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高原

 

穿越雪山之后,我抵达高原

五月的风,略微寒冷

站在高海拔的土地上,仰望天空

使劲吐出,低处的尘土

让清凉的空气,洗礼我沾满雾霾的灵魂

 

故乡的哥哥,将一条洁白的哈达

举过头顶,我虔诚低头

接受着高原的热情,那个明眸皓齿的小伙子

并以藏人的礼节,斟满一杯青稞酒

深情地为我们,唱起酒歌

 

蓝色的天空,看不见云朵

人烟稀少的街道,偶尔看见

几个穿藏袍的老人,捻着佛珠走过

那些五彩的屋檐窗阑处,描绘着

高原幸福的日子,和他们干净简单的时光

 

 

塔尔寺

 

一座座白塔,绕着塔尔寺的风幡

绛红色的佛堂之门,敞开胸怀

容纳着,天下人的膜拜

甚至,他们一遍遍给予的祈愿

各种肤色的游人,双手合十

低头在神圣的殿堂,行走在香火与大悲咒之间

 

一棵古老的菩提树,独自在佛院沉默

守望每一个黎明,送走每一个黄昏

沧桑的面容,经历过太多风雨

他粗糙的肌肤,褐色如土

被路人触摸的枝干上,青筋暴露

我看见它发亮的额头上,停留的世间

 

有人说,旃檀树下的血

是前世千年的佛缘,而我仿佛看到了

那些年,祖先走过的路上

阳光明媚,也有飞雪飘扬

还有他们心中,一生不老的信念

 

我在宗喀的风幡下停留,寻找一片叶子

上面一定写着,我命运的天书

可是风,却一次次摇动天空

念起我不曾读过的经书,我只好昂首雪山

一种感动,让我泪流满面

 

 

中湟谷地

 

热振寺的松柏未老,它不曾走远

一生一世,爱着脚下的土地

头顶的天空,爱着酥油灯的芳香

它偶尔,与云雀一起歌唱

偶尔,随风挑起弦子舞

它沾染着高原人的德性,豪迈而自在

 

一方天空,有一方灵性

中湟谷地上,生长饱满的青稞麦

养活着高原谷地,生生不息的万物

几千年后,那些卑微的虫草

在如此美好的地方,也会轮回成佛

 

阿爸的弦子,弹奏着快乐的时光

阿妈的笑脸,满足于一碗飘香的奶茶

远离喧嚣,在寂静的谷底

心安理得地,接受命运的安排

他们的整个世界,是铜色的转经筒

是花开的牧场,是眼角不曾老去的信仰

 

 

尊者

 

宽厚的高原,离天空很近

每一轮初生的阳光,都有尊者的佛法

开悟着,世人迷失的方向

 

格桑花零落成泥时,雪莲花开了

雪鹰,驮起高原脊梁

丰满的羽翼,如经幡一样轻快

 

黄色的院落,关不住木鱼敲打的佛音

每一寸泥土上,都是洒落的经书

当戴着黄帽的沙弥,低头路过我身旁时

他就是我眼里,至高无上的尊者

 

 

生死高原

 

秃鹫,带着肉体与灵魂升天

一个人的世界,就此圆满

经历过的冷暖,化作云烟消散

没有疼痛,没有眼泪

死亡过后,就是另一种新生

 

生在高原,一定是幸福的

与雪花相依,举手就可以触摸阳光

没有人为此生烦恼,没有人

为名利而奔波,繁华落尽是远方的

捻起的珠子,天地只是一个束光的距离

 

我相信,高原不会哭泣

会说话的六字真言,抚摸每个人的忧伤

顶天立地的汉子,把雪山扛在肩头

美丽的卓玛,把月亮画在眉梢

山静美,夜温柔

生死轮回的高原,由此而自在

 

 

走关外

 

平坦的路上,一片荒芜

丹霞地貌的寂寞,让西北以北的路

尤显漫长,看不见一棵树

焦黄错落的土地上,流水枯竭成风沙

我睁大眼睛,想寻找一抹绿色

无奈被石头缝里的骆驼刺,晃出眼泪

 

黄昏追逐着背影,戈壁滩上

云朵散落在落日下,一轮半月

爬上鸣沙山,如血的残阳

给大漠披上红纱巾,稀稀落落的星星

在手指尖上,慢悠悠地游走

 

眼睛,被西北的风沾染上灰暗

就连唇齿间,都有一丝干裂渗进喉咙

抬头凝望,这个连接远方的关外

在驼铃声声中,穿越五千年文明的古都

在祁连山下,竟然如此沉静

 

一丝暖风,抚摸我的风尘

终于可以用脚,踏在这片土地上

实实在在的一种异乡情感,涌上心头

这里是通往关外的瓜洲,可惜

我寻找好久,都没有找到一棵结瓜的枝头

 

