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晓鸿,藏族,上世纪六十年代生于四川马尔康,曾做过乡村教师,新闻记者,现在一家文化部门谋生。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摄影家协会会员,阿坝州作家协会副主席,浙江尚图图片社签约摄影师。已在《民族文学》《西藏文学》《中国西藏》《四川画报》等杂志发表小说、散文、诗歌和摄影作品,出版有小说集《猎人登巴与夏月家的姑娘》、旅游文集《畅游阿坝》《古羌胜地—茂县》、人物传记《雪山土司王朝》等。

 

致远方的海

 

我已将自己

放逐至苍茫天野

你的心房

不再是我流浪的居所

我情愿做一只孤独的海燕

在风急浪高的暗夜

被满天的星光牵引

 

你曾经

孤寂的躺在水天之间

恬淡的眸子里

映满火红的朝霞

如今我含着泪转身离去

在大陆深处

我将用亿万年的光阴

手捧海螺倾听你的声音

 

 

暴风雨

 

父亲,暴风雨来了

我说,暴风雨来了

灿烂的花朵落进泥里

可爱的牛犊

眼中一片迷惘

暴风雨来了

山上山下水流如注

溪水猛涨冲走小桥

冲走蓬勃的庄稼冲走农舍

青稞麦粒绝望如断线的风筝

 

暴风雨来了

穿过密林

穿过草地

穿过我们的心房

父亲——

树干上有我们打湿的语言

有我们星宿般的双眼

 

不会太久的,你说

不会太久

就让雨淋一会儿吧

终于暴风雨过去

夕阳依然辉煌灿烂

山峦更加艳丽清纯

花朵在泥里散发着芳香

骏马的四蹄正叩击着泥地

我们走吧,父亲

山路正明净如晴空呢

 

 

冬日手记

 

雪停的时候

把牧犬的狂吠

想像成冰層下流动的溪水

围着火炉

我们读一长段一长段优美的诗句

或者讲一些冗长的故事

两耳捕捉外面细小的声音

心想屋顶被烟熏化的积雪

瓦片像肋骨

 

这时候,岸边的石块光洁圆滑

像一些乳房 野鸭飞起又飞落

总也扇不退水面的寒意

哦父亲,我突然想起了你

我们扛着猎枪隐入密林

但我怎么也忆不起那是什么时候

狼们不会出来的,我说

你笑了,就像我现在站在岸边

望着冰面那样的笑

 

 

也许有一天

 

也许有一天

也许有一天

我会独自上路

记住所有应该记住的

忘掉所有应该忘掉的

 

也许有一天

我会独自上路

沿一条陌生的道路

走向一片陌生的地方

 

陌生的地方

遍生青涩的孤独

忧郁,写满每一个

和我擦肩而过的人

星星出来时

我在黑暗中计算

我所走过的路程

 

拾起落在地上的草叶

我的行囊空空如也

走过山谷里的村庄

炊烟是一双双温柔的手

在每一天东方发白的清晨

寂寞与露珠一样潮湿

 

也许有一天

我会独自上路

心在故乡

双足在天涯

 

 

黄昏

 

刀刃一般锋利的黄昏

只轻轻一碰就划破了我的指尖

血绽放成山脊上的一抹红

浸透整个世界

 

黄昏,挽歌一样哀怨的黄昏

你的阳台上摆满枯死的野花

颓废 荒凉

 

 

这村庄

 

这村庄站着两座老房子

荒凉得就像月球表面的某个角落

 

这村庄只是一座废墟

一座断墙和残柱支撑着的废墟

一条小路从窗口

慢慢浸入孕雨的天空

那些沿着小路离开它的人们

说不定大多都融进了远处的白云

 

这村庄,时光还在用手指捻磨一切

这村庄,深深沉在寂静的底部

 

 

秋天的声音

 

秋天的声音

是树梢聒噪的蝉鸣

是透穿心灵忧郁得足以

融化一切的风吟

 

秋天的声音

是海拔4000余米山脊上的一抹新雪

是道森蜜蜂一声长调之后

渐行渐远的背影

 

秋天的声音

是阳光与山脉联袂筑成的光影废墟

是岩羊身上日渐丰满厚实的浅色长氅 

 

秋天的声音

时儿像嘹亮的长号一般无形

时儿像澎湃的雨声一样触手可及

我在这些声音里迷失

直到花开的春天

或者更远的另一个秋天

 

 

帐篷之歌 

 

              1

黝黑的庄严而又浪漫的迁徙

遍洒母亲阳光的指头,父亲的

梦,我们的被霜冻结的歌

黛色的蘑菇,开放在花园中央

 

