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定，卓玛
这里盛产大山 别处你不可能看到
这里盛产大风 别处你不可能吹到
那些粗粗的石头挤在山上 不可一世的样子
在康定生活 我吃粗犷的大白菜 不喝烈酒
看仙人掌爬我不敢爬的山
他们走路大步流星 一点不缠绵
连月亮都大大咧咧 往山头一蹲
乡愁就当头浇下来 而卓玛
卓玛呢？卓玛一点也不康巴
她的笑声像空谷的鸟鸣 像江南的春雨
嘴唇像樱桃 要不是穿着藏装
她的腰肢真是像柔柳一样咧
她是乱石堆里长出的婉约
我甚至怀疑她不是康巴出产
每天穿过黑日村
每天穿过黑日村
到第六教学楼耕耘饭碗
碰见熟人摇手或者点头 说声hi
一节课一节课掐掉时光
替新鞋新衣新帽子着急
那些尘土总是从车轮下跳起来
扑向我 把我赶到一边掩住口鼻
但那只白色小狗慢条斯理
横穿街道 比我还淡定
这个地方风景其实不错
大渡河是吵闹了点
两山光秃秃的荒凉 也很有看头
冬天还有严寒和大风
在这个鬼都不愿呆的地方我愿意呆
我可以戴上拉风的帽子
在黑日村的路上来来回回走
把黑发走成白发 我不遗憾
遗憾的是在路上没有碰见卓玛
天就要黑了
夕阳像个铜脸盆
搁在山头 倾倒黄昏
干净的雪蹲在半山腰
走在黑日村的路上
风在周围流窜
沙尘扬起灰蒙蒙的心事
夜色从山坡上流下来
石头抱着石头
枯草挨着枯草 取暖
卓玛 天就要黑了
在这个藏在石头缝里的小镇
我不愿意一个人回家
我顺着夜色一直走一直走
直到把自己走得心平气和
在小镇生活
这个小镇盛产大风
少女们脸颊藏着紫外线
草木都带边地风尘
冬天有雪落在半山
我在小镇生活
多半猫在房间
忧心山上的滚石和脚下的地震
有时穿过灰尘扑扑的公路去市场
会想起山外边的世界
看看年关将近
小镇上的人多来自五湖四海
拥挤的乡愁堵塞了公路
卓玛 我不知道去哪里
也不知道我的余生
是否就此陷入这个小镇
冬至
上班 讲外国文学
下班 去菜市场
买冬至的温暖
看山上的小雪
吹异地的风
穿过两山夹峙的路
携一身灰尘
回我在陌生之地的家
大渡河 流来了冬至
把夜晚炖煮在炉火之上
从门缝挤进来的风 像朋友
和我围坐在炉火旁
房子的静弥漫着羊肉的香
哦 卓玛 冬至了
你一直在远方
一个人的冬至
要把冬夜煮温暖
天很黑的时候，我有些忧伤
大风提着夜色的黑口袋
呼啸着穿过街道
收走了小镇人语
微弱的街灯推开四周的黑
掉队的车辆用车前灯的火炬
把无边夜色烧出一条弯曲的山路
掉进更远更深的夜色
天很黑的时候 我有些忧伤
我在诗里想念卓玛 卓玛
四季轮流经过小镇
你是开在哪一朵花里？
化身在哪一片雪里？
窗外大渡河不动声色地流
时光提着星星的灯盏赶着夜路
我在房里逐渐孤独 逐渐老去
饮酒夜
不停地修剪掉身上多余的部分
一直活在界限之内
空中飞奔着五花八门的指令
潜入电脑 通过鼠标操作我
日日复日日 乘电梯升上10楼登上麻木的顶端
被二进制编码 安装进生活的C盘
我是一部肉体终端机 早已被设置
不许喊累 喊疼 允许偶尔死机……
来来来 换大碗 喝烈酒
卓玛 今夜我要重新设置我自己
让那该死的鼠标滚蛋
自己给自己编码 成为我的王
原刊于《贡嘎山》2022年第一期
谷语，本名马迎春，1980年出生，居四川康定，执教于四川民族学院文学院；在《贡嘎山》《人民文学》《人民日报》（海外版）《诗刊》《西藏文学》《星星》《延河》《广西文学》《星火》《诗林》等刊物发表作品；曾获第六届中国青年诗人奖新锐奖、第三届甘孜州政府文艺奖；著有长篇小说《挣扎》、诗集《遥远的村庄》《群山之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