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晓,藏族,本名蓝晓梅,四川金川人。1992年毕业于四川师范学院汉语言文学系。从事过教师、编辑工作。1992年开始在《民族文学》《星星》《四川文学》《西藏文学》《红豆》《中外文艺》《贡嘎山》《剑南文学》《草地》等刊物发表小说、诗歌、散文,作品入选多种文集。出版有诗集《一个人的草原》,主编《她们的诗——阿坝女诗人作品选》。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四川省作协会员,《草地》杂志主编。

 

 

深秋的树叶

 

风吹来新的季节

树叶开始泛黄泛红

生命的痕迹

以最为壮烈的方式

烙印在最后的树叶身上

 

阳光密密地洒落

赶走清冷的白霜

火光层叠蔓延

刺破了蓝蓝的天

 

过往的丰茂

凝结成滴血的红

坠在大山的胸前

风翻动树叶的正面和背面

阳光在上面谱写下一个春天

 

 

 

梨花的三月

 

三月把二月送走

梨花就迫不及待在枝头绽放

风一来

纷纷扬扬的雪就从花蕊里飘落

 

面对一场春天的洁白

虚伪和狡诈影子一样逃离

卑鄙和肮脏丢盔弃甲

伸缩着打蔫儿的头东张西望

 

山峦田园素裹银妆

春天就像流星的光晕闪烁

一瓣一瓣地纯洁

一瓣一瓣地漂泊

 

 

 

黄河第一湾

 

向远的风追赶奔腾的草原

天空朗照

铺陈蓝的缎面

黄河在唐克虹一般轻盈落下

无声无息 安然沉寂

 

牛们悠闲地漫步河边

啃食香甜的牧草

河曲马高昂着头

笃笃的足音

在河面荡开隐约的波光

 

艄公的船只落叶般悠游

从此岸到彼岸

从彼岸到此岸

这里看不见上游和下游

那些虚设的目标无足轻重

 

手掌穿越河面的温柔

触到深处

一股兽性的电流针刺一样传递到胸口

不要惊扰

不要肆意妄为

如果黄河醒来

也能变成洪水猛兽

 

 

六月八日下午五点的铃声

 

五点,校园的铃声响起

声音翻越校门口的栅栏

越过耳膜舒缓绷到极限的神经

一口气长长地吐出

有点不知所措

 

轻松和释然写在校门口等候的家长脸上

流泻在头顶那棵白杨青绿的叶片上

我遥遥地在人群中

看见我那高挑的孩子出来

她的脸上没有流露兴奋

也没有一丝落寞的痕迹

 

反复操练漠然如机器的他们

把这高中季的最后一次铃声

仅当成交卷的指令

来不及矫情

怀念和逃离是迟钝的情绪

 

没有挥一挥手

就带孩子转身离去

从此以后,前方的路啊

将从脚下无尽地向远处延伸

平坦抑或崎岖

趴在楼顶的小男孩

 

一个小男孩趴在楼顶

对着下面的小朋友喊着

“我在这里,你们谁也找不到我

我是隐形人”

 

稚嫩的声音里传播着童趣和一丝得意

还有被发现和被隐藏的淡淡撞击

成年的我们啊

是否也像小男孩一样

在发现和隐藏的心情里

表现得更加焦虑

 

 

查针梁子上空的雨

 

查针梁子上空的雨

紧紧地簇拥在一起

从远处赶来的电闪和雷鸣

硬生生地将它们撕裂

 

它们飘摇落下

有的向南

有的向北

梁子屏障一样高高竖起

 

它们要走多久

才能走到长江

走到黄河

最后在宽广的太平洋里陌生地来去

 

注:查针梁子,在地理上是长江黄河分水岭。

 

 

隐匿的村庄——神座

 

隐匿的村庄

在大山的褶皱里升起炊烟

阳光来了又去

庄稼顺着时节播种 生长 收割

 

空旷的田间

交织音韵清脆的鸟鸣

月光落下

轻抚黄泥垒砌的遥远和沧桑

 

老人们端坐火塘

身边儿孙绕膝

温热的酒壶在男人们的手中传递

劳累的情绪

似纷纷扬扬的火星

瞬间飘散得无踪无影

 

草丛里虫子们唱着夜曲

日子在河水的波光里轻轻荡漾

鼾声响起

地里的胡豆花悄悄睁开眼睛

 

 

一只蝴蝶

 

晨起推窗

发现一只蝴蝶被我囚禁了一夜

金黄的翅膀上点缀着黑色的斑纹

在阳光下艳丽至极

 

它踯躅地在窗脚行进

试图穿越透明的玻璃

这只蝴蝶的种属我不感兴趣

更无心用标本残害孱弱的肉体

 

拎着蝴蝶丝质般的双翼

给它开辟一条宽阔的路径

蝴蝶振翅飞翔

饱尝清新的空气

转瞬之间

它就逃离了我的视线

去找食今晨第一朵花蜜

 

 

黑夜

 

黑夜把浩瀚的星空给我

把皎洁的月色给我

把宁静的小村和不一样的城市给我

把温暖的被窝给我

把我的心给了我

 

 

太阳

 

一粒火球

从宇宙洪荒燃烧到此刻的瞬息

每一线光芒都发散着希望

万物跋涉

虚幻的轨迹里

成长和壮大亦真亦假

总有一天

当你燃烧成骨骸和灰烬

我们是否将在黑夜和痛苦中灭亡

那些腾起的灵魂啊

是否还能有缘在寂寥的空间

与你的灵魂相依相撞

 

 

 

撒落在天空里的石头

用粗粝而又坚硬的外表

裹着质朴 柔软和深沉的秘密

 

负重的身体萤火虫般轻盈

在天空游移 穿行

明明灭灭的光亮

点燃颤颤巍巍的空气

带过的风

冷却大地

 

时间度量着距离

不是遥不可及

只是黎明渐近

所有的过往都将

沉沦在又一个明天里

 

 

月亮

 

其实你从未改变

从一弯峨眉到丰满的圆

 

你只是用魔术师的手

拴牢尘世的视线

 

太阳是最好的托

用光亮的正面掩盖深不见底的背面

 

 

城市的空房子

 

这个城市

一栋栋空房子投影在阳光下

它们踩着宽广的田野

呈现光鲜的表面

 

夜晚

它们从月光里跳出来

裸露或白或灰的骨架

没有跳动的心

没有流淌的血

装着深不见底的黑

 

它们一群一群站在那里

让人毛骨悚然

 

 

深秋的草原

 

寂静的草原

顺着时光的脉络把苍凉伸展

太阳斜着身子

落下轻纱交织的光线

热的温度躲了起来

流淌的河流渐渐丢失柔软

 

夏的喧嚣渐行渐远

喂养过牛羊的草原

驰骋过马蹄的草原

鲜花遍野的草原

忽然之间

在落寞里沉绵

 

金黄的草们寂寥地摇晃

流淌的血在茎叶上吱吱作响

旱獭和鼠们开始准备冬眠

黑颈鹤扇动翅膀

急急逃离冬的视线

只有莽莽苍苍的草原

在浸骨的冷风里

默默期待一场雪来把自己埋葬

 

 

小河边的那条路

 

小河边的那条路

已经铺上了平整的水泥

我不用高一脚低一脚

在坑洼的路上牵住你火热的手心

路边的白杨林已种满了房子

月光再也照不进树林

我们不能在树下依偎

听彼此咚咚的心跳声音

雨来了

所有的屋檐下都可以躲雨

不用顶着你脱下的外衣

在风雨中狂奔

 

三十年了

小河边的那条路如今已面目全非

走在平整的路上

我还是想起了当年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