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慢
秋风，给大地献上了丝绸和黄金
屋后的青稞替农人说出了喜悦
在银镰没有认领之前
麦芒修饰了秋天明净的脸庞
时光的缝隙沿着掌上的风雨
逐渐合拢
五谷之香击中一个远离土地的人
在果蔬中间，她把一滴泪
种入即将歇下的田垄中
山脚的大河
头也不回，向东而去
第一枚秋叶
被南飞的大雁叫落
麻 雀
早起，喜群居
心直口快地聊天
说说穷光阴里的冷暖
仿佛小时候的我们
一群孩子在吵闹中长大
小小的羽翼划过天空
没有痕迹
起落间省略了生活的重量
田野里的一根野草
白杨树的一根枝杈
都是停放它们微小身心的港湾
山坡、平川、林间、村舍
都是它们低翔的乐园
鸣啭中叫醒每一个日子
麻雀和我的布衣乡亲
它们守护着故乡
小小的欢乐
山中吟
一个一生住在深山的人
守着她的草原、牛羊
偶尔也想起远方
比如木棉花映红的天空
被海鸟叫醒的大海
这高处的凛冽与低处的
暖意，不会有什么区别
一个女人的祁连山
是她一生全部的表达
生活的芒刺不断逼近
我们退守住内心仅有的光亮
下一个春天即将来临
那些去年枯死的奈何草、早熟禾
垂穗以及绿绒蒿
将会用另一个面目
重新替它们活着
祁连山落日
一匹火焰驹奔向天边
飘逸的马鬃
泛起红色的光晕
一位娇羞的新娘
用红纱迅速遮起半个脸
那一排山下的白杨
划开梦境，延伸到虚无
田野更加空旷
鸟儿藏起鸣叫
山峦都收起了锋芒
巨大的宁静，在迎接
又一个夜晚的降临
山水记
无论迈开多大的步子
总在祁连山的怀抱里兜兜转转
春天就在这片土地上最为荡漾
不知谁裁出几何图形的田野
从雪峰顶上的冈拉梅朵
到山脚底下的羊羔花
从蓝天上的鹞鹰
到草滩中的旱獭
谁不需要花朵、粮食、鸟鸣
以及这山河中的每一寸春光
苦菜花
七月的时候
苦菜花开满田埂、沟壑
迅速填补了大地的荒芜
那乳白色的苦汁流淌在身体里
对抗着世上的风雨
把苦压在心底
绽放最灿烂的笑容
短暂的一生
没有轻易被看穿
亹*
是一株青稞
一朵菜花
是门前的溪流
撒欢的羔羊
一匹没有缰绳的马
是几个光屁股的孩子
此起彼伏的鸟声
是祁连山顶的明月
鹰隼明亮的眼睛
是一条不舍的昼夜河
房顶千年的炊烟
是母亲一声声呼唤的
乳名
注：亹，指家乡门源。
倾诉者
节日饭后，亲人们团坐
其中一位曾是森林的守护者
他说：不知有多少那样巡山的夜晚
从一个点赶到另一个点
会听到柏树、松树们的呼吸
月亮的自言自语
周围是饥饿的“红眼睛”
红眼睛是吃肉的，绿眼睛是吃草的
走在悬崖边、走在流沙上
远方闪亮如镜面的是沼泽
哗哗的石子滚进深谷
前胸贴着后背
我们走夜路的常态是——连滚带爬
要挣扎着赶到下一个点
不能歇脚喂了“红眼睛”
鞋帮和鞋底一夜分离
女儿流泪了，拽着父亲的胳臂
低低地啜泣，众人沉默不语
仿佛都成了移动的树
追随手提星辰的人
走向夜幕深处
五月书
青稞苗使劲儿向上窜
两只伸向春天的手
和白云远握
这是祁连山下的黑土地
在五月
只有青稞苗热烈地拥抱了它
与这个春天的鸟声唱和
那透心的蓝和还没有返绿的白杨
说好相伴一生
有几块土地是空白的
它留给鹰和诗人
种下梦想
白 鹭
大河之南
几百年炊烟，几千年涛声
浸润的一块湿地，安顿了
罕见的白鹭天使
那几只白鹭，依偎着淙淙琴音
它们铺开叫浩门河的宣纸
摆弄象形字的身躯，书写诗句
它们是——
“一行白鹭上青天”的白鹭
是“西塞山前白鹭飞”的白鹭
白鹭在水草中舞之蹈之歌之
两情相悦，其鸣喈喈
曾几何时
它们面对河里的浊流
掩面哭泣，无奈离去
如今，山水回归了原本的模样
它们重回故里
安放携带风雨的翅膀
我和白鹭
同饮一条河水
同守一个家园
西月，女，藏族。1991年开始发表作品，诗歌、散文散见文学刊物，部分诗歌、散文入选年度选本。出版诗集三部。诗集《祁连山辞典》入选中国作家协会少数民族文学重点作品扶持项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