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第一夜
我以黑色潜入这个世界
抱着暗夜阴郁的躯体
把泪水从梦里引到云朵上
把太阳压在枕头底
如果我明天悲伤了
定是因为树叶落得太决绝
那日,我盘算两只眼睛里的幸福
一缕青烟扭捏作态,散了便没了
于是,我在十字路口疯找一辆车
将翻腾的失落甩在了路旁
此后将心脏和着酒糟泡在瓮里
留给暗伤的黑夜,留给老去的岁月
梦想大地
弦月是半残的诗句
午夜梦回是半瘫的睡眠
这片天空兵荒马乱
再不容我把一滴眼泪,滴进清风里
一朵桃花与冬天的距离,永远无法逾越
一杯酒与一首诗却相去不远
等到潜逃的魂灵全都落网
故障的时钟,才有了一丝修复的希望
把影子关押在躯壳里
不见风雨,也不见彩虹
让落叶和小鸟梦想天空
我半残半瘫的梦想大地
追忆一片忧伤的雪花
还能指认母亲带大的那头黑牦牛
却总叫不出它的名字
那场下在黑牦牛身上的雪
也只记得一片雪花,记不起它的忧伤
此生,我是一颗滚落中的石头
方向由生向死,注定与起点渺远
在我日渐枯干的记忆中
有一片雪花,坚硬得令人忧伤
就用一个夜晚,追忆一片忧伤的雪花
和在雪地里的同样忧伤的黑牦牛
再用一个黎明,铭记恍如前世的高原
和母亲在高原上驻足远望的叹息
把庄稼收割完
云啊,别把半边身子藏在山后
今天一定要把庄稼收割完
我没时间看你羞羞遮遮
母亲还在田间
我还得把晚饭送过去
左邻右舍昨天已经开始播新种子了
今天一定得把庄稼收割完
母亲在这块田中站了四十几年
和外婆一起站的二十几年
后来自己站的二十几年
而我从来只送饭,有时连饭也不送
云哪,再过会儿天就黑了
今天一定要把庄稼收割完
想来是得连夜赶工了,不过会有月亮的
母亲也习惯了站在月光下的田里
不看天空看庄稼
而我又背着母亲、背着庄稼看天空了
“今天一定得把庄稼收割完”
——母亲独自站在田垄上
被风砸死的老人
城市里的房子都硬,风也硬
我一个人住在家里常被这风砸伤
伤的重时,我就一个人拄着拐杖去医院里住
这让我很安心:护士会在第一时刻发现我的死
而且寿衣店就在大门口,你们也方便
医院通知你们后,别把我直接埋在土里
我不怕被蛆虫叮咬,我是怕几年后剩下那白骨
要么裸露在外继续被这风砸着
要么躺在地底,看到土堆上的杂草也被这风砸着
浪费一点时间,烧了我伤痛的残体吧
这绝不是想浪费你们的钱要什么墓地墓碑
只用随手把烧剩的骨灰撒在城市的风里就行
这次我也要跟它去砸砸人,看看到底谁会被砸死
没雪
本来就没有草原没有黑帐篷
不飘雪了,要怎么从峡谷深处
寻回走失的牦牛和它初生的牛犊
我已打马在空谷里转了好几天
松栎树还和以往一样,鸟雀也是
不飘雪了,我找不到高原峡谷中的冬天
果然,没雪的峡谷
牦牛会走失,没雪的高原峡谷
人会找不到冬天,只到看见马儿落霜的眼睫
我才察觉,自己身上裹着过冬的厚藏袍
成都下雪了
听说雪就落在梦云湖畔
落在柳树底了
像三月的红叶李,像五月的樱花
也像柳树结愁的絮儿,洋洋洒洒
听说时我这儿也下雪
不过都落在远山落在山头了
我假装去了远山,去了山头
假装去了成都,遇见在成都素未谋面的雪
当听说雪落在银杏树上时
我想小森林里的萨克斯和
水潭边的大提琴了,它们总是
断断续续的发着声响,不顺畅却久远
可我没有听说,它们是否遇见这场雪
遇见被成都久久的,欠了一场雪的我们
东玛绒
守不住几朵过往的云
装不下几颗拥挤的星
东玛绒,硕曲河流成天与地
从峡谷深处往时间深处坐落
往老人们的故事深处坐落
东玛绒,每个村庄都在弥远
晨早,用桑烟打开的世界
傍晚用酥油灯关上
然后倚在炉边听
“从前,从前,东玛绒……”
注: 东玛绒,指家乡东旺。
格茸取初,笔名稀梦,1996年生,云南香格里拉东旺人,现就读于西南民族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