一切的形体,所有住人或者不住人

的场所,一切道路的顶端

唤来古老的灯悬在你的额头

拥抱着,又被拥抱着

无边的牧场

 

              2

随着道路朝后走过上千年,从

颠簸的马背,从颤粟着的

岁月边缘

从小溪边

从大路旁

从草丛里或者草尖上,你的被

霜气蒸干的天空,灵魂淌着血

 躯体流着泪

旷野、森林、草地、平川……

无数次暴雨过后树枝上的雨滴

 

婴儿哭叫着摇动你的心旌

雾,挡住了地平线后面

如血的残阳

 

              3

罪孽不在于你,连年的征战

胸腔之中你的子孙

挥舞长刀像在舞蹈

侧身、直立、跨上骞马猛劈

对手应声落地,那位骑士

最终无法躲过身后的箭

血肉模糊的历史

锈迹斑斑的长辫子

红头发白皮肤

睡眠在遥远的山洼

 

              4

深夜里帐篷被黎明搬到了

月亮后面,隆隆的推土机

舞动有力的铁铲,揩去帐篷的

足印,连同破旧的衫子

深深的埋进令人伤感的沼泽地里边

 

许多人从成都出发

从重庆出发

从太阳升起和太阳沉落的地方

扛着男性手艺的斧头,光亮、坚强

翻过和头发一样多的积满白雪的山峰

一长串的脚印如音乐之轻声

钢琴家手指尖下跳动着的琴键

 

              5

山谷中居住的三户人家,昔日

河滩上歪斜着帐篷旁边

在冬天的末尾出现了更多的帐篷

方的高帐篷,圆的矮帐篷

机器的欢叫,人群的愉快而响亮的声音,欢乐的歌唱

戴头盔的人上下奔忙

吹口哨的人和那些砌砖墙的舞蹈者

创造美并在默示一种力量的永恒

夜间营火灿烂,美味的野餐

动听的故事,笛声,松枝和枕垫的床

他们的实实在在的生活

让新的帐篷替代并且发挥

城市中巨大的礼堂正在建筑着

源源不断的人群缓缓流入

新建房屋巨大的胃口里边

明亮的玻璃后面

墙上新贴的日历,干净的桌椅

洗净的窗帘的新郞新娘脸上

闪烁的泪花

四周空间白雪般的吉祥

玻璃的外面,是绿色春天怀里吐蕊

的樱桃树,宽阔的马路

生气勃勃的建筑工人的帐篷

所有幸福与欢乐的光芒

一幅画家笔下正在生动与形象的图画

 

              6

这是若干世纪造成的结果

是所有双手与思想的辛勤的劳作

曾经燃起烽火的帐篷

曾经让人征战的帐篷

曾经历尽艰辛、哭泣,被污辱的帐篷

苦难已一去不复返,帐篷

放牧松树和桦树的土地

放牧黄金的土地

放牧雄伟的和险峻的生满

矿石的土地

放牧小麦、青稞、玉米的土地

铁的土地,

——帐篷造就的

伟大的土地

 

 

苍茫青藏

 

前世我在布达拉

驮着石头来自雅砻河谷

牧羊的姑娘挥舞皮鞭

抽白了我额前的一绺长发

 

今生我在雪域高原

怀揣孤独来自藏北那曲

转经的姑娘回眸一笑

抽空我身体不留半点血液

 

在那座被叫做纳木措的湖边

在那座传说有猴子玩耍的泽当镇

我拾起贝壳 我听到了海的声音

我穿过阳光把我乌黑的骨胳植进土里

它们唱着遥远的歌

站立的姿势像鸟在飞翔

一如五亿年前挺立在幽蓝色海底的

珊瑚抑或贝壳

 

 

央金卓嘎

 

村庄,在明媚的正午飘泊

人们,不知已去向何方

央金卓嗄,我萍水相逢的姑娘 

是你的手指打湿了我久旱的

心房

现在,你在哪里独自歌唱

 

日落之前我将离开村庄

不知在哪一个黯淡的黄昏

孤寂的身影,将飘进人们的视线

央金卓嘎,我萍水相逢的姑娘

你正用双手建造一座高高的房屋

你和你的爱情,将在云中筑巢

 

风吹过春天,风吹过冬天

风吹过四季丰盛的果园

央金卓嗄,我萍水相逢的姑娘 

没有月亮的晚上夜色似水

你给我的一双眼睛

就是一盏不灭的灯火

让我今生,捧在掌心漂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