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昨晚喝醉了

前天夜里也醉了

回忆像从胃里涌上来的食物

卡住喉咙,也许

我该一直待在家里看书

亦或是写写跟随父亲多年的酒罐子

它跌跌撞撞,绕过

夜里巨大的砾石和日间的辛劳

忐忑地,驻足在

父亲手中的拐杖上

他两搂在一起,像七十年代的

圆舞曲,扭动不止

父亲说,曾经他和母亲也这样跳舞

在阳光灿烂的日子融成一团

即便,偶尔会借酒发疯

可总有一点快乐,美的事物

甚至,近在身边的呼吸

温暖着彼此的骨头

四月天,我和父亲拨回时钟

聆听风声

天,突然就下雨了

我猜,今夜我还得醉着

尽管在某处,我们会

再次分离

 

            2

终于说到你们的故事

说到陈旧的麦场,慌乱的麦芒

整个下午,都在听你们的对话

多少年,在开荒的土地上

有汗水的滋养和月光的痕迹

也或许,还珍藏有

青稞和土豆

一对农民夫妇的世界

只有芒种和收割

可这对夫妻

这辈子碰的“钉子”太多

于此,他们

收起彼此的锋芒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养育三颗饱满的麦芽

他们的日子不着急

一步是一步,一天是一天

爱情的洁白,喜上眉梢

染白了夫妇的两鬓

在耕种三十年的土地上

散发出金黄的爱情

 

            3

母亲喜欢骑一辆永久牌自行车

歪歪扭扭的穿越三公里的县城

车架上,油粮和萝卜青菜

背上,一对儿女

路人说她耍杂技

更多的时候,暮色从周围聚集

一些生动的表情,渐渐清晰

母亲长长的辫子里

皂角牌洗发水的味道

在骤起的旋风里

顺着一株飘起的炊烟,

在寂静的像子宫的村庄

做了人间烟火的镜子

从炊烟散尽的那一刻

母亲得到了启示

生活本身就是一场杂技

仿佛大地也从此省略了炊烟

时间越长,味就越浓

母亲认准的理儿

十头牛都拉不回

 

            4

小时候,父亲总是伸展出一双手

轮换着,将三兄妹高高举过头顶

看谁能触摸天空

我们总是吵着说摸到了 

月亮、星星和白云

不计其数的夜晚

父亲总是开心的说,等你们

长大了

就可以触摸属于自己的那片天空

后来,我们长大了

褶皱布满了父亲的脸颊

那双举过我们的双手

也被生活打磨成了弯弓

时间之上,三兄妹

再也没有触摸到天空的饰物

那些摸过的月亮、星星

和水一样,流过指缝的白云

因为,没有人

像父亲一样将我们举过头顶

听我们说谎

 

            5

存储了很多回忆,关于父母

关于童年

在储物间,也储存了很多粮食

母亲常说:“现在生活好了

储物间不能像六十年代,空空如也”

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满是希望

她看见父亲正弓着背

往储物间不停的背粮食、牛奶和清油

我们这一代,不能丈量粮食的高度

一桌菜,三个人吃

吃掉三分之一,倒掉三分之二

就像母亲前半生跋涉的生活

辛苦和操劳占据了

三分之二,常常

在一场梦里,母亲用另一种方式

换来三分之一的事无巨细

这少多年,母亲

忘了亏盈

用三分之三换来了三个儿女

那些回忆总是

书本一样打开,梦一样合上

而生活的脚步从未停歇

一直向前

 

            6

自从离开家以后

母亲的菜地就鲜活于

傍晚的电话中了

小葱,大蒜,豌豆,土豆

那些菜发芽了,那些又成了

盘中餐,总让我身临其境

事无巨细

我知道,此时

豌豆尖被母亲摘在菜篮里

等我回家,而

一簇簇的土豆花

正如母亲的晚年

在阳光下,蓬勃生机

            7

风不远,就在对面

已经从骨子里

掏出了旧年的往事

和母亲成年的疼

那些疼, 正捧着一阙

零落的慢词

从电话线的另一头

说出的,那些隐喻

犹如一根刺扎进心底

想起母亲这些年的老病

风湿性关节炎、慢性胃炎

高原性心脏病……

这些顽疾蛰伏在母亲体内

这么多年,犹如

一只饥肠辘辘的狮子

而,最让母亲疼痛的是

她的三个儿女

远离故土,定居他乡

就像从母亲体内

取走了三根肋骨

 

