠远长调,风吹经幡,一双正在敲凿嘛呢石的老人的手。青铜器般的质感。
  我看中文字幕,我身旁的电影节美国女评委看英文字幕。藏语对白如此简洁,具备了某种古老圣典的力量。长镜头舒缓,生活的质感粒粒呈现。
  在一个半农半牧的藏区,一个村会计有4个孩子,他将其中一个男孩送到寺院里做了格鲁派小喇嘛。清苦学经一年,年三十,父亲来寺院接儿子回家,故事就从年三十讲到年初三。
  有一场戏,小喇嘛要看弟弟的书包,他翻到数学书,问这是什么算术?弟弟说,学好了可以像爸爸那样当村会计。小喇嘛说,我们寺院里的数学是算日月星辰的。至于语文,弟弟飞快地用汉语念了一遍“弯弯的月亮像小小的船,小小的船儿两头尖”,说,学好汉语,可以去大城市。万玛才旦说,今天有些生活在城市里的藏族后代已经不会说藏语了。
  另一场戏,小喇嘛跟弟弟妹妹一道去录像厅看香港枪战片,看到男女情节,觉得别扭,转身退出,问卖票的叔叔退还一块钱:“你怎么让我出家人看这个呢?”那藏族现代青年开始不肯,后来说:“看你是个出家人,退你吧。”万玛说,你注意没有,小喇嘛回家上坑时,爷爷让他坐上首;小活佛摸顶赐福时,年长者行叩拜之礼。藏传佛教,基本是全民族的信仰,他们有敬畏。
  4年前,万玛在文学编导专业一年级时,苏牧老师让学生们假期各自回家拍片。万玛第一次使用手掌大的家用SONY DV拍了一个短片,素材很多,剪成50分钟,又压缩成30分钟,这是电影《静静的嘛呢石》的前身。寺院里一老一小两个喇嘛,都是那时候认识的。
  毕业后,杜庆春老师等人都觉得这短片可以展开。2005年1月,万玛带着十多人的创作团队开进青海省黄南州,找到古龙堤村的村长,村长很支持拍电影。42天后,片子杀青。小喇嘛已经长大了些,但他的本色表演不需要过多裁剪。电影中所有的角色都是非职业演员,80岁的爷爷记不住台词,最糟糕时一句话拍了一下午,几十条,录音师都有点生气了,但所有人,包括十几岁的巨焕仓活佛表演都很到位。
  在藏区拍外景好艰难。海拔三千多米,室外零下20多度,早晨10点才出太阳,下午5点太阳就落山。云彩一会儿过来,转眼间消失,因为起风了,片中猎猎作响的经幡提示风力有多大。万玛在片场胡子拉碴,很多人都胡子拉碴。他后来说,对任何一部电影成品他都心怀敬意,因为只要是拍出来的,都不容易。
  《静静的嘛呢石》埋下几处伏笔,一是老喇嘛为了10年心愿,要在藏历新年后去拉萨朝圣,而且要带小喇嘛一起去,可能是看了《西游记》VCD,有了“孙悟空护卫唐僧西天取经”的念头。于是万玛才旦有了做三部曲的念头,第二部可能叫“去拉萨的路上”,第三部就是“漫漫转经路”。会不会让小喇嘛在朝圣路上遇见一个让他动了凡心的女子呢?万玛说,有可能,但小喇嘛短暂迷失后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找到自己的位置,是这个37岁、目前惟一在拍电影的藏族导演执着的主题。他的另一部已经写到二稿的一个剧本,根据法国藏学家的小说《五智喇嘛弥伴传奇》改编,也是讲述“最终找到自己位置”的故事。他在为他的民族寻找位置,用一种静默的、不事张扬的语法。
  早年的万玛当过小学教师和政府公务员,毕业于西北民族大学藏语言文学专业,硕士读的是藏、汉翻译专业。他的第一部小说叫《人与狗》,讲了一个“残酷的人”的故事。后来看扎西达娃和马原,受魔幻现实主义的盅惑,本民族文化渊源里的神奇与光彩一下子向他打开,连着写了四十多个中短篇,得了不少“小奖”。他喜欢余华和卡夫卡。他的内心,也许更亲近文字,那是另一种语法,可以高飘到很远的地方。如果能够脱开繁琐事务,他想写一部长篇,但日子静不下来。
  外来者眼中的西藏,
  和藏人眼中的西藏是不一样的
  人物周刊:在目前所有关于你的报道中,童年经历一片空白。
