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嘉才让,男,藏族,七十年代生人。近百篇诗文散见于省内外报刊杂志,作品入选《新时期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作品选集(藏族卷)》《中国当代少数民族文学翻译作品选粹(藏族卷)》;另有多篇作品被收入各种省内外汉藏文诗歌选本;出版有诗集《倒淌河上的风》、翻译作品《尖梅达的诗》。现居古城西宁。

 

 

目睹一条金鱼的死亡

 

那条鱼,肚子翻白,挣扎了几天 

这是父亲生前养的鱼

我多想救活它

 

把它移到

小一点的盆子里,接上水,在阳光下晒

又往水里加了点盐

希望它有所好转

 

晚上,发现它寂静地死去

 

我关掉灯,坐了一会儿,抽了根烟

能感觉到另一条金鱼,在鱼缸里

在黑暗里

缓慢地游动

 

偶尔哗啦一声,然后归于死寂

 

 

欣赏

 

一只蝴蝶,不知怎地就粘在阳台的瓷砖上

 

它拼命扇动着翅膀

扑棱,扑棱

像一小团燃烧的火焰

在正午的阳光下,不停地跳跃

 

我为此着迷,竟忘记这生命正经受着

炼狱般的痛苦

当然,多数时候我对此毫无愧疚

 

转身端起茶杯,续上水,又回到了阳台

 

 

深秋的早晨从11层向外眺望

 

两只喜鹊落在9层的平台上

一只低头觅食,另一只

抬头望着

灰鸽子腐烂的尸体般的天空

 

楼下,几只喜鹊蹲在被推土机平整的空地上

像垃圾堆里

塑料瓶一样闪耀

 

稍远处的山里躺着一群老谋深算的豹子。

脚下歇着一群钢铁怪物

一个个铁嘴钢牙

它们刚刚从黑暗里醒来。正剔着牙。

 

准备投入另一场饕餮盛宴。喜鹊在裸露的土地上

像一把任性的逗号

 

 

时间的声音

 

咔哒一声,一片枯叶落在

窗台上

屋内如此寂静

以至于我被这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

 

那片干枯的叶子蜷缩着身体,躺在

黄昏的窗台上

多像一位

被岁月

耗尽一生的老人

 

此刻,它躺在逐渐老去的光线里

一动不动

没有呼吸

也许也没有回忆

 

下午5点55分当这声音突然作响时

我的心,猛地被拽了一下

 

 

伤害你的N种方式

 

用玫瑰刺痛你

用歌声掏空你

用柔情淹没你

用眼泪带走你

 

让你——和你的眼睛你的脏腑

你的夜晚你的睡眠

你的秋天

——体无完肤,伤痕累累

 

用呢喃说破你的秘密

用长发止住你的呼吸

用妩媚吞噬你的骨头

用森林蒙蔽你的天空,暗无天日

 

 

乌鸦

 

乌鸦,古老的咒语一般

布满城市的天空

 

傍晚时,这团漆黑的云

骤然飘来

又一朵朵

徘徊在秋日的上空

 

它们是一串黑暗的密码吗

伏在城市的神经上

枕戈待旦

 

谁能说破它们身体的谶语

 

 

狙击

 

我不出手,继续瞄准

不断调整准星、姿势、角度

不断观察风向和风速

观察空气的湿度、温度

甚至观察尘埃在光线中的运动

 

屏住呼吸

让身体成为大地的身体

 

目标出现之前

目标清晰之前

目标定格之前

我不出手,我只瞄准

 

我的食指轻吻着扳机

初恋般颤抖

我能感觉到,当扣动扳机时

我和我的目标同时倒在

 

同一颗子弹的呼啸里

同一片耀眼的火光里

 

 

枪口

 

如一座枯井

藏着

内心的阴暗

 

黑洞洞的

对准缝隙间迟疑的春天

 

晚上,梦到

眼睛变成弹孔

(像一种无声的控诉)

淌出白色的琼浆

 

被掏空的身体,黯淡无光

遗弃在衰败的街头

枯井一如既往

守在每一条路的拐角

 

 

坟地

 

从文字的庄稼里抬头

天空灰暗

阴雨已接近尾声

 

回头望去

那些被杂草般拔起的文字

横七竖八,像一具具尸体

 

静静躺在回收站里,像一片坟地

只有鼠标的箭头

 

老鼠般出没

 

 

致意

 

旭日东升,不,无数旭日从相反的方向升起

无数燃烧的火球,挂在褪色的天空中

不,

是一幢幢高楼的玻璃幕墙

怀抱无数火球,把耀眼的光芒

投射到苍白的树枝上,不,穿白色高筒袜的树

一排排

之所以僵硬地站在路边

 

已向无数个早晨——致意。

 

 

等待

 

人这一生有多少时间在等待中度过?

就像每天站在十字路口

等红灯变绿

就像呆坐会场,等一场枯燥的讲话结束

就像等一部旧电梯从1层吃力地爬上31层

 

人这一生有多少时间在等待中度过?

等草木一点点返青,等孩子

一天天长大

等某位亲人从病痛的牢笼中越狱

 

就像徘徊在深秋的萧瑟的风中,等悲伤慢慢过去

 

 

在电梯间偶遇一位古稀老人

 

偶遇一位古稀老人

在电梯间

太阳帽,小马扎,表情黯淡

 

迈出电梯,左拐,再右拐

夏天颤巍巍地挂在

远远的树上

 

一枚向日葵

追逐着一小片

从高楼间漏出的阳光

 

这个午后,那红红的太阳帽

在一身深色中

在一小片空地上,燃烧,像一堆烧纸

 

 

薄暮时分徜徉在倒淌河畔

 

我知道,这条瘦瘦弱弱的河,历经辛苦

最终将注入青海湖

但是此刻,在蛙鸣、鸟声和犬吠交织的薄暮里

在现代化的垃圾中,它如此矜持,如此羞涩,泛着乌银的光。

 

一只只蚊子如一架架战机,低空徘徊,

躲过敌人的雷达。

它们渴望我的血一样,我也渴望这条河记忆中的血。

 

 

献给卡佛裤子兜里的蓝色石

 

一只鹰,被挡在时光机器之外。

羽毛从酋长的头顶凋零。

尼罗河的黑金在夜空下闪耀。

而密西西比河是阴郁的,无声地流淌在许多作家、诗人的笔端。

 

我在离黄河不足一百公里的地方,就着黄昏,饮下卡佛的火。

山雨即将漫来。

 

 

抽烟的辛波斯卡

 

辛波斯卡抽烟的姿势,优雅,迷人,甚至一点点性感

她微微仰着脸,眼睛犹如在黑暗中

发光的钻石

她说:万物静默如谜。

 

高原的冷空气刚刚灌进我的肺部,我知道,

不会有任何谜底,只有探究。

这一夜,

我烂醉如泥。

 

 

在一座桥上致策兰

 

你蓬头垢面远道而来从米拉波桥上纵身一跃

多像一头透明的野兽

伤痕斑斑

四月的塞纳河阴郁低沉,流过黑暗

 

从你母语的伤口中长出的词语,在无法愈合的天空下,

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