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自己
想说给你的,都说给了
早晨第一缕风,深夜最后一颗星辰
许多时候,我看你哭看你笑
看你丈量白天到黑夜的距离
看你把苦难撮成一块块糖果
咽下去
想抱抱你
再抱紧一点
嘘,不要说话
只想伸手,擦掉你心头那一颗
别人看不见的眼泪
如果你来，不再离开
整个春天，我都在这里
煮茶煮酒煮时光
三月的小雨来访
我就把写给你的诗句读给它
你来，在暮春的午后
茶太淡，酒太浓，花太艳
你在对岸浅笑，春光失了颜色
就在这里安家吧
鹅嫚湖畔建蜗楼一座
湖底有鹅的白色羽毛，有我的黑色华发
鹅把湖面打皱，风又把它抚平
如果你来，不再离开
四周的青山给你，房前的湖泊给你
屋后豢养的清风明月给你
世间独有的我，给你
等我生出鹅一样的白发
亲爱的，后山向阳的
紧挨着我的墓地，也给你
相见欢
清风喂饱两岸花色
柳叶涂于眉间,桃颜画上两颊
鹅嫚湖底,也生出了明媚
心事做诱饵,垂钓一壶月
你可泛舟,轻轻而来
对爱只字不提
只披清辉一身
三千烦恼,寄养在篱笆墙外
夜
月光缓步而来，照着
停放心事的阳台
手指，在夜色中划出一道弧线
划着遥不可及的未来
初春的桃花偷笑
我们悄声说话，眼波流转
风从我们的身体中间吹过
平息着一些暗涌
那短促的夜啊，好不经用
在鹅嫚湖
从湖底，蓝天的影子里
长出一双柔软的手
用带着山梅花香的十指
轻抚你鬓角的白发，但无人看到
——我没有动，也不言语
醉人的湖水把爱说给风
说给石头，说给不变的四季
我没有开口，但
石头开着花，风吹过来
它已看见了湖底的秘密
在哲蚌寺
红色衣袍的僧人诵经，焚香
佛住在佛像的身体里
他们集体看见我，千里赶来
我们目光交汇，热泪夺眶
走了那么远的路
我仍两手空空，在此跪拜
冷暖悲喜，都在身后
阿爷走后的二七，我在哲蚌寺
点燃无数心灯
转动无数经筒
匍匐在地，仰望佛祖
我将一路随行的阿爷
从心里眼里，轻声唤出
我向佛，说出此行的目的
佛和阿爷，有着一样的慈眉善目
那时
我们乘坐的大巴停在法国梧桐树下
人行道上，布满长长的影子
一对白发老人
拎着集市上买来的小白菜
拎着尘世细碎的幸福
一位母亲怀抱婴儿
天使吻过的小脸蛋儿
开着人间最美的花朵
你撕下一块俄罗斯面包
放进我嘴里
那时我想，如果我们
能有这对老人的长情共守
再生一个向日葵般的小天使
和众生一样，晒着太阳
初春的清晨去赶集
深秋的傍晚去散步
经营着世间一切欢欣，与爱
那时，车窗外的人事
沾满情爱，布满阳光
那时，车里坐着的人
纯真笃定，自信满满
两棵千年银杏
风带着月亮峡的清凉
许多叶子，开始跳舞
用不变的，总不厌烦的方式
说你好，说爱你
两棵银杏树，已过千岁
从青梅竹马，长成相濡以沫
有些树变成柴火，变成桌椅
它们还能这么，静静活着
还有不少儿孙，不远处长着
我开始羡慕
两棵努力发新芽的树
总是不离不弃，总在彼此近旁
根枝相连，共沐风雨
说谎
我时常说谎
告诉母亲，吃过饭了
工作轻松，工资够花，钱也充裕
给她买的衣服和鞋很便宜
就像母亲对我说
她身体很好，并不爱旅行
不喜欢吃肉，喝汤最营养
母亲跟我一样，就爱说谎
她说的谎头发一样多
她说过的最大的谎是
如果我一直听话，她就不会老去
直到我活过她一半的年岁
学会辨别她说的话
到底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而对母亲，我似乎
更爱说谎了
傍晚
一个有雨的傍晚
倦鸟归来，山林起雾
雨滴和落叶同时投向大地
炊烟，火塘
久长的傍晚
我们对坐着，未曾开口
火苗照着你的侧脸，我不时偷看
屋外的雨下着
屋里的火烧着
我们静静听着
柴火被点燃的声音
静静听着
万物被滋润的声音
眼神碰撞，一切台词
似乎已经，交换过了
嘉阳拉姆，女，藏族，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有作品见于《诗刊》《青年作家》《诗潮》《星星》《飞天》《草堂》等刊物。2019年参加鲁迅文学院甘肃省中青年作家培训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