            8

下班回家,父亲

坐在沙发上

身子佝偻在桌边

端着一份报纸

似乎在谈论,牵牛走过的耕地

是曾经流过汗水的地方

他高踞在幽暗里,漫溢出

辽阔的光辉,仔细端详

一天的生活

在颠簸中停歇,接近其能地

尝试用文字赞美这残缺的世界

整个下午在报纸上,歪歪扭扭

写下的名字

是他唯一会书写的汉字

而我们的一生又有谁

能刚正不阿的

在走过的每一步上,写下

属于自己的代名词

 

            9

和妹妹同龄的老房子,失修多年

那年夏天,像破洞的天空

一直下着梅雨

那年的母亲,还很年轻

穿过雨水,硬生生把一片片瓦

重叠在了漏雨的屋顶

恰好,母亲站立的木质梯子

和她一起,重重的被摔在了地上

她没叫一声疼,走进人民医院

戴口罩的男医生告诉我

病人髌骨骨折

留下来的隐患,让母亲

至今疼的揪心

母亲的脚有些颠簸了

可她从未将她背上背大的

三个儿孙从弓着的背上

摔下

 

            10

拽着最后一抹春天 

母亲迎来了花甲之年 

一甲子风雨沧桑 

在默默谱入的年轮里 

驻足,无意间 

穿过您一生的劳作 

傍晚时分,吹不吹风都不重要 

坐在阳台下的母女唠话柄 

院子里的韭菜长势喜人 

包一顿韭菜包子,多好

接下来,当然 

是那些清晨的时光,还有 

临近早餐的时候 

母亲用一甲子的爱 

为我端上的一份热气腾腾的包子 

五月,我从梦中起床 

用母爱滋养的辞藻 

写出最敬仰的诗句 

当一个女人爱上大地,她就会滋养它 

而大地滋养着我们所看不到的一切

 

            11

几分钟前,我和父亲沿着

鲜水河,细数他曾经

像植物一样,朝向

阳光的青春

说到他的十八岁照片

穿着牛仔裤和粗布格子衬衫

靠在刚修建的彩虹桥上

像极了电影里的外国明星

想给他的孩子摆出一副

粗率而健壮的模样

整整一生

父亲都想要敢作敢为

但眼睛出卖了他,还有他

松垮地拎着的那瓶啤酒

父亲,我爱你

但我怎么说谢谢你

我也同样管不住我的酒

甚至,不知道

那些美妙的话语,也许

不再有时间

在这个城市的任何地方

坠落

 

            12

每天拂晓十分

他们蹑手蹑脚的

推门离开,去到熟悉的土地劳作

离开之前,每天重复地将要

在碗柜里,摆上三个碗

每个碗里摆放三颗糖

好像言辞,是一种静止的表演

孩子们睡到自然醒来

揉揉眼,又蹑手蹑脚的到厨房

看见敞开着的碗柜

都笑了,三兄妹品尝着

三座天堂,融化在嘴里

现在,我知道

一颗糖,是父母的一滴汗水

灼烫的皮肤下

穿透骨头的那些糖

多希望是另一种谎言作为借口

把我近在咫尺的天堂重新找回

 

            13

我想写一首诗歌,关于

母亲。其中,没有幻想

但这不大可能

无论主题是什么,清晨的

太阳,都照耀着她

更何况,母亲是最伟大的

明天,不需捧一束康乃馨

或许,只是

一块空地上的杂草

一些,小石子

无需精心制作,你只要

专注,用一些词

将他们缝缀起来,这不是

一种竞赛,而是

通向感恩的大门

感恩,这个不同寻常的清晨

因为,天下所有的阳光

都属于你,一种

温暖迎面扑来,将我浸染

 

            14

终于,卸下

春天的忙碌,在仲夏的初夜

慢条斯理,拨通母亲的电话

电话那头,总是重复着一些词语

多吃饭,早点睡觉,不要喝酒

然后让我先挂电话

看着电话黑屏后,母亲习惯性地将,老年机

装进她陈旧的上衣兜

很多时候,我并不挂断电话

躲在母亲的上衣兜里

偷偷听她和父亲说话

他们聊秋天的麦场

聊即将上幼儿园的孙子

有时候会说起远在他乡的我

生活的不易和艰辛

而我,在电话的那头偷偷流泪

泪水,浸湿了母亲的衣兜

一闪一闪

像三兄妹小时候,扯着

母亲的衣角

 

        卓尕,女,藏族,又名胡筱红,四川甘孜州道孚县人,现供职于炉霍县人力资源社会保障局。甘孜州作家协会会员,2016年四川省青年诗人培训班学员,作品散见于《品文》《华语诗歌》《西部诗刊》《贡嘎山》《康巴文学》《甘孜日报》等报刊杂志和各种微信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