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病房

 

伊万•德米特里奇站在巨石上

描摹一片大海哭泣的声音

击落在人间的寒风带着尸体腐烂的臭味

围着他请求人类停止欲望

他死后变成了一块柔软的石头

拥有一双暴风的翅膀

没有文字和声音的痕迹

我相信这个世界有怪物的存在

为了超度人类存在的问题

我曾诵过《度母经》

拜访过穆斯林殿堂

读过《圣经》,和上帝子女

说过撒旦的故事,他们可怕极了

但,没有语言的身体

复活的安德烈•叶菲梅奇

他是中风而死的

 

 

串在高原灵魂上的绿松石

 

你的体内里长满了光的眼睛

拥抱着信仰的骨架

 

你躺在空中发光的那一片碧绿的草原

守护着我祖先的诸神

 

击落在群山脸庞的红尘

请还回我孤苦的骄傲

 

我只有一根钢铁般的主干

扶着你全部身体

 

 

我是生在西藏的一块石头

 

冰的花纹渗出我的身体

身影的贝壳在炊烟中升入蜕皮的云中

 

城市的每个角落长出石头

藏在路灯的背光里移动

 

梗在体内的牛角

挖出群山脚下那颗赤裸的心

塞进眼里,生出了

又一块石头

 

 

烧给度母的一支香

 

躺在群山脚下

看群山挡住的阳光和视野

突然,这些缺氧的电线

插进我身体里游荡不羁

请你解雇这一片

寒冷的冰皮

 

在你愁眉的画面下

我能想起曾经私奔的每一个街头

穿越到火星上移民

种植一些蔬菜,倒杯牛奶

拿出太阳系上的一根香烟

给地球画一条边界

铺上一片蔚蓝的大海

叫醒所有的祝福

送你一个梦

 

 

告密

             

灵魂敲开身体的枷锁时

你像一只鸽子似的飞去

你读过《忏悔经》吗

那里没有人类堆满的红绿灯

荒废的光速减慢时

耳朵里掏出这些年的杂音

不是,或许没有耳朵

张开嘴巴说说那些

不该说的祈祷词

对了,没有嘴巴怎么办

用气体压着脚下的眼睛

看那些人在说什么

寂寞是最好的记忆

看到通往人间的窗口

锁住那些祈语,带回来

找个慈悲的母体

创造人类

 

 

双面镜

 

请你把胸口的纽扣扣好

这里没有一点好阳光分享给你

更不用说在餐桌上

善用你的嘴唇和明亮的眼睛

 

请梳理好长在你心里的头发

我会拒绝和你共饮一杯酒

 

我的身体里流淌着野蛮的慈悲

怕你酒醉前看破我

 

请收回你那愚蠢的幽默

这世上没有多少有趣的游戏

死人的微笑多么绵甜

嗨!关掉那看见地狱的台灯

让宇宙这样愚蠢下去

快喝,再喝一杯

这样我们就不会成为破坏者

 

关掉你那眼睛里的灯

不要看到我

 

 

妈妈是个人类学家

                 

妈妈,你越来越像奶奶

只有那些牙齿整齐地堆在

你吻过我的嘴里

像你的几个孩子

一个个长着不同的牙齿

咬着我的生命朗诵着

被人类伤透的艺术之声

“嗡嘛呢呗咪吽”

我的妈妈不是读书人

不会搜索百度

不会分析新闻广播

但她会祈祷众生远离

战争、饥饿、残病

对,她是个普通女人

是钻在我骨子里叫醒我

唯一坚持至今的人

因为她早已识破

人类改不了的

祈祷习惯

 

 

夜色的粉末

 

你的眼珠藏在黑夜背后

让我看到了离黑夜最近的星星

光吹响风骨的眼泪

滴滴流入我的体内

和我分享你的爱

我愿意为你托出我的爱

不能像你的计划一样发展

人生收缩的修养

把眼泪哭净

懂得我老去的一颗心

在你的体内发芽

 

我像一滴水

像一滴掉在火炉上的水

解开寒冰封住的眼睛

像一位母亲紧抱孩子似的

轻轻一声

刺伤了我的眼睛

流出你

 

 

放生

 

把影子伸进黑暗的殿堂

听着轰然倒塌的风尾敲响的钟声

毛骨悚然,把手

静放在桌上拿出眼泪

咽下一颗药丸

 

请不要点燃我酒杯里的火焰

揉揉呼吸间的氧气

 

你不懂石头,因为你怕孤独

审判的手指早已规划了末日的纪念

一朵枯萎的玫瑰

扎染了石头

 

蹲在那块石头上

仰望天空送去几朵云彩的形状

下山,抬头一看

我踩过的石头是

天葬台

 

 

 

被岁月刻在我额头上的这些皱纹

没有舍得用手去擦

 

从墓地里拔来的这一把杂草

是夜里迎接你的那一把火

不要给我讲述得非常清楚

我没有锁紧心脏的钢丝

也没有舍弃眼泪的变幻

我只是一块小小的石头

藏着一丁点儿火苗

夜里下雪时

照亮灵魂

 

那一天我蜕下尸身

呼吸的声音慢慢变凉

那一刻,请不要哭泣

不要朗诵诗歌

我要听到佛的诵经声

阴阳之间没有一个稳定的地方

 

闭上我脆弱的眼睛时

请你喝一口烈酒吧

我不回头

就这么走了

 

 

卓尼,你是一粒尘埃

 

洮河流去的声音刮伤我的眼睛

伤口里流出先辈的悲哀

体内的血液是黑色的

但不会流到地上,只会流进体内

 

河岸上坐着看我的

不是被遗忘的紫色脸庞

而是青瓷碗里

灌满的烈酒

 

卓尼,你是一粒尘埃

从体内滚出那一滴发热的气息

随着绿色的植物

埋在眼里

放在远处

喊着原始的乳名

 

脑海里悲凉的骨头

化作骨针刺伤的酒杯

流出来的一杯烈酒

以疯醉的姿势埋在古墓里

挖出来的心脏

吃了一粒尘埃

忘了呻吟

 

        沙冒智化,藏族,原名智化加措, 80后,甘肃卓尼人,现居拉萨。双语作家,西藏自治区作家协会会员,甘南藏族自治州作家协会会员。在国内外报刊发表诗歌、小说及译文、评论、歌词等四百多余,入选多种选本并被译为英、日、韩等语种,著有诗集《担心》《梦之光斋》。获第三届《达赛尔》文学奖、拉萨市文学活动精神贡献奖和“藏族当代青年作家”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