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南州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专访之二

阿吾，宁静的述说

阿吾举着“克特日”(活动道具)讲述他的於菟故事。

    距上次采访之后，再次见到阿吾是在去年农历11月12号同仁县年都乎村举行的“邦”活动上。这次的活动在年都乎乡拉卡村村民仁青家举行。阿吾坐在仁青家的院子里，一丝不苟地剪着做活动所需要的道具，一些藏族的妇女们分成几摊在忙碌着揉面，草堆上铺满了金黄色的油饼。每年的冬天，阿吾就要为此而忙碌好几天，而这才是第二次的邦活动，在8天之后，也就是农历的11月20日，他们将迎来冬天里最重要的一个日子——隆重的於菟祭祀活动将要举行。阿吾作为於菟活动的法师和负责人，将承担为村民们驱邪纳吉的重任……

    城堡里的老房子和世袭法师的故事

    据说阿吾的老房子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在同仁县年都乎村古老的土城里面，古城堡三面高墙一面悬崖,街巷窄小弯曲,房舍拥挤,许多人家都已经陆续地搬离了这里去城外面建造房屋，阿吾也不例外,但他依然会时不时地回老房子里看一看，拾掇一下。这里有着阿吾童年的记忆以及祖先们留下来的印记。
 阿吾1950年出生在年都乎村唯一的法师世家，他是世袭的第七代於菟法师。老房子里曾经居住过阿吾的六代祖先，而阿吾继承祖业做於菟法师也已近30年。他站在老房子的院子里，向我们讲述着他和家族的於菟故事。

阿吾为阿米玛卿神祈祷。

    这个季节，春天刚刚开始，天气还有些寒冷，稀薄的阳光透过枝叶斑斑驳驳地洒在干净的土地上。老房子是几间两层的藏式小楼，不大的院落里一株丁香树孤零零地生长着，房间里原木的地板早已经看不清木纹，细格子的木窗古老而陈旧，二层的屋顶上满是浮土，周围寂静而冷清，透着些许少人居住的荒凉。只有家家屋顶上高高的经幡依然鲜活而生动地在风里飘扬着。阿吾指着屋顶上的经幡告诉我们，只有法师家的经幡才是有华盖的，那五种颜色的布条分别代表着蓝天、白云、火焰、绿草以及大地，人们在信仰和自然的呵护下，一路走到了今天。

    阿吾的家里至今还珍藏着一份用古藏文写成的家谱，上面记载了前六代法师的名字。另一份记载於菟历史的文献因为用古藏文和梵文掺杂写成，没有人看得懂。这些珍贵的资料，是阿吾在几年前翻修老屋时发现的，现在被他仔细地珍藏起来。在他眼里，这将是无价的文化资料。而“於菟”这种流传已久的以“驱魔逐邪、祈求平安”为目的的民间祭祀活动，在经历了文革的动荡之后，由阿吾和村民们在1980年复演。
 
 於菟，驱邪纳吉的图腾崇拜

    每年的农历11月20日在阿吾和村民们的眼里是一个极其重要而且特殊的日子，据说这一天妖魔鬼怪纷纷出来作乱，被土族人认为是黑道日，而阿吾正承担着驱逐妖魔，为村民祈福的重大责任。他作为第七世法师主持着村里一年一度的“於菟”祭祀活动，以及於菟活动之前四个同样古老的“邦”的活动仪式，那可以称得上是於菟活动的前奏。

於菟们翻墙越院为百姓驱邪纳吉。

    古老的於菟祭祀仪式开始了，阿吾一早就准备好了桑袋、柏枝、墨汁、毛笔、白乳胶等用具。他戴上五神帽，手持单面羊皮龙鼓，在小山坡上的二郎神庙里带领着村民们诵读经文，跪拜二郎神与众山神。扮演於菟的7个小伙子赤裸着上身，把裤腿卷至大腿便开始化装。他们先用藏族人家煨桑的香灰涂抹全身，再由村里的画师用毛笔依次在他们全身画出虎豹斑纹的图案，配上腰刀和长条棍，然后由阿吾在於菟们头发上扎上念过咒语的白纸条，为於菟们念经给他们斟酒，向他们传达神的旨意并赋予他们神力，使於菟们成为驱魔除邪的神虎。

