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辞


落雪,是天空放慢旋转的脚步

一点点腾空身子,是我独自一人

面对苍茫时刻,点燃

对于重逢,纷纷扬扬的念想


用一行行南飞大雁的翅膀

书写给你的沉甸甸信件

已经无法寄出

只好把全部文字的花瓣

轻轻撒向大地

铺一条柔软小路

等你,等你从远方归来


积雪覆盖的孔穴深处

一群蚂蚁,劳累的游子

大得说不出话,惟有

怀抱冬天之寒冷以睡眠的方式修行

我的目光所及之处

一匹枣红马,驮着两只水桶

告别崖底泉眼

忽明忽暗,在雪天,越走越远

小得,成为一个

黑色圆点


为了留给你最美的风景

我拉开漫长的铁丝围栏

把所有生活在高原的小草呵护起来

安静的日子,我们一起

坐在小屋门前

白发闪烁

迎候一场又一场,窸窸簌簌的落雪



青铜牦牛


古老的高原,我沿着青草的方向

埋首行走,贴近身下的大地

那些被我咬断茎叶的草本植物

必先经历春天的温暖

年复一年,一茬茬延伸绿意

闻讯而来的一簇簇野花

载歌载舞……芬芳相拥


季节流转轮回,时有大风猛烈

我静伫不动。额头的一对犄角

原本就有注定的使命

我无需慌恐――

冷兵器时代,浩荡之披肩长毛

以及肺腑的勇气,就是最好的武器

我的肉体就是我坚强的城堡

 

翻阅典籍之页,我只是一个侧影

长河清洗蹄足,窖炉收拢杂念

我被浇筑以熔铜的汁液

瞬间在炽烈的火焰中凝固成器

众多信奉苯教的亲人

咒语喃喃,敲击羊骨板者

原地旋转,腾跳

祈我以哞叫,退去连年的战乱

愿我用长尾,拂扫反复的疾患

 

后来啊,繁忙的历史无尽地奔波

游牧的帐篷早已远撤,六谷部

仅存垭口的玛尼石回望尘烟

我在泥土内部一睡千年

顺从虫蚁的剥食

空气的氧化。斑驳绿锈

环绕的一生,我的替身

一个个诞生,漫游在故乡的山野

我来自,唐?元?或者更早

迷案,悬而未决

这,并不妨碍我凝听天籁


谁铸我魂魄

恩情难偿还!使我选择驻留人间

鼻腔,响亮的颤音,偶而

携带锐利的鞭子,掠过天空

雨后彩虹是一孔完美的门洞

此岸到彼岸

我用弓腰负载的方式摆渡

二目圆睁,看清远途的去向

双角高扬,构造一轮朝阳

我坚挺的脊背,一片辽阔疆域

给每一个赶路的人

留一束金色光芒

      


 神人纹双耳彩陶壶

      

黑色花纹,腿肢爬行的抽象图案

删去了躯体

虽然不好说是不是人形

可凭什么证据定名为神人哩

蛙呢?蜥蜴呢?甚至史前的伊人呢?


每次去博物馆,我都要

长久驻足,多看一会

这只属于马家窖文化的彩陶壶

想得太远,竟然回到四千年前

大河岸畔,到处是灰白的蒹葭

你从岩穴之旁的一堆泥巴里走出来

那时我没有文字,尚不会写诗

只好在你的身子上绘制纹饰

网格纹,回形纹,折带纹……

不至于让岁月的皱纹覆盖你的容颜


此刻,我无法带你离去

拍照也不可以

人群散尽,周围全是

马家窑文化的彩陶壶



元代卧猫注水瓷枕


灯光明亮,你静卧在玻璃柜子

默不出声,嘴唇噙一抹微笑

我能感觉到神秘的甜味

来自永恒的爱意。一只瓷枕

白皙软腰舒展元朝那些年代

辽阔疆域的曲线


我喝酒我用手机伴奏踢踏起舞

千里草原托举雪山的脊梁

粉红的,漫山遍野微小的野花

芳香,把雄壮的黑藏獒迷醉

我弯弓射雕,你在鼓掌

小屋,影子的翅膀飞翔欢愉


耳孔洞穿通体的口径

月照西窗的时候,给你注入温水

也给你朗诵被秋风吹瘦的诗句

枕你入梦,你眼眸迷离

星空高悬,我牵你共渡涌波的银河

漫漫长夜,中途一觉醒来

时光瞬息滑过了几百年,窗外

铃铛鸟的啼鸣

剥开又一个黎明的云朵



松山古城


古时候,明朝

为了不再打仗

把这么多黄土从地里挖出来

夯筑

成墙

围墙成城


一系列军事行动

烟尘落定

几百年

一座空城

土里土气


豁口处翻进来

拉起芨芨草

跳舞


墙壁小洞

一只蓝鸽子

追逐另一只蓝鸽子

翅膀拍打

一阵响动


木头塔楼

新射雕英雄传道具

江湖

遇见几位女子

故事演到

几十集

忠奸,结尾才明了


城门,进进出出

各自行走

大路

朝天

古人,今人

干,该干的事儿



一匹拴在村庄的马

      

