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央的名字和才情早有所闻。早在西藏电视台工作初期,文艺栏目《七色风》曾报道过她和她的文学。之后,也许是我们孤陋寡闻,关于她的消息,无论媒体还是文人圈,话题的确不多。格央的低调,也引发了我们的采访热情。

        生于昌都,长于拉萨的格央,在八廓街生活了二十多年,兼具了康区女子直爽大方和拉萨女子知性柔和的性格。八廓街的古老故事丰富和滋养了格央,在2004年出版的散文集《雪域的女儿》里,古城的点点滴滴从字里行间展现着独特的魅力,以及她对故土给予的深情和期许。

        童年、少年时期,格央最好的伙伴是书,那是一段寂静又不孤单的美好光阴。每逢寒暑假,为了既不耽误上班也照顾到小格央,在西藏大学图书馆工作的妈妈把她带到了图书馆。八十年到九十年代中期,西藏大学图书馆藏书非常丰富,可以堪称西藏最好的图书馆。和许多爱做梦的小女孩一样,刚开始读书,琼瑶的爱情小说深深吸引着她。对此,妈妈并没有反对,她告诉格央,名著之所以经久不衰,自然有其独特的文学价值和时代意义,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便是在与经典作品相识相处的过程慢慢行成的,就像青稞酒要经过几经酿造才在巷子里漫出酒香一样。当她看完一本名著,妈妈就奖励一本琼瑶小说或三毛的书。这样,除了自己喜爱的琼瑶《在水一方》《几度夕阳红》和三毛《哭泣的骆驼》《亲爱的三毛》等书,她还大量阅读了《傲慢与偏见》《红与黑》《简爱》《飘》等一篇篇名著。相比那个年代的同龄人,格央的童年假期显得有些单调,但她的内心是快乐的,自由的。

        在空间有限的阅览室里,格央的心沉浸在文字宁静的世界里,年少的心灵在知识的海洋中渐渐丰盈和充实。与书为伴,徜徉在书籍的海洋里,每一本书像甘甜的泉水滋润着她的心灵,使她陶醉,使她向往。《傲慢与偏见》和《简爱》,深得格央的喜爱,她先后看了很多翻译版本。这些著作俏皮、精致且很通俗的语言,个性鲜明的主人公以及美丽正直的爱情故事让她穿越时空与达西先生、伊丽莎白、罗切斯特先生、简爱同悲喜、共患难。在格央的心目中,达西先生不仅帅气,还具有高贵的品质,很有男性的魅力。因为喜欢达西先生,对《傲慢与偏见》爱不释手,反复欣赏,喜悦无比。《简爱》更是如此。罗切斯特先生看似放荡不羁,但却有深刻的责任感和正义感,很慈悲。简爱感情炽烈,勇于追求真正意义上的、自由平等爱情的精神,展现了一种人性的光辉,这种道德高度的东西都是大家所敬仰的,格央发自内心地尊重他们,敬畏他们。每一篇优秀作品就像是指引她前行的明灯,更像是与她心心相惜的知己,使她深切地感受到经典文学作品传递的光明和力量,勇气和信念,对一个人的成长是难能可贵的养分。从阅读说到生活,格央深有感触地说,一个人一定要和正能量的人与环境在一起,因为与你相处的人一定会在你内心深处种下某种种子,就如同一部名著名篇留给你的精神力量是永恒的。

        因为母亲在读书路上的正确引导,她拥有了接近文学殿堂,领略更多世界名著的机会,一个女孩的文学梦得以在小小年纪悄悄萌芽。也许当时的母亲单纯地认为孩子读点书总归是好的,从来没有想过让她走文学之路,更没有想过因为自己当年的坚持和陪伴,长大后的女儿不仅会写出文学作品来,而且还会获得文学奖项。阅读使人充盈和富足,对此格央深信不疑。她时常感念母亲当年的教诲,已为人母的她,也鼓励孩子多阅读,多品名著。书,阅读与否,呈现的个人涵养、人格品质完全不一样。读书是人生没有终点的旅程,人到中年,格央的阅读仍在路上,只是涉猎的范围更加广泛,更加注重知识的广泛度和能量的储存。

