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中甘露常遍洒, 手里杨枝不计秋。
千处祈求千处应, 苦海常作度人舟。
——《妙法莲华经》
1.抉择
那一日,他双手合十,在日光城的最高处,俯瞰雪域:边地,远方,如掌中的九眼天珠——生老病死,爱别离……一浪接着一浪,翻卷,肆虐尘世。悲悯——即便是佛,何曾放下?
那一夜,酥油灯在白宫摇曳,阑珊。佛,把自己的生平再次示现在泛黄的经卷上:出走,不是逃逸,更不是遗弃;而是,以另一种方式,救苦救难。
他深深知道:佛祖的遗教里可没说“远方不在我的度化之列”;“不分染净,博入众道”倒是真佛情怀。
他辗转自忖:我岂能置若罔闻,独善一身!那么,那么就把这庙堂之高,留给另一个我。让他,去接受万众的顶礼和膜拜。我选择江湖之远。纵然脚步难以跨越青海湖宽阔的湖面,也要借着仙鹤的翅膀,落脚远方。以一座山,一条河;抑或一株草,一朵花;再或者一介凡夫的形象……去圆满自度度他的宏愿。
2.目送
光阴的蹄声,唤醒初春。帽盒山上,冰雪一天更比一天削瘦;沉默了一冬的无量河,不解人间的别愁离恨,清开嗓子,轻唱低吟:叮咚,叮咚……
那一刻,他走出定境,背对扎噶神山,眺望:理塘寺和仁康古屋,以及车马寨……从不同祭台中升腾起来的桑烟,在空中交融为某种隐喻。人马的河流,浩浩荡荡,渐行渐远。小喇嘛格桑嘉措①,策马当先,消失在拉萨方向的地平线上;绛红的僧衣下颠簸着格桑花②的惆怅。
他默想:来日聚首弥陀殿前,那小孩可会怪我厚此薄彼,拈轻怕重?
仰面澄澈如镜的天宇,他看见:蓬蓬勃勃的一轮旭日,又一次与西南天际的下弦月,交相辉映,普照大地。
冬去之后,春就来了,更残夜尽之时,白昼如期而至……万事都在交接中延续,万物都在交接中得以复苏。是时候,抖落近三十年的疲惫,静静守望理塘,直至劫波渡尽,万物安详。
3.守望
《六道轮回图》中的鸽子③,跃然人间,穿梭在万千躯体当中,红尘飞扬如魔鬼的眼睛,逼视山川,生灵,一副志在必得的架势;嗔怒的火焰,从一个个胸腔蔓向更多的胸腔,熊熊抽动,如白刃霍霍;黑夜如水,由低到高,淹过晚爨的灰烬,又漫漶至松火灯台的脖颈……
他,矗立在海子山巅,摘一篮星辉作为光的种子,藏在云片裁成的经幡里,交给风去播撒,点亮长青春科尔寺,冷谷寺,一座座寺庙的酥油灯,一盏盏,
像深秋的野菊花,在四处次第开放,灿烂。
他,用格聂的泪珠,灌溉世间的温情;毛垭草原一望无际,广阔着心与心的容量。云杉、冷杉,以及高山松和红桦错落山间,沉淀古老岁月的番次;秃鹰和盘羊、花豹和羚羊,还有水獭和游鱼,演绎着和谐的可能。
他,把一首牧歌,捎给桑多河的宽谷曲流,纳曲河一波三折,传唱,婉转,诗意的栖息。在青草的香味儿里。骏马飞扬着野性的鬃毛,用力和速度,洒脱缕缕忧伤,登上垭口,天清气朗。
……
4.后记
云,飘过理塘的天空,让人闻之色变的高,离天最近;也是尘世与天空的交通渠道。
看,神灵建造的居所:在肖扎山,在库尔岗山,在若根措湖边,在仲纳沟的温泉边,星辰在沐浴,嬉戏。
春风,穿行在四野,严寒步履维艰。
在濯桑、木拉和拉波的山间宽谷上,青稞苍翠如玉,金色的麦浪在层层翻卷;奔戈和曲登,以及禾尼,是毛垭草原上花朵拱卫的明珠。
昨日的诘难,流变成今天的佐证,劫初的沧海,幻变为现在的桑田——这是事实反复证明的真理。
无数人在这里停留,寻觅,观赏,拍照,想把时间和心境,定格在某个时刻,但,流云无声,雪山安静,和风依旧从容掠过草尖,任由无数人离开,无数人到来。
人们用完美猜度他。其实,在他的字典里,行与路,修行和觉悟,都共用一种解释。因此,他,选择守望理塘,生生又世世……
身后,是一爿格桑花,用以牵系那一份扑腾在僧衣下的乡愁。
注释:①格桑嘉措:第七世达赖喇嘛。②格桑花:在藏族习俗里代表思乡或乡愁。③鸽子:在佛教里是贪欲的象征。
柯尔巴·布楞,原名袁晓宝,男,藏族,雅江县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