顺从季节的更替,面对漫长冬天

你想要的幸福并不奢侈

无非就是舒服地晒一会儿太阳

站就站出个活着的样子

活就活在故乡的身边


两个低矮的草垛,披一层

塑料薄膜,蹲在空阔麦场的边缘

一个在梳理三千淡黄发丝

一个在喂养两只灰色麻雀

天气变冷的时候,彼此依偎

为你遮挡来自群山之巅

寒风的针刺


半截木桩,根系的爪子拥抱黑色泥土

年轮,回旋曾经繁茂的光阴

这是你牢固而温暖的家园

苍茫雪雾覆盖你欢快奔跑的山冈

梦中,你白发披肩

原地踏步,转圈,怎么也走不出

一大片收割的麦地

你与一条粗糙的绳子

抱头而拥


绳子另一端,从春种后外出的人们

拎着自己壮实的影子

一路追梦,穿行于一座座楼群之间

十指,抓紧时间的尾巴

每一个斑斓脊背

汗珠闪亮的弯月

每一天,都在拱起饱满张力

撑举村庄那一缕炊烟的重量


你在等一个人

向高处伸展脖子,硕大头颅

无数次的张望,淹没在繁星的夜空

尘世间那么多的远离

一时难以团聚

你低头,把所有积累的嘶鸣

咽进宽阔肚腹

咀嚼久久不能平静的念想

你的内心,飘荡麦草醇香的味道



芝格塘,一条环形跑道牵引我们的灵魂

              

欢呼。沸腾。

全世界都围绕这夏日的赛事胸襟鼓荡

观看的人群从四面聚拢而来

踩着那些骏马奔驰的鼓点

海浪一样摇晃

猛然的口哨呼啸,响亮的精灵

撩动脖颈的长鬃满天飞扬

这古老的狂欢

延续原野上激情燃烧的日子


我和你的呼吸,多么一致

我的喉咙,也在喘息

我的心跳,就是你的心跳

你凝目张望传给我电光洞穿的力量

我们共同震颤的身躯

一团组合而成的热旋风

掠过万众之瞳孔

跨越咫尺的天涯

我们生命的唯一,就是不停地奔行


昂首一瞥,遥见的高空裸袒宽阔肚腹

蓝天,显本相

卧白羊

弯腰俯视我们的搏击

我们的征途,汇入岁月浮沉的长河

横渡苍茫

安身故乡


啊,踏歌冲刺!

啊,脸有欢喜!

请看这稳健的四蹄叩击长路

请听这青铜的铿锵扩张血脉

给你我所有的力量

背负你热切的希望


每一条跑道,都有无数个起点

我们抖落鞍辔的灰尘

面对流逝的时间,只有紧追不舍

遍地的青草点头引路

金黄的野花打开手掌,捧出清香

飞呀,飞,身心起飞――

我们相伴相随

从当初起步的地方 出发



乌鞘岭放歌

  

我刚刚从城里出来

凉风,把骨头吹醒

那些金色晨光,镀亮峰巅的胸肌

这是健壮的高原山岭,晾晒身体

经过粉墙红瓦的村庄

我喜欢遇见那只黑毛藏獒的双眼

既幽深,又忠诚

更喜欢传出校园的朗朗书声

那里有世上最美的卓玛


灌木丛左右分开,给奔波的河流

让出宽阔的道路

黑鹰,一圈圈,盘旋,盘旋

那是漫游的我,眷顾故乡的暖巢

我捡拾散落四野的石子

把它们安放在白塔的身旁

一切,各得其所

低矮青草,从凹处开始

跟随牧人的脚步

俯首弓身,在高峻之地,向上攀登


拿长筒照相机,穿帆布马甲

远道而来的摄影家

欢呼,跳跃

四散。在一截夯筑长城的两侧

捕捉光与影勾勒的神韵

他们当中,身躯火热者

长时间,爬在潮湿的沟坎边沿

调整呼吸,尽量不让手指抖动

想要把对面山坡,那一群

珍珠一样,低头吃草的白牦牛

拉进钢蓝的天空

让更多的人,欣赏到它们的风采


我是个向导,习惯于张望

似乎听见轰隆的一声远雷

不知其来自何方

在寂静的正午,可不敢大声吼叫

头顶上方,天空的牛羊,同样需要

温馨的草场,饱满的露珠

一朵白云,走走,停停

放牧着遍布大地的千山万水

用半天的时间,酝酿

内心的雨水

只是,等待另一朵白云的到来


接近黄昏,太阳的光圈放大

铃铛鸟,呼唤远飞的佳人

为了更好的眺望,我把摄影的队伍

带到山顶的制高点

他们惊讶于中原的季风

再也不愿向前行进,而奔驰的列车

穿越隧道,留下光泽灵动的乐谱

惊讶于,漫山遍野贴地的山花

依旧保持远古的香味


不用长焦镜头,我也能看得很远

在西部,这是一座著名的关隘

收集了所有无处可归的尘埃

守候灵魂的疆域

此刻的远方,挥动彤红的彩霞

适合于热血沸腾,引吭高歌

朋友啊,朋友——

请多喝几杯心酿的美酒

夜空中闪烁的星辰,随意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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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扎西尼玛,又名王生福,藏族,甘肃省天祝县人,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诗歌获第三届中国星星新诗大奖赛“星星校园诗苑奖”。散文诗获 “全国十佳散文诗人提名奖”、 “中国散文诗人大奖赛提名奖”。参加第九届全国散文诗笔会。出版散文集《高原深处》、散文诗集《鹰飞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