        1990年,格央考上南京气象学院。大学的图书馆馆藏丰富之极,她欣喜地发现中外名著她基本上都读遍了。读史使人明智鉴往知来,于是她开始大量翻阅《中国史》《华夏史》等历史典籍。

        纵观西藏文学创作团队特别是女性作家群体,格央无疑是为数不多的理科生之一。这也促使了我们的更大好奇心。尽管我们知道,在文学路上,不乏众多优秀理科出生的作家,比如鲁迅、毛姆、契科夫等。采访中,我们还是提起了一个陈旧的话题,问起她为什么没有选择文学专业。格央爽朗地笑着说,自己理科学的好,也十分喜欢这份专业。文学带给格央的喜悦远不是阅读,她开始把对生活的美好印记和理性思考用文字表达出来,就像一个孩子积累了数个月的爬行后,开始坚定的行走。在南京气象学院,除了攻下一个个专业科目外,格央也开始尝试着写诗歌、散文。当她的小诗、小散文变成铅字出现在校刊上时,同学们眼中的“理科班里的才女”小荷才露尖尖角。 

        1994年毕业,格央被分配到自治区气象局工作,工作性质决定了她要与数据打交道。然而,文学并没有从格央生活中淡出。毕业第二年,她把《小镇的故事》投给了《西藏文学》杂志。编辑加央西热老师联系到了她。初次见面,让加央西热老师没有想到的是“这么成熟的文字作者竟然是一位年轻人”。出于对人才的爱惜,加央西热老师一再鼓励她继续努力并建议再写一篇力争一起发表。不久《小镇的故事》和《一个尼姑的自述》就在同一期《西藏文学》上发表。自己的文章刊登上西藏影响较大的纯文学刊物,着实令她喜悦和幸福。时至今日,这种喜悦感仍然还会不断回荡心中,并时常激励着她。1997年,西藏作协创立了西藏“新世纪文学奖”,旨在发现、培养西藏自治区文学新人,鼓励作家深入生活,推动西藏文学事业繁荣。让格央意外和欣喜的是,《小镇的故事》获了西藏首届“新世纪文学奖”。

        本世纪初期西藏文坛女性居多,格央是一颗具有实力的新星。之后,《梦开始的地方》《梦在天空流浪》《天意指引》等作品相继发表。格央的作品,既蕴含着理性的精准,又洋溢着深刻内涵,叙事流畅,文字简洁。1998年,格央获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研究新人奖,2003年获第二届“春天文学奖”入围奖。谈到自己的写作的风格,她用“平和流畅”四个字来总结。曾经有一位内地的编剧告诉她:关于西藏的书很多,但一些我看不懂,你的书我看得懂。格对这样的评价,格央尤其喜爱。

        《让爱慢慢永恒》是格央第一部长篇小说,主要讲述了一个发生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拉萨八角街的传奇故事。作品展示了七八十年前西藏政治、军事、经济、生活。年轻的姬措从安多到拉萨一年了,哥嫂经营着一家绸缎店,生活和谐而平静,她和嫂子玉拉相处和睦。但平静的湖面却暗涌着躁动,姬措姆暗自怀上了嘎乌家三公子的孩子,两人真心相爱,但是嘎乌家为了履行对护法神的神圣诺言,让三公子去哲蚌寺当了喇嘛。 他们的爱情开始得很美丽,相爱得很真诚,结束得却很可惜。“素淡和娴静”的嫂子---玉拉,意外与嘎朵相遇,八年前嘎朵无声无息抛下玉拉,嘎朵的出现,重燃起玉拉心中的爱。万般鼓动下,她决意不再等待即将拉货归家的丈夫,和情人远走高飞。

        表面平静内心焦灼的两个女人,在同一天先后离家出走了!在和心爱的人寻找未来的路上,姬措姆和玉拉几经曲折。姬措姆跟着商队来到锡金,举目无亲的她与善良的商队队长之间一种非常美好的情愫在平淡又平淡的日子里默默滋生。在她生下孩子后没多久,队长又上路了。姬措姆没有等来队长,生活的负担和艰难却步步逼近。为了生存,她到驻大吉岭的英国警察部队当女工,孩子被迫送到邻村。

