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湖:普姆雍措.JPG冰湖:普莫雍错 摄影:觉果

摘要:丹增旺扎院长是国内乃至世界范围内著名的苯教学者、藏医学专家。任阿里地区政协副主席、佛协名誉会长、藏医院院长。他从黑乎乎的牧民帐篷走到了金光闪闪的佛殿宝座上;他又从佛殿的宝座走到了院长的职位上。谈到他老人家的坎坷经历,令人肃然起敬。“峡格隆”是当地人献给他的美名,“峡”意为祖父、长老、长者,“格隆”意为比丘僧。她已取代了院长的真名,传遍了当地的家家户户。笔者一行在阿里地区噶尔县境内考察时,恰逢“峡格隆”也在鼓如甲木寺里。他知道我们的来意后,愉快地接受了采访,向我们介绍了他的生平以及他对苯教文化的认识。文章将采访内容以摘编形式供诸位读者参阅。

关键词:丹增旺扎;苯教;藏医学

笔者:我们受《西藏大学学报》编辑部委托,借到阿里地区考察之机,专赴贵府采访了解您的生平以及苯教文化的一些问题。非常感谢您在百忙当中接受我们的采访。

您曾是著名的苯教高僧,如今又是藏区知名的藏医、藏历算专家,那么首先,我们想了解您的童年及出家为僧的过程。

丹增旺扎院长:1921年,我出生在那曲地区巴青县境内的一户牧民家里。我家虽算不上富裕人家,但家里各方面的条件还算不错。我家有三个兄弟,我是老二。我们那里有这么一个惯例:若一户人家有三个兄弟,那么老二必须出家为僧。这样,我出家为僧也就成了理所应当的事。在父母的安排下,4岁开始,我在家里练习读书写字,为将来的寺庙生活奠定基础。

5岁那年,我在巴仓寺出家为僧。巴仓是苯教著名的六大古氏族之一,巴仓寺自然也是苯教著名的寺院之一了。出家之前,我基本上能够通读各种文稿,也能够书写各种藏文字体。

笔者:您为什么选择在苯教寺院里出家?

丹增旺扎院长:在我老家大多数是苯教寺庙,信仰苯教的人数自然占绝大多数,我家也是祖祖辈辈信仰苯教的世家。其实,我认为信仰苯教或信仰佛教并没有什么矛盾。行善积德,消除自身的贪念等无明,引人为善,把芸芸众生从苦海中解救出来,是苯教和佛教共同遵循的法则。因此,你信仰苯教或信仰佛教又有什么关系呢。

笔者:入寺后,您的生活费又是怎么解决的?入寺后主要修些什么课程?

丹增旺扎院长:出家为僧的当日起人的支配权完全属于寺院,但新僧学经期间的所有生活费用要由该僧的家里承担。

到了巴仓寺以后,我从根本师处开始学习日常性的经文,背诵宗教仪轨中常用的经文。当然,这一阶段的主要任务是背诵各种经文,熟悉经常性的宗教仪轨。一般说来,这一阶段要用5~10年的时间。可我到了8岁那年已经修完了这一阶段的所有课程,且在舅父的建议下,开始学习因明学。到了16岁那年,我已获得了格西学位。

笔者:您的格西学位也是在巴仓寺获得的吗?

丹增旺扎院长:是的。在巴仓寺考取格西学位也是很不容易的事,他不仅要考你的辩论能力,还要考你的宗教全方位的修养。苯教和藏传佛教因明学的辩论方法以及主要内容是相同的,而且,学习苯教因明学的人对藏传佛教因明学是非常关注的。因此,在巴仓寺获得格西学位之人,无论到格鲁派的哪一座寺院都会有一席之地的。这也是我所说的佛苯不分家的原因之一。

笔者:您年仅16岁就获得了格西学位,该学位应该是纯宗教文化方面的学位。那么,藏医和藏历算您是什么时候开始学的?

丹增旺扎院长:是的。攻读格西学位期间,主要钻研因明学、教派源流、道次学说等纯宗教性的知识。我获得格西学位后,开始钻研其他文化。如,声律学、藏医学、工艺学等大五明和修辞学、韵律学、星象学、戏剧学等小五明。

这样,我从16岁开始接触其他世俗性的文化,到了25岁那年基本上修完了全部课程。

笔者:修完了这些课程后,您的主要任务是不是给学员讲授苯经?

丹增旺扎院长:不,25岁以后另外一个喇嘛给我传授了密宗修行口诀,从此我的主要任务就是修行。30岁那年可以说是我的人生转折点,那时,我已基本完成了修行的各种课程,并离开家乡开始云游四海。

笔者:这是您自己的决定吧?