当黎明,唤醒沉甸甸的梦

我们终于不再穿过,那最远的关口

远远地,看见铁铮铮的山梁

守望着辽阔的边塞,连接落日的长河

寂寥的敦煌,无风无雨

 

莫高窟上的石头,颓废成褐色的泥土

几颗白桦树,在风中摇曳

习惯在窟里打坐,那些高大的佛像

拒绝游走天涯,他们守望着故乡山川

听琵琶女,反弹奏着悠扬的曲调

 

 

2018年献辞

 

风,吹过一轮的岁月

河堤岸边,已经看不见柳叶飞扬

山坡上,草色染上白发

红透的枫叶,翻卷着思念落叶归根

缺雨的冬季,枯萎了大地

眼睛里,多了一抹生活掠过的苍茫

 

2018,穿上新装

站立在最远的山头,注视着2017

慢条斯理地,收拾行装

一年的记忆,一年的收获

一年的悲喜,一年的情感

在最后的落日下,封尘在时光深处

 

日子,如流水一样平静

在尼日河谷,那年轻时的波涛已经远去

背水的彝族女孩,穿上百褶裙

窈窕的身姿,散落一地的银铃般的笑声

被云雀轻轻拾掇,丢入云端

英俊的少年郎,对着天空吹起口哨

 

如此温暖的世间,云淡风轻

2017,带走了一轮青春

我还不老,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深情活着

演绎着生命给予的爱,快乐写诗

并且,在午后的阳光下

像猫咪一样,卷缩着睡去

 

2018,继续把快乐装入心底

梳理好心情,剪掉发梢上枯燥的痕迹

等待初雨的时节,走进山野

在绿叶成阴的故乡,爬上桑椹满枝的青杠坡

让红红的桑椹渍,浸染唇角

浸染我的春天,我们的2018

 

 

行走的世间

 

我们行走的世间,形形色色

每一天遇见的事,每一年被遗忘的人

爱过的人,痛过的心

渐远的青春,回不去的昨天

小心翼翼地,收藏在时光深处

 

一些人,看着他长大

一些人,目送他远去

就如树枝上,轮回的春秋

我们只能用眼角见证,岁月的苍茫

 

母亲播种在草地上,次第开放的花朵

牧羊姑娘,在风中行走的牧歌

都市的繁华,大漠的荒凉

都是这个世间,给予我们美好的记忆

 

我们行走的世间,风风雨雨

有时温暖,有时寒冷

悲欢离合的大地上,有荆棘也有星光大道

走着走着,就到了天堂

 

 

高原蓝

 

雪山,堆积起高原的岁月

一万年时光,在转经筒的祈福中消散

雪莲花,开在高原蓝

轮回的生命,在这里生根发芽

在这里,归于平静

 

风,还在念经

在每一片落叶中,反复祈祷

风,还在翻飞

在每一叶经幡下,拉长身影

世间的苦难,在如此透彻心扉的蓝高原

只是一抹,在光影中消散的云烟

 

孤单的行者,在度母点化的彼岸

恍然大悟,谦卑的人

把世俗丢弃在湖底,当黄昏追逐星光

二弦琴,在朝圣者的背影里

拉长静谧的夜色,触动高原的温柔

 

 

冬月十六

 

冬月十六,大地冰冷

窗台上的风铃,已经看不见了

被腊泪,封尘的野菊花

情窦初开时,为你写在墙上的诗

用云朵裁剪的百褶裙,都被时光带着

 

那年夏天,你采摘的野花

我还记得那朵薰衣草,有一滴雨

你说是风流的眼泪,因为思念

而我微微一笑,继续在这里守候年华

 

太阳帽,挂在衣帽间

沾满岁月的尘埃,我还保留着你的微笑

帽沿上,有我二八芳华

也有你在西北天空下,吹过来的哨音

 

一轮又一轮的明月,照着同一个天地

山河依旧,只是行走在身边的人

不再是当年的你,就如山坡上泛黄的荞麦

落叶归根后,回归平静

你带走了的,是一份藏在衣兜里的寂寞

 

冬月十六,无风雨

多少过这样的日子,重复着简单心情

青春渐行渐远,我还活在这个温暖的世道

继续爱着,继续忙碌着

不去打听你的消息,把世间百态轻轻放下

 

冬月十六,我依旧记得

你为我摘下的星星,我窈窕淑女的模样

在那个冬天,你送到我家门口

父亲打好热腾腾的酥油茶,母亲煮了两个鸡蛋

他们告诉我,今天是冬月十六

 

 

        白玛曲真,女,藏族。1973年11月生于四川省凉山州甘洛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甘洛县文联主席。1990年开始文学创作,诗歌散文散见于全国各地各类报刊。已出版诗歌集《叶落晚秋》《格桑花的心事》《彩色高原》《在低处行走》和电子书《我的高原》等。获四川省第五届少数民族创作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