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江水可以倒流

 

从一种规律到另一种规律

令我感到疲惫的

是那些与自然无关的

事件。因此我臣服

花更多时间吹风,淋雨

看江水顺着目光自上而下地流

我在山脚下,它在我脚下

至于我和它从什么地方来,到

什么地方去,并不重要

我只是想在跪下去之前,最后一次

享受站立的欢愉

 

 

约定

 

在身体上的秘密里,我们

都不承认自己的衰老。我们把做梦

视为年轻的一部分,以此交换暗语

譬如爱情,性,谎言和即将写下的诗行

我们渴望对方能读懂一部分。剩下的那部分

试着不予公开。九月的某一天

我们同时靠着床背立下年轻的约定

犹如重返十八岁,等着天亮也等着天黑

 

 

爱的野史

 

在人间,爱的旷野人迹罕至

 

那么多人,把古城与新市打扫得一干二净

除此之外,我这个懒惰的人

在野外,把双脚想像成孤途

把双手想像成高位截瘫的余生

 

总有些声响穿过我的肉体,那么残暴

孤独那么急切,众神的耳语从未到来

倘若要我说些什么,爱

正在远离民间

 

我受控于独行。当自由与恐惧在日夜交替

没有人说话和陪伴。我渴望爱的肉体

渴望听到体内的火焰燃起,那么准确地

爱你。并用这种准确的爱

救赎众生。

 

但是,我什么也找不到

那些灰色的山脊,灰色的草与肤色

那么快,就失去了踪迹

我在乎的真相和秘密,总在最不恰当的时候

在远处呜咽,并不让我靠近

像是最冷酷的决别,没有一丝留念

 

即使我依然保持专注。把孤独

视为每一个羸弱生命的良知

以快速垂暮的日头,保持旺盛的生育

和宽恕。

 

孤独前行,在爱的旷野

我把每一株牧草和尘粒,都视为爱的证据

我在人间的声音中保持安静

在梦魇与光芒中,寻找不被遗忘的理由

 

我不停地走,寻找让人间复活的爱

而你,是我全部的力量

如果苦痛能够带来花朵和人群

我愿以全部的慈悲,在人间

在无人的旷野,撰写爱的野史

 

万物青春,众生安康

今天,我将在独行的路上,用生,用血

告慰人间全部的爱意

 

 

爱欲的禁忌

 

爱欲的禁忌来自黑夜

黑夜排列成光,照亮未完的修辞

 

雷声隆隆,大雨淋湿犄角

低下头,我还能看到什么?

一地碎骨,众生啜泣

 

重复一些动作,闭眼、咬牙、抽搐与笑

诸象被默许,保持远离

这个安静的瞬间,野火把爱与欲

一分为二。只留下一丝气息

挽留余烬

 

但事实如此混乱。我在诸神的民间

寻找花火。可是,星辰如刀,举兵入侵

战马与妇孺同时被天地收割

致命的一刀,是朱红的裘衣

盖住了最后的脸

 

我为此悲伤。真相突破禁忌

爱欲溢满悖论。(我试图放弃这种探讨)

东山的半月又从未睡在我身边

 

倘若只有一种选择,我愿沉睡

在夹缝中,在石头下

 

雷声隆隆,大雨倾盆

我以爱欲的禁忌,祭奠悲伤

 

 

噢,爱情

 

无数次接受梦的预示

我庆幸逐渐苍老的梦境爱上荒诞与破碎

橙色长裤,鹅蛋脸,茶几和吊灯

抿着嘴偷笑的浅黄色窗帘

我在生了锈的月光下看见你

噢!爱情

 

你路过的三叉路口

有我认识的人

他曾单手解开过你的灵魂

现在,他正伸出双手贴近我的脸

我们同时在失去踪迹的苹果园前看见你

噢!爱情

 

哑寂无声的前半生止于一对酒窝

后半生的暗语睡在铁皮上发出均匀的呼吸

很多人都在追问你的名字

并在我从不流汗也不流泪的梦里看见你

噢!爱情

 

原来,你从未具备过完整的身子

噢!爱情

 

 

蜂巢

 

在玫瑰与百合之间,我选择蜂巢

 