丹增旺扎院长:是的。当初家人听到我的决定后极力反对。母亲说,以你现在的条件完全可以在自己的家乡发展,没必要在外面过乞丐般的生活。但是,在我的坚持下,最终他们也让步了。

笔者:那么,您离开家乡后直接到了阿里了吗?

丹增旺扎院长:没有。前往阿里之前,我去了卫藏地区。曼日寺是卫藏地区最著名的苯教寺院,公元15世纪,由基囊米西绕坚参创建。我朝圣几处苯教圣地之后,也去过曼日寺。当时曼日寺的主持恰好是我的老乡,他知道我的情况后,让我留在曼日寺。他说:“可以给你单独安排一间宿舍,寺庙日常性的集体活动你也可以不参加,尽管安心修行就可以了。”,但是我还是婉言谢绝了。

笔者:为什么呢?

丹增旺扎院长:很简单,在大寺院里过舒畅的日子不符我的个性。我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喜欢朝拜各种圣山圣水:喜欢尽自己所能做出一些有益于他人的事。这样,我就来到了苯教的发祥地阿里地区。

笔者:您离开卫藏以后,直接到了鼓如甲木寺吗?

丹增旺扎院长:没有。我的第一站是向往已久的苯教神山——岗底斯山。这座神山是祖师顿巴西绕生前久居修行的圣地,也是诸苯教徒以及众藏民向往的圣地。每逢藏历马年,虔诚的信徒不约而同地来到岗底斯山脚下,开始他们的朝圣活动。也许是前生注定的因缘,我在岗底斯转山朝圣时,恰好遇到了鼓如甲木寺的噶基琼仲喇嘛。我们在转山的同时,犹如久别重逢的故人谈论了宗教方面的问题,也谈到了个人的经历及家乡的情况。原来,他也是我的老乡。最后,他邀请我到鼓如甲木寺院做客,并约定5天后见面。

笔者:5天后,您赴约了吗?

丹增旺扎院长:没有。我知道他还要到其他地方去,心想5天里他可能赶不回来。这样,大约l0天左右我到了鼓如甲木寺。但是,后来才知道噶基琼仲喇嘛5天后准时返回寺院了。经过长期接触后,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己。从此,我也在这里安营扎寨了。

笔者:这么说来,您决定留在阿里的主要原因是遇到了您的知己?

丹增旺扎院长:当然,这也是原因之一。但是,更重要的原因还是这里需要像我这样的人。正如前面所说,我在巴仓寺学过藏医、藏历算等。虽然,这里曾经是闻名遐迩的文明发祥地,但时至今日,百姓生活较为贫困,求医治病难上加难。看到这些我也就留下来了。

笔者:以您在藏医、藏历算方面的造诣,完全可以在象拉萨那样条件更好的地方发展。是什么原因让您始终坚持青年时候的志向?

丹增旺扎院长:还是那句话:这里的老百姓需要我,我也很乐意为他们做一些有益的事。现在,全地区的老百姓都知道地区藏医院有我这么一个老头子。这样,我也就知足了。

我记得,上个世纪80年代,原自治区藏医院院长强巴赤来叫我到区藏医院工作。他是个实干家,西藏的藏医事业有这么大的成就,是离不开他的努力的。我自然也知道他的邀请是诚心的,但我还是谢绝了。我说,自治区藏医院需要能够挑得起重任的人才,我们那里同样需要这样的人才。他通情达理,也不再坚持了。阿里地区藏医院扩建时,他仍然给予了很大的帮助。

笔者:现在,岗底斯山脚下的塔庆乡有一座藏医院,那是地区藏医院的分院吗?

丹增旺扎院长:是的,那是集学校、医院一体的藏医分院。那里已经培养了不少乡村医生以及寺庙医生。鼓如甲木寺的两名僧人,也在那里学习。经过几年的学习和实践,他们已掌握了藏药配方及诊断的基本技术。

笔者:您为了阿里地区的藏医上奋斗了一生,回首往事,最让您欣慰的是什么?

丹增旺扎院长:我亲身经历过西藏的新旧两个社会,经历过文革的风暴,也赶上了改革开放的良好时机。回首往事,最让我欣慰的是,看到了阿里地区藏医院从无到有;藏医科发展从一开始的简陋、单一到现在的初具规模;看到了我院一批技术过硬,医德高尚的后起之秀正在成长。这些年来,我为阿里地区的各县、乡、镇、村培养了3200多名医生,也培养了 6名藏历算方面的专门人才 。如今 ,他们正活跃在阿里地区卫生行业的各个岗位上 。

笔者:您已步入84岁的高龄,还在医院里坚持工作,实在令人敬佩。您没想过退休安享晚年吗?