  万玛才旦:我的家,就像片子里半农半牧的青海藏区。我们耕种,小麦、青稞、油菜,我也放过羊。我经历了“文革”的尾巴,对生产队每年的决算、分钱还有印象。小学课堂就在寺院里,那里也放过电影《我们村里的年轻人》。那是一个两层的宁玛派寺院,寺院里的佛像和雕塑“文革”中都被毁掉了。教室里挂过毛主席和华国锋的像。“四人帮”倒台时街上贴了许多漫画。
  小学四五年级,有一天在路上拣到一本书,没有封面,翻得很烂了,是一本童话集子。我第一次看到《白雪公主》,别的记不清了,这是上天给我的一个礼物。初中开始接触外国作品,巴尔扎克、托尔斯泰、契诃夫之类,后来看了很多现代派小说。
  看电影是在很小的时候,我们家就在黄河边上,当时水利部要来建一个电站,就住在我们村子里,晚上会放一些露天电影,我就跟着看了好些外国电影,像卓别林的《摩登时代》,还有《佐罗》什么的,都让我惊奇。中学到了县上,看了好多国产电影,到上初中时,我已经看了两三百部电影了。
  人物周刊:你说过不喜欢他人讲述的你的故乡,他们赋予的神秘、荒蛮和与世隔绝,使藏族变得面目模糊,所以你要用自己的方式来讲述那里的真实面貌和故乡人的生存状况。
  万玛才旦:可以这么说吧,这是我多年的心愿。外来者关注了一些外在的东西,对核心的东西理解得不很透彻,表达上就有了误差。就是只看到枝干和叶子,没有看到根。对藏族来说,血缘、文化、传统这些东西,是有根的。有人不理解,说藏人一生诵经、磕长头、对来世有冀望,还不如去做点“有用的事”。他们眼中的西藏,和一个藏人眼中的西藏是不一样的。藏族文化是一种包容性很强的、以人为本的文化,处处体现对人、对生命的关怀,譬如两部片子里都提到的“放生”。我觉得用慈悲智慧、宁静和谐来概括藏文化比较准确。
  人物周刊:对于现代文明的闯入,你的片子里似乎流露出一种忧虑和伤感。
  万玛才旦:我后来在北影上学,每个学期都会回家,每次回去都会发现一些变化。传统的东西正在消失。身在其中的人也许没有感觉,但常年在外偶尔回家的人一下子就能感觉到。每次回去,都有一两个老人逝去,就像电影里刻嘛呢石的老人,还有就是生活方式的变化。
  人物周刊:你说的正在消失的传统包括哪些?
  万玛才旦:譬如一些职业现在没有了,我为Discovery拍过一个纪录片《最后的防雹师》,就是民间可以阻止冰雹的巫师。我后来就想做一个“最后的”系列,像降神、卦师、相师、说唱艺人、唐卡艺人,等等。降神也是巫师,会有一个仪式,然后神灵附体,他会说出一些东西,你问他,他能回答,醒来后特别疲倦,倒在地上。
  人物周刊:以前人们对生老病死、自然现象无法解释,所以需要巫师。现在科学发展到一定阶段,很多东西都比较清楚了,这些职业的消失你不觉得也很自然吗?
  万玛才旦:这种存在有它的合理性,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能用科学解释的。
  人物周刊:斯宾格勒说过,两种不同文化的人,都存在于各自的精神孤寂里。面对外来文化,藏民族该怎么办呢?你好像也挺矛盾的。
  万玛才旦:我想展现的可能就是目前整个藏区的这样一种矛盾状态。藏语现在引入大量的汉语和英语,原先的一些禁忌语年轻人都不太知道了,丧葬和婚嫁中的一些特有习俗也没有了。片子里的藏戏《智美更登》是过节时每个村庄都要演的戏,老年人和中年人看了都会流泪,但年轻人已经没有感觉了。好多东西可以与时俱进,但现在是连同精华部分也完全丢弃,消失了,这一切看起来自然而然,但潜伏着危险。对一个民族来说,有没有能力保持自己,某种程度上决定了它能不能生存下去。藏区以前没有学校,寺院就是它的学校,它所有的文化传承都是通过寺院来完成的,那里是藏族传统文化的基地。在宗教生活与世俗生活之间,应该有一条通道,能进入世俗,也能缓慢回归宗教生活的庄严和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