床榻溢满香津,那个叫春的房子

一生都开在花上。

 

 

荡着风的女人

 

至于你,还有那么多问题

我无法解读

我一直把你想像成丰盈的豆荚

在春风中剥裂,发出轻脆脆的炸响

带着泥土与委身于唇齿的体香

成全所有饥饿的爱情

但事实上,你总是荡着风

轻轻地向我吹来,又倏然飘离

唯一的欢愉来自裙摆轻拂面颊

带着转瞬即逝的暗语

是啊

我一直不远不过地看着你

荡着不远不近的风

 

 

少数派

 

我时常繁忙,手握利刃和面包

在意义的哲学里,建一座花园

种满鲜花。接下来

铲除所有杂草,碎石,害虫

无限延长花期,直到

我们同时寿终正寝

但有些人不会这么做

峰顶,塔尖,少数派

 

我从不认为生存是一门学问

 

 

虚构的真相

 

苦厄度尽,未来比现在更真实

       ——题记

 

        1

这一生,我只谈爱

虚构一个形象,一个标准

也虚构一种欲望,一种生活

 

从卓玛或梅朵开始,到异姓的女子

佛陀一经默许

便日出为精,日落为血

把整个生命都聚在耻骨

 

而我的眼眶四周

终年都下着大雪

 

众生的路,掩没于爱

看不到活着的真相

 

        2

以此为饵,垂钓整个人间

 

爱,问佛于虚构的神殿

那些被加持的人,尽是有罪的人

 

我也如此。紧随一条大河拷问良知

又在贫瘠的河床接纳苦厄

能让我哭出声来的

只有饿死的先人

 

残骸无人朝拜

 

我愿意相信,这是无常的真相

比我更真实的盘问,来自虚构

 

        3

我该怎样爱呢?在这盘剥的黎明之间

 

嘎代说:冬天了,西藏才更像西藏

高原的日头总是闪烁金光

虚构的吉祥高悬于头顶,又扎根于心脏

这光,如此遥远。

 

带着亲近的问候

 

而我的爱,只有爱情

比真相更接近谎言

 

        4

我依然在虚构一个真相

以霜雪之名,以饥寒之名

以缺氧的肉体之名

以无法登攀的灵魂之名

远离人间,并大声地哭出声来

 

余生漫长。我还将继续活着

远离真相,也试图虚构一生

以及

爱。

 

 

醉章

 

        1

冬至前十天,大雪破窗而入

我躲在我身后,用烈酒和炉火

粘合罅隙。此时,有个声音说——

你需要用爱情,招回鳏寡的魂

 

我的魂,似乎流浪得太久了

以至于草木瘦削,面如死灰

 

        2

文明的大河浓香四溢

有人把它装进酒杯

有人为它失声痛哭

而我,只想豪饮一场,大醉一场

借醉意褪去全身的冷,和

全身的脏

 

我的爱,在暗处,在雪下

 

        3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我正在啃一支

煮熟的玉米棒子。因为一粒掉落的玉米粒

我想到因果,想到生死,想到神经性疾病

并企图让所有人都承认我是个有病的人

籍此,让反骨与媚骨被同时赞颂

 

可是,只需一滴烈酒穿喉而过

我就将重返这个世界,并持续的

在原地打转

 

        4

拿什么养育我的醉意呢?

寒冷,贫穷,麻木,颓废,轻微,凄凉,悲壮……

漏洞百出,旧疾复发,表里不一,怨天尤人……

那么多那么多的词汇里,我闻不到一缕酒香

也看不到一个,长醉不醒的人

 

于是我开始寻找爱情

在风雪天

 

        5

当我把缝隙全部补好

敲门声已远远离去

而此时,我的体温正好

刚好接近爱的温度。于是我招魂

用爱情的发声方式和仪式感

用身体燃起一场大火

 

烈焰焚尽,经声婉转

我终于明白

醉意不起,魂兮不归

        夏加(萨迦),藏族。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四川省作协会员,鲁院文学院第27期少数民族作家培训班学员,四川省中青年作家高级研修班学员。作品散见于《中国作家》《美文》《星星》《贡嘎山》等。出版专著《天子•格萨尔》《第二朵莲花》《天牧》《刻魂》等四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