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我面前的阿旺克村老师,是位传奇式的人物,今年已年过六旬。他不满13岁,就己当过小伙夫、小木匠、小牧人,饱尝了奴隶生活的屈辱与辛酸。他14岁开始接受新文化,16岁作为西藏代表团年龄较小的成员离开了故乡,在“十•一”国庆那天,受到了毛主席、周总理等国家领导人的亲切接见。观礼台上饱览的动人盛况牵动着他的心扉,也作为划时代的起点,铺展开厂他献身艺术事业的路。

三年艰苦的中央民族歌舞团学习生涯。开始,他感到自己那天赋的舞姿融予艺术的海洋中却是那样的渺小和微不足道,然而,有那个聪明人会将自己的才华弃之于艰难困苦中呢?面对着舞蹈这门“残酷”的芝术,他教室--饭堂--宿舍周而复始的运转,在忘我的境界中得到升华与超脱,开阔了眼界,在领会到了“艺不压身”的真切含义后,他又与歌唱家胡松华,同步,共同切磋艺术,潜心钻研声乐知识,经历了两种社会制度的他深切感到:对于刚刚步入社会主义的新西藏来说,知识和学问是何等的宝贵啊!

北京学习归来,他又带着内地各民族具有特色的艺木精华作品向故乡人民成功的进行了系统的汇演出。同时,故乡亲切的山水,寒窗苦读积累的知识与实际的结合,又焕发了他的艺术青春。尾随便驮着服装、道具、帐篷和糌粑的马、驴、靠着自己不会叫基的双脚,阿旺克村与伙伴们走遍了雪域的东南。作为主要演员,除了为农牧民献上精彩的文艺节目外,他还学会了理发、打针、筹办各种展览,可谓是真正“送温暖到边区”,把温暖送到了农牧民心里。1962年对中印边界解放军战士的慰问演出,更使他那颗扎根生活沃土的艺术之心变得坚定,他更凭添了用不完的精力和使不完的劲。虽然历史的风云使他因“白专思想”和爱人“贵族”的成份变成了所谓的“修正主义的苗子”,可他硬是没让自己的黄金时代付诸东流。作为祖国培养的新西藏第一代文艺人才,他以实干和炽热开通了自己事业的航向。

1959年,在举国上下欢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十周年的大喜日子里,他与舞伴们应邀到了北京,精采的节目《丰收之夜》赢得了观众最热烈的喝彩,并与苏联著名舞蹈家乌兰诺娃一起在辉煌的人民大会堂受到了毛泽东、周恩来等中央领导人的亲切接见和设宴招待。1960年,作为西藏文艺界的优秀代表,他同歌唱家才旦卓玛一道出席了全国第三次文学艺术界代表大会,并作了《昔日的奴隶、今日的主人》的专题发言。作品《草原新苗》、《扎根雪山下》参加了全国的舞蹈汇演,《弦子舞》获得了1979年全区文艺调演一等奖,并在出访北欧五国和罗马尼亚等国的演出中受到同行们热情赞扬:“以固有的东方色彩美极了”!他还在大型宽银幕电影(舞剧)《卓瓦桑姆》中扮演大臣,在独幕剧《为了学习而斗争》,现代男子双人舞《觉醒》中担任主角……,无疑,阿旺克村的舞台履历是灿烂的,光辉灿烂的顶点是:由他担任主演的,西藏文艺史上最具里程碑意义的二部大型音乐舞蹈史诗《翻身农奴向太阳》和《红旗卷起农奴戟》,他那风姿卓约的舞蹈语汇、伶俐雄壮的形体语言和从心灵深处倾涌而来的泪泉,怎么不是代表着藏族人民命运转机的真实写照呢?

抱负宏大的人是不会满足既得荣誉的,他们是展翅高飞,目穷千里的鸿鹄。阿旺克村没有为自己的前程锦绣而陶醉,他懂得:只有把生命融于民族的事业,“荣誉”才是永驻的。一次下乡演出,某乡供销社门前几位晒太阳的老人,观看十几岁孩子玩“扛肩膀”游戏的情景,震憾了他的心灵,孩子们穿着破旧,老人的表情麻木,难道说大人们生了孩子玩“扛肩膀”,孩子长大了,又去晒太阳……?鲁迅弃医从文的启示活跃了他的思维,要改变民族的精神面貌,不是靠诵经、拜佛,不是靠少数人的成就和力量!

