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萨月光
从云层间漏下来的清辉
比林间松落垂下的寂静还虚无
被黑夜溶解的神明
像是指尖从琴上弹出的余音
把你带入时间的另一个尽头
山河肃穆，万物各自涌动
一盏明灯暗示你的存在
我们体认的事物或
误读的词语
如同河流向低处开阔
我们不曾忘记什么
如同你眼里蓄满的泪水
风一吹，便是汹涌的尘世波涛
磕头的女人
把身下的石头磨出了光
而每块石头也把她磨成发光体
这里
是她开始的地方
也是终将要结束的时间
半生的悲喜在头顶上落成雪
比秋夜的月光静谧
比雪峰还隐忍
她眼里有湖水，有清风
有万物的样子
她这样的人，在菩萨面前
应该是随时会落泪的人
但愿如此
密不透风的夜空下
无法看清八廓巷道有多深
更看不清你的面孔有多苍老
缓慢的每走一步，手电筒为你
努力开辟一线微光
像是神递出的拐杖，扶着你
走向已经挤满人群的午夜公交车
当你身后的闸门，重重落向的刹那间
落下的还有我无端的泪水
疫情也许漫长
如果你是孤零零的自己
也许在方舱，还能得到更好的照顾
但愿如此
生日记
——致女儿
你是我的肋骨里掏出来的春天
因为明亮如雪白的山峰
在人间，我又多了一条朝圣之路
你是流入我命运掌心上的溪流
四季的源头从此澄澈如晨露
而我的今生，因此获得天空般的完整
你是阳光下走出栅栏的羔羊，加深了
草原辽阔的暮色
是距离爱的宫殿最近的月亮
是山间湖水，倒影着我的前世今生
因为你，季节的风吹响低处
那里，日月有归程，繁花在轮回
我们都闻到了她的芬芳
每一天的抵达都成为瞬间的永恒
轮回
时间之树凋落的叶子
回到大地的子宫时
一根爱恨生出的白发，早已缠绕在尘世的指尖上
我知道，它所转述的今生
是前世早已埋下的一粒种子
三行诗
我们垂下的井绳从细处断
因果咬紧的命运啊，漂浮成沙粒
被最后一滴海水渴死
回音
悬崖没有退让
也挡不住澜沧江的呼啸
执意要分辨两岸虚实的人
只能摒心静气穿过密集的古盐田
任凭浪声盖过盛世喧嚣
江水的骨头发白
卤水生出的一粒盐更白
一块块木头支起的微小尘世
深陷井中抑或田框
像一面不见涟漪的镜子
群山在镜中练习倒立
云朵集结各自的风暴和闪电
时间的废墟上覆盖着疲倦的月光
沉默的人不敢低头探视其中的动静
生怕一不留神
照见自己苍白如纸的面孔
当我领受山水局部的寂静时
风从古道深处
送来了清脆的马铃声
深陷彩虹沟
这深是不顾一切的向往
是我们终其一生要抵达的内部
于是，你眼前掠过的不止是风景
小路上有我们重叠的脚印
共同的话题一次次在河面上荡漾
风灌满了万物的耳朵
古老的光阴在石头上反光
端来香甜奶茶的普姆说
“彩虹沟里有108个湖水，108个草坪，108个河流”
透明的阳光照在我们身上
也照亮了周身遍地盛开的花朵
可我一眼认出了金莲花
一只蜜蜂正落在它的花心上
如此生动
仿佛自己也是其中一朵
正被甜蜜包围
一座山上
一个僧人守着热卡扎寺
二十三个尼姑在达丹日追修行
帕崩卡天葬台上，秃鹰飞来飞去
几头牦牛正从独日山坡下来
曲折的山路，几朵白云落在尽头
满山的草木被风吹着：
红景天，麻黄，鸡蛋参，蓝雪花
野蔷薇，曼陀罗，绣线菊，石花，白蒿
它们静的出奇，美物不可仿啊
像星星在人间散步
像母亲把灯盏一一点亮
荒原之上
再小的风
也会吹掉我的遮阳帽
再大的云朵
都会钻进我的怀里
我来之前
大风把群山吹成远影
把旷野吹的苍茫又辽阔
站在如水的蓝天下
恍惚一切在镜中若隐若现
唯有孤独，盛大如日落西山
而肉身却越来越渺小
以至于，一只蚂蚁背上的灰尘
都能找到我
纳穆卓玛，女，藏族 ，现居拉萨供职于某新闻单位。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西藏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31期少数民族作家高研班（诗歌班）学员。诗集《半个月亮》选入2020年民族文学作品扶持项目、《拉萨月光》选入2021年西藏自治区文艺作品扶持项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