丹增旺扎院长:当然想过。但是这些年正值阿里藏医院处于发展阶段,没有老一辈专家不行。地区领导也曾多次找我,叫我推迟退休时间。这样,直至今日我还没离开工作岗位。

笔者:西藏民主改革之前,您已经是鼓如甲木寺的主持吧?

丹增旺扎院长:是的。原主持把这个重任交给了我。

笔者:据我们所知,鼓如甲木寺是现存阿里地区唯一一座苯教寺庙。是这样的吗 ?

丹增旺扎院长:是的。真正意义上的寺院只有这一座,但苯教的修行洞、圣山、圣水有好几座。

笔者:鼓如甲木寺的整个建筑及其壁画好象是后期完成的,难道这座寺庙不是以前的鼓如甲木寺?

丹增旺扎院长:没错,现在你们看到的鼓如甲研木寺是上个世纪末修复重建的。原来的寺庙文革期间完全被毁,不要说壁画,连整个建筑都毁于一旦。文革结束后,党的宗教政策重新得到落实。我想历代喇嘛辛辛苦苦创建的文化遗产,不可以就这样消失在地平线上 。就这样,我开始筹资、打通关系,而且,将自己所有的积蓄都拿了出来。经过几年的努力后,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基本完成了该寺的修复工程 。而且,修复质量也较好。

笔者 :我们看到了鼓如甲木寺正前方的山上有一座规模庞大的古遗址 ,那是什么遗址 ? 

丹增旺扎院长:那是我们所说的琼隆窝噶的旧遗址,它至少有三千多年的历史。现在,国内外大多数学者误认为琼隆寺是当年的琼隆窝噶,并对琼隆窝噶的字义作了各种不符实际的解释。其实,在苯教经典中,对琼隆窝噶的描述很多。如果,他们能够细心阅读苯教经典,那么,也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了。

笔者:现在不少学者猜疑:琼隆窝噶就是祖师顿巴西绕的出生地沃莫隆仁。您对这个问题怎么看待?

丹增旺扎院长:这是完全不可能的。

笔者:那么,祖师顿巴西绕的出生地沃莫隆仁的具体位置在哪里?

丹增旺扎院长:沃莫隆仁是佛的圣地,它不在人间。顿巴西绕曾亲临过阿里、林芝等地 ,且在岗底斯山的四周也留下了足影 。

笔者:阐述宇宙形成时,苯教经典中常出现“gyen khams so gsum”(三十三界)。这一理论是否苯教独有的宇宙观?

丹增旺扎院长:是的,这应该是苯教独特的宇宙观。苯教理论中,把整个宇宙分为欲界、色界和无色界。其中,欲界又分为 “gyen khams so gsum”三十三界,即,上十三界、中九界和下十一界。这里包含了上至神、下 至龙的所有生灵,我们看到的日月星辰都属于中九界 。

笔者:藏传佛教中的“大圆满”思想,最初是否源自苯教 ?

丹增旺扎院长:我想应该是这样的。苯教经典《香雄口传经》中,有关“大圆满”的阐述较为翔实。据说,宗喀巴大师也曾阅读过这本经典 ,但他说,不太看懂其中的道理。这样 ,格鲁派中,对“大圆满”的研究者很少。但是,藏传佛教宁玛派非常注重“大圆满”思想的。

笔者:听说,您在医院上班之余撰写了不少教材及学术论著。能否给我们介绍一下?

丹增旺扎院长:这几年来,我针对阿里藏医院以及塔庆藏医院的具体情况,撰写了几部教材和专著。如,《格桑占坚》、《西藏文化》、《回忆录》、《圣山圣湖赞》、《苯教简史》(上 、下册 )、《藏医学》(教材一套 四册 )、《苯教基础知识》等。

笔者:您作为老一辈的藏学专家,对年轻一代的藏学研究者还有什么希望 ? 

丹增旺扎院长:借此机会,我最想说的是,我们的研究人员不要带着偏见去研究苯教文化 。它是祖先留给我们的精神财富,我们应该继承和发展这一文化 。

笔者:我们的采访到此结束。非常感谢院长在百忙当中接受我们的采访!

最后,祝您身体安康,事事顺心!(原标题:从苯教高僧到藏医院院长——访著名藏医专家、阿里地区藏医院院长丹增旺扎)

原刊于《西藏大学学报》2006年第21卷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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