终于,西藏艺术学校在八廓等闹市一隅诞生了,阿旺克村从教的意愿得到了实现,满怀发展民族艺术教育事业的雄心壮志,他承担了白手起家的重任,没有教学设施,马栏改一琴房,经常变练功室兼实习剧场,搭设起冬冷夏热的铁破房子便有了办公室、阅览室、接待室。师资力量不足,他一人兼了三门以上的课程……几年的摔摔打打,使艺术学校的条件大为改观,学校有了排练厅、教学楼、外宾接待室、太阳能浴室……1982年校址迁移西郊的同时,他被任命为西藏艺术学校副校长、校长,英雄有了他的用武之地。卢梭说过:“一个真正的教师指点给他的学生的,不是已投入了千百年劳动的大厦,而是促使他去做砌砖的工作,同他一起来建造大厦,教他建筑。”阿旺克村校长正是这样带领孩子们,给西藏民族歌舞艺术这座大厦添砖加瓦……。

他历任西藏自治区文联副主席、舞协主席,中国舞蹈家协会常务理事(连任三届),中国舞蹈家教学委员会委员,中国少数民族学会理事,国家教委教材(中、小学)音乐审查委员。与此同时,他还一直兼任、承担着国家“八五”计划三项重点科研项目:《中华舞蹈通史》编辑部聘他为《中华舞蹈通史•图录卷》民族舞蹈编撰专家,1989年国家教委聘请他为(音乐)学科审查委员,每年三、五月均参加全国几大出版社出版的中、小学音乐教材教学等题纲的审查工作。后又被国家民委聘为《中国少数民族舞蹈史》撰稿专家。阿旺克村的大名已被载入了《中国艺术家辞典》、《当代中华名人录。、《中国当代艺术界名人录》等。由于在其舞蹈、艺术教育事业上的突出贡献,荣获首届珠穆朗玛文学艺术奖。然而,他并没有被亲自出马,严格把住质量关,每次招生归来,他总是劳累得两眼发红。檀根于民族艺术土壤的正确选择和他艰难的跋涉,使他在辛勤的浇灌中诞生了许多的舞蹈节目和论文。《热巴舞——欢腾》,《果卓——江边篝火》、《春天的舞步》等已成为舞蹈班学生和实践教材;论文《论西藏僜人及其歌舞》、《民间歌舞荟萃之地——昌都》、《关于如何继承载歌载舞的传统民族歌舞艺术》、《雪域东部的综合歌舞热巴》,……在国家级刊物《舞蹈艺术》、《中华舞蹈通史、图录》上与读者见面了;雪域东部的热巴艺术》在《西藏艺术研究》上发表后,被有关单位译成多种文字已与世界名国读者见面,《舞蹈艺术研究启迪》被中国舞蹈大师吴晓邦收人《吴晓邦舞蹈思想论文集》。1989年,阿旺克村作为中国舞蹈专家代表,出席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主办,在北京召开的亚洲地区舞蹈专家会议,论文《保护与发展民族民间舞蹈及传统舞蹈的传授方法。被载入“国际教科文舞蹈文库”。学术上又获得如此成就后,阿旺克村满足了,止步了吗?在论文《关于如何继承载歌载舞的传统民间歌舞艺术》中,他是这样阐述的:

“……民族传统要发扬,民族风格要继承,有人认为越土越好,过份强调无异于提倡倒退,民族艺术不是老古董,更不是放在博物馆里的陈列品,风格随人的改变而改变,民族精神在发展,民族艺术在发展,我们的观念就要变在艺术的内容与形式的改变的前面……”。阿旺克村对自己的作品、对学生的平时训练,演出的节目,要求相当严格,即使是一个小节目,他都在仔细推敲作品中的每一动作与动作中的衔接,每一段落与段落的过渡,他在精益求精的探索中沤心沥血、默默地耕耘。

有人说他这样不辞辛劳无非是出于一种“感恩思想”,阿旺克村说:“作为教育工作者,身教重于言教”,人生的意义就在于奉献,如果把这说成是“感恩思想”,那么在工资、职称和荣誉都有了之后就不顾一切支垒筑自己的“安乐窝”,这又是怎样的一种“高尚”呢?作为一个跨跃时代的新中国主人,面对西藏落后于内地许多省讪的现实,有什么人可以扔资格趾高气扬地拍着胸脯说:我功成名就了,可以吃“老本”了?谁又能理直气壮的谴责一个在历史的变革中,发出“微光”之人的“感恩戴德”呢?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由西藏自己培养的第一批民族舞蹈艺术人才,将要到国际舞蹈节上去交流,去碰撞。而参加国际艺术节,在西藏艺术史,艺术教育史上也是头一次。88年首届“羊城国际艺术节”和“香港第三届国际舞蹈节”上,由阿旺克村为团长的西藏自治区艺术学校应届毕业生组成的演出团应邀参加了演出,上海舞蹈学院,香港演艺学院,日本花柳千代研究所,美国锋太大学,加拿大西门•费斯艺术中心等各国家、地区的舞蹈强手云集广州和香港,阿旺克村的“兵”在世界大舞台的每一场演出中,每一个节目都引起了国内外学者,观众的热情关注与喝彩。西藏自治区艺术学校从此名声大振,走向世界。