    大约两个小时后化妆完毕，这时候已经是正午时分，在冬季灿烂的阳光下，一阵锣鼓过后，腰缠红布带，手执长条棍的於菟们以特有的“垫步吸腿跳”的舞蹈动作舞出庙门，他们绕庙前的祭坛顺时针转三圈。这时周围传来震天的鞭炮声，5个小於菟随即从陡峭的乱石坡上狂奔而下扑向村庄，分两路擒妖噬怪。而另两个大於菟则伴着阿吾和鼓师的锣鼓声，开始在村里的主干道上一路巡逻而来。

    小於菟们翻墙越房，身手矫健。每进入一户村民的院内便如猛虎扑食，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又跳又舞以驱除妖魔。他们还口叼户主事先准备好的鲜肉块，翻墙越院，继续从屋顶进入另一家的院落，最后再从宅院大门出去。在於菟必经的道路上，村民们把早已准备好的头天夜里烙好的圈馍拿在手里，等待於菟出现，就快速地把圈馍套在於菟手中举着的长杆上，希望於菟能把全家人的疾病和灾难带走。他们有的追着於菟奔跑，有的爬到自家的墙头上从上面直接把圈馍串在於菟的长杆上。另外一些疾病患者还主动跪拜在於菟必须经过的路上，等待着於菟从他们身上跨过，以求带走病魔……

    一个多小时后，7只於菟与法师阿吾在城门的出口处会合，在响彻天宇的鞭炮声中快速地冲向隆务河畔，用腊月冰凉的河水洗去全身的虎豹图案和全村百姓的邪气。村民们在河边燃起篝火，阿吾把三块石头垒在火堆的前方，让於菟和村民们跳过火堆，代表着已经阻断了妖魔和瘟神们回村的道路。然后阿吾在锣鼓声中诵经焚纸，表示已将妖魔彻底消灭，活动至此结束，这时候已是下午的五时左右，当晚家家户户煮肉烹羊，以庆祝村民们胜利驱走了妖魔。

    怀揣着求福纳吉的喜悦，阿吾和村民们，终于可以在冬天的清冷和暖意中，迎接新一年的到来。

    心愿，建立於菟文化的博物馆

“邦”活动上，阿吾转动牛角算卦。

    听阿吾述说，仿佛多年平和而宁静的岁月都凝聚到了这个初春下午的丁香树下。在寻常的日子里，阿吾作为年都乎村一名普通的农民忙碌着春种秋收，操心着儿女的成长，并在农闲时制作堆绣以换取家用。他制作的护法神班丹拉姆、莲花生大师、白度母等堆绣在市场上很有销路，常有来自湟中、西宁、四川等地的人来上门收购，每年阿吾和他的家人都能够制作100幅左右的堆绣，能带来几万元的收入。此外他还担任着年都乎村生产四队的队长，忙碌着队里40多户人家的大小事情，种地、收庄稼、打场、修自来水、修建城门乃至村民家的纠纷，事无巨细都要操心到。阿吾以他法师的身份以及他铁面无私的行事风格，受到了村民们的信赖和尊敬。因为他总能把有困难的人放在心上，从来不做不公正的事情。

    2008年2月，阿吾被选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第一次去了北京，在人民大会堂和来自全国的其他500多位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一起领奖,阿吾觉得这是他一生最大的荣耀。这也让他对自己所主持的於菟祭祀仪式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他告诉我们法师是人和神之间的一座桥梁，人们借助法师的威力，齐心协力，将附着在村庄上空的污浊之气一并赶走，表现了村民们对美好生活的祝愿和希望。

    如今当了十年生产队长已经60岁的阿吾正计划着退位让贤，好腾出时间去整理一些和於菟有关的资料，让国内外更多的人们来了解和观看於菟表演。他说他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建立一座於菟文化博物馆，能够用文字、图片和摄像等方式把於菟表演及时地记录下来，让游客们能随时走近於菟、了解於菟，赋予於菟这种古老的民间祭祀活动更深更广的内涵。

    让我们祝福阿吾吧，祝福於菟活动能够代代相传，能给阿吾和村民们以及我们所生活的这一方高原净土带来吉祥、安宁以及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