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子舞场
如果 心里没有那盏长明灯
怎能舞步生花 四季璀璨
如果 眼里没有那方净土
手指怎能欢畅马尾弦 余音绕梁
如果 没有横断山间三江蜿蜒
弦音怎能如此婉转 娓娓道来
如果……
那么多的如果
谱写出祖辈的传说 弦子的传奇
如果 没有如果
“阿吾”①的弦音 “阿协”②的水袖
我都不能耳闻 不得目睹
山之脚 水之畔
不会有这么多的村庄
构筑这么多的“谐冉”③
这么多的“布嚓布姆”④
岂能释放热情 收获爱情
就在这方不太宽阔的地界
弦子高于生活却又紧贴着地面
舞得心醉 唱得心欢
今夜
为你拉奏弦胡的人
明天或许是你的爱人
陪你欢舞弦子的人
或许今生为你熬茶端碗
与你对唱弦子的人
明晨伴随旭日踏上征程
从此天涯陌路 交错人间
吉祥舞场中
眼神迷离 稚气如风
琴声低鸣 舞步迷离
夜已深 星已稀
拉来皓月倚拴在你肩头
扯着夜空延迟天明的步履
对着你的歌 应着你的舞
轻轻哼着 婆娑舞着
今夜
圆月坠落舞场
今夜
只谈情恋 不语茶饭
今夜
耳闻皆弦音
今夜
眼见皆弦舞
弦子琴
那把做工粗糙的弦子
沉睡于爷爷跋涉的马背上
还是那把弦子
复活于父亲布满老茧的双手
那把弦子
怂恿父亲的爱情
圆润母亲多情的歌喉
灿如夏花的舞步
迷醉大江两岸如蜂少男少女
在我的母语中
弦子和弦子所指不一
“碧旺”⑤弦子拉响在手中
“谐”⑥弦子嘹亮在喉间
舞动于足间
弦子依旧 江水流淌
这方山水
何时何地都有弦子的悠扬
声声唤醒依山的月牙
点燃心中不羁的激情
澜沧江 金沙江 怒江
沿着三江的河岸
那些涌动激情的生灵
一如浸泡已久的种子
托出弦子水灵灵
用爱情滋润横断山的干热
此生 今世
我们在弦子的记忆中成长
我们又活成弦子的记忆
弦子
一首《阿珂祥巴》⑦
唤醒所有记忆
沉寂多年的双足
舞蹈
横断山不羁的爱
还有
潜伏骨髓的恋
村头那棵核桃树
皮绽枝虬
刻满“阿吾”“阿协”的故事
驻足峡谷的康人
用马尾拉开一线天
远远从垭口看下去
他们的村庄仿佛勾挂在崖壁间
拂鬓侧听
“布嚓布姆”的歌声
盖过三江的流淌
“阿吾”“阿协”的头绳
早已映红朝霞
踏落太阳的舞步 唱羞月亮的歌喉
昭示康人的执着
这些沿江而下的族人
舞出崖的峭峻
哼绿河谷的四季
《阿珂祥巴》的婉转中
我终将回归江畔谷地
加入他们的舞蹈
握笔的手指
笨拙在马尾上
干涩的喉咙
在弦音中滋润
宛若当年
擦瓦龙的“衮羌”⑧
催生格萨尔的“啊啦塔啦”
“阿珂祥巴若 祥巴梅朵若”⑨
……
峡谷商道间
马铃声声 金鞍灿烂
弦子不休
舞步生花
金沙江畔
江水缓流 崖壁耸歭
闻听牦牛河的传说
满眼砾石
唯不见金沙闪烁
我那遥远的祖辈
在北方屠牛断角
以角为筒 马尾绷弦
拉奏夏的艳丽 秋的丰硕
就在千年前的那个月圆之夜
沿江而下的祖辈
弦胡奏响迁徙的弦子
步履蹈出鲜花朵朵
迷醉
江畔卵石圆溜
沙砾晶亮
拉奏
儿时至今
我重复拉奏
阿珂祥巴若 祥巴梅朵若
几枝桃花妖娆舞步
满耳弦音
滋养江畔村落
两岸峭壁
一江清流拨动生命不息
马尾弦胡
拉奏康人情愫
滋养江畔藏人
喜闻指间弦音悠悠
笑看舞步生花
在茂顶村听《官人夏大老爷》
弦音跳出指间流进身体
美妙的感觉
触动一个藏家女的背叛
“我心所属的官人夏大老爷哦……”
江畔贫瘠的土地
灼黄不太丰盈的麦穗
牦牛河畔
茂顶的地名至今响亮
那位通风报信的女人
村民早已忘却你的名字
只留弦子一曲
依旧泣述
柳枝迎风 弦音带舞
太多的欢愉
迷醉我的眼帘
《官人夏大老爷》
一曲独属此地的弦子
如锯似鞭
催开骨髓经络间
百年前的
花骨朵
在临水之地，翩跹起舞
牦牛之河
夹持 横断山间
奔流成 汉语中富含沙金的江
矗立江边圆溜的磐石
远祖迁徙的跌宕
从足底侵爆血管
弦音
抚慰乡人的梦
田地里迎风而舞的麦穗
以及敦实的玉米棒
还有
枝头蠢蠢欲动的果实
抑或
江边砾石间丰满的野葡萄
酝酿周而复始的幸福
一群手持镰刀的农人
哼唱
越来越深的秋天
踏着薄暮匆匆归来
水一般的阳光