香港演艺界、评论界这样评论:“来自喜玛拉雅山麓的演出是今年国际舞蹈节中最令人注目的演出……观众的心似乎偏向于西藏的表演……”。观众热情地欢呼及拍击如雷的掌声,场面颇为炽热。

每台节目都有自身的灵魂。艺术学校向社会推出的一台又一台节目的灵魂,这是常有的民族风格和强烈的时代气息。

作为艺术学校的核心人物,每一台节目的具体组织者、编导者,阿旺克村把洋溢在自己心中那深沉的民族情感,挺立在自我意识中的强烈民族自尊心,融化为一一股生气蓬勃的情绪,灌注到节目中的每一个动作,甚至哪怕是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之中,使一台又一台节目有了充溢于内的生命力。是阿旺克村,使每一台节目有了活生生的灵魂。

38年前,荒芜的拉萨河滩上,那个孤独的牧羊少年“等我长大了”的梦中,出现过今天这一幕吗?20年前,在藏东森林峡谷萌生创作欲望时,想象过今天这一幕吗?文化大革命中,那些艰难的日子,憧憬过这一幕吗?艺校在创建初期,在八角等倍感烦恼时,又预见过这一幕吗?

阿旺克村的艺术探索渗透于艺术教育之中,两者相得益彰。他本人也因突出的贡献又获得了以下荣誉和称号:

八十年代至九十年代连续三次被评为西藏自治区先进教育工作者,全区中专教育评估时被评为优秀校长并给予晋升两级工资的待遇。

一九九二年又被国家民委聘为“八•五教材规划”通过的《中国少数民族舞蹈史》撰稿专家,现正日以继夜地进行编写工作。此外,还有被文化厅系统评为民族团结模范,优秀共产党员等荣誉称号。

1994年2月,阿旺克村正式调入西藏自治区文联任副主席 ,将主要负责九个协俯拾地区的日常行政工作,此刻,他感到另外一种压力,感到了作为一名文艺战线上的老共产党员所感受到的历史责任。

是的。阿克老师心潮起伏,心里洋溢着一种深沉的民族情感。这强烈的情感又在1993年春体验了一次,那是他在中央党校学习的期间的亲身感受,这次的学习,又一种历史使命感和责任感更使他无法摆脱压力。视野的开阔,观念的更新,西藏的文化艺术市场如何与经济市场接轨,如何面向未来,走向世界,他又一次在西藏文联党组扩大会议上阐明他的观点:“过去的文化艺术是祖先留下来的,我们不能做愧对祖先的事,不能刨根,属于我们这一代所承担的,我们就不能逃避,就要义不容辞地去承担、接受,要做无愧于世界的艺术家。”

深夜,笔者以百般崇敬的心情将要告辞,艺术学校也入梦了,年过半百的阿克老师习惯地捋了捋他的标志过早衰老的花白头发好象还有事要说:“小高,不瞒你说,到我离开艺校迄今,我有三件憾事,它象一支飘忽不定的幽灵,缠绕在我心头:

一、面临西藏企业稀少的现实,怎样发展艺术教育基金会?

二、我本人从艺40周年,怎能及早地以“准巴鹿舞”为突破口,上几台高水准的大型歌舞晚会,从而面向世界,再度辉煌?

三、怎样培养一支战斗力强、能歌善舞的藏族新一代歌舞演员,以此体现出西藏艺术教育的特色。

记者深深被这位白发苍苍的艺术家的崇高境界彻底打动了,但最终还是用心疼的敬佩的目光在喉咙眼里挤出了几个字:“阿克老师,您是西藏艺术界的骄傲”。或许笔者没有阿克老师境界高的缘故,最缓和疼痛 还是又以极其胆怯的目光又补充了一句:“阿克老师!您快六旬了,无论从精神到物质您该有的都有了,您还图啥啊”!“图啥!小高,你是说我人老了,人,什么时候老了,这只是外在的形式,而精神是不会老的。一个人即使死了,但他的精神不死。同样,一个真正的艺术家是不会结束的,尽管已离开舞台,或离开画布,但他的想像和创作并不会因此而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