亮出陶瓷的光泽
穿过老屋门前的栅栏
抵达即将沉睡的泥土
那些走出农活的背影
以及所有熟稔的语言
令我们站在村庄的高度
仰望湛蓝的天空
寻找南方归来的雁阵
临水而歌的窗前
黄昏的村庄在水一方
只是故土别离的背影
在我潮湿的视线
凝重而深沉
弦胡情结
一把弦胡
在迁徙和定居间响了两千年
横断山中康南地
三江水流与弦音
从未寂寞过
柳树下 桃花间
康人的血液激荡豪情
一把把弦胡
倾诉一段段历史
柳枝摇曳之处是故园
桃花飘零之所人心醉
“哲曲”⑩、“达曲”⑪还有
“杰姆汶曲”⑫
在马尾的离合中
激荡峡谷 温润田园
奏响一曲“绛玛西萨”⑬
转一圈卡瓦格博
人间喜怒哀乐尽展弦子中
“谐奔”⑭的舞步
绽放悠悠转山路
恰如那把黝黑的弦胡
婉转“腊都”⑮孤寂的茶马旅程
灵巧的指尖
不论何种方言
都是一曲柔情的弦音
婆娑如花的舞步
催热一壶暖心的茶
架设三江虹桥
慰藉远远近近漂泊的魂
就在这方热土
弦胡在手 弦子在心
远方便在足下生花
舞蹈不息 歌唱不止
今夜，我是那个贪恋弦音的人
穹隆暮色
惹一曲弦音
月光似霾
勾起回忆淡淡
滋养
内心些许惆怅和那一丝抹不掉的孤冷
此时
弦音抚慰我的心绪
也悠扬了今夜这轮孤月
一曲“绛玛西雄”⑯
带着牦牛河的蜿蜒
构筑朦胧中家园的故事
手指与琴弦的点触间
时间的轮轴
转出一棵棵垂柳下翩跹的舞步
还有
缤纷桃花间萦绕的弦音
在远离河谷的高地
今夜，我是那个贪恋弦音的人
梦里，走过家乡
呼吸着
麦香迷醉的和风
思绪
翻过梦的脊梁
沿着牦牛河的蜿蜒
走向家乡
不羁的魂
打磨溜圆的石
还有
深融于岁月的古径
悠柔的弦胡声中迷失了方向
邻家那株“新疆核桃”
早已虬枝盘根
孤独地藏匿
当初我们这一队顽童
指尖滑落的纯真
双耳靠着树皮的皲裂
绵长婉转的叹息
链接
树与人的伤痕
插挂镰刀的壁板间
祖辈的弦音
撕扯岁月的褶皱
探寻我
肌肤的纹 血管的温
牛角琴
覆盖尘埃
从一块麦田
折返迁徙的传说
胡琴嗯呀
牛犊哼唧
小儿哇哇
昨夜
月光如泻
“骑花马的大叔”⑰
借你的花马
月下疾行
哼唱迟归的弦子
注释:
①“阿吾”：藏语译音，意为哥哥、阿哥。
②“阿协”：藏语译音，意为姐姐。
③“谐冉”：藏语译音，意为弦子舞场。
④“布察布姆”：藏语译音，意为少男少女。
⑤“碧旺”：藏语译音，意为胡琴，有些也称作弦子或弦子琴，为藏族弦子歌舞的伴奏乐器。
⑥“谐”：藏语译音，意为弦子歌舞，这种歌舞艺术流传于金沙江、澜沧江、怒江沿线的横断
山腹地，因这种歌舞艺术的流传地在属历史上“巴德安兴”即巴塘（与现今之行政
区划的巴塘不同）的范围内，故这种歌舞艺术也被称作“巴仪”即巴塘弦子。
⑦《阿珂祥巴》：藏语译音，意为祥巴大叔，为一曲流传广泛的弦子曲牌。
⑧“衮羌”：藏语译音，意为葡萄酒，弦子歌舞艺术流传之地自古便有酿制葡萄酒的习俗，在
藏族英雄史诗《格萨尔王》和其他典籍中均有记载。
⑨“阿珂祥巴若 祥巴梅朵若”：藏语译音，意为祥巴大叔哦，慈祥如花哦！这两句为弦子曲
《阿珂祥巴》的副歌衬词。
⑩“哲曲”:藏语译音，意为牦牛河即金沙江，为长江上游。
⑪“达曲”:藏语译音，意为月亮河，即澜沧江。
⑫“杰姆汶曲”:藏语译音，意为女王银河即怒江。
⑬“绛玛西萨”：藏语译音，意为柳树生长之地，为一曲流传广泛的弦子曲牌。
⑭“谐奔”：藏语译音，意为弦子舞领舞者，有些地方也称作“惹更”。
⑮“腊都”:藏语译音，意为驮脚汉、马脚子，俗称赶马人。
⑯“绛玛西雄”：藏语译音，意为柳树之下多幸福，是一首传统的弦子曲牌。这首弦子与“绛
玛西萨”基本相同，有些地方也把这首弦子曲称作“绛玛西萨罗卓”，意为
回到柳树生长之地。
⑰“骑花马的大叔”：传统弦子《阿珂达查驾姆》的汉语译意。
琼卡尔·扎西邓珠，藏族，70年代生于四川巴塘，现在云南迪庆从事藏语广播电视工作。编著、编译藏汉文对照的卡瓦格博及锅庄词、弦子词、谚语、说唱辞的著作7本，偶有诗歌作品散见报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