        锡金人莱顿上校的表弟苏吉亚失恋抑郁,姬措姆被派去照料他的起居。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永恒的痛苦,也不会有一种让十七岁的姑娘永远关闭歌喉的忧郁。在相处相始终,姬措姆发现苏吉亚掩藏在冷酷无情下面的懦弱和不安,而对苏吉亚来说,姬措姆就如同清澈见底的一汪清泉,她的真诚和朴素征服了他的傲慢。两个命运完全不同的人,相互温暖地走到了一起。而与她同一天离家出走的玉拉,却在短暂的幸福之后遭受着命运时时的不公。小说中的玉拉是个不幸的女人,抛下深爱她的丈夫,和嘎朵出走。嘎朵虽在她面前扮演一个回头浪子和一个多情丈夫的角色,但是他的内心是个极其骄傲的人,那种与生俱来的、男性骄傲虚荣使他在经历了与玉拉分开又重逢后还是心生二心,他爱慕并幻想着带庄园三太太远走高飞,并与小酒馆老板风流韵事不断。玉拉一直等待着他回心转意,但等来的却是他的拳打脚踢和最终因庄园账目亏空,只得连夜逃离。最后落脚江孜。而此时,姬措姆和苏吉亚也来到了江孜,故事为两个同一天从同一个家庭中出走的女人营造了这样的相逢空间,而她孩子的爸爸---嘎乌家三少爷—也在当地任僧官,主人公这样的相遇,让读者期待不已。嘎朵在江孜士兵和警察部队冲突中丧生。在为死去警察举行的法事活动中,姬措姆认出了嫂子玉拉,才得知玉拉抛弃了哥哥。更意外的是,队长跟着江孜士兵头目的嘎乌索南旺堆也来到此地,却因参与和警察部队的冲突,被警察部队当众尸分五裂。经过广场的姬措姆从队长脸上的伤疤中认出了他的头颅, 这场惨烈的见面,是人生无数无常中的一次,但彻底改变了姬措姆和苏吉亚的生活,两个人离开喧闹的城市开始乡间生活。

        《让爱慢慢永恒》是一部关于爱,关于生命追求的思考。表现了格央对于女性人性包裹背后坚强、隐忍、向善的关注,以及对男性世界勇敢的批判表达。

        作为植根于西藏的文学创作者,格央深知本民族历史紧紧与自己的写作相关。于是,她把目光专注于西藏历史书籍,从自治区社科院购买了《西藏文史资料选集》,徜徉在西藏历史长河中,感受着藏博大精深的藏民族文化。有一年,单位上一位老同志腿受伤了,委托格央帮忙带旅游团。格央爽快地应下来,并且开始为来自五湖四海的游客储备有关西藏历史的故事。这个特殊的经历,促使格央更加勤奋地阅读藏族历史书籍,她想把更多更美的西藏故事与游客们分享,让他们在愉悦中完成对西藏这块魅力土地的赏析。那段时间,带着来自全国各地的旅游团,格央踏足了诸多宗教圣地,除了书本上的外,切身领略到了西藏厚重的历史和博大精深的文化。   

        因为看了很多关于西藏的书,闲暇时间又喜欢听老人讲老故事,也在用心地观察生活体验生活,很多关于西藏的故事已经在脑海中形成,2004年青海出版社需要西藏的一本故事,要求角度独特,于是她将脑海中关于西藏女性的故事写出来,但没有出版成。后来西藏人民出版社要出版一套丛书,向格央约稿,这本书相对成形自然就出版了。所以《西藏的女儿》就是顺其自然的结果了。

        这部散文集文字优美,对传统文化有着独特认识,既有对现世特别是男性世界的批判,又有对女性的悯人情怀。以小说步入文坛的格央,写出了涵盖风土民情、文化传统、现实生活的散文,内容纵横捭阖,从神秘、遥远的神话切入到现实的各个生活层面,即充满了浓郁的神话色彩又极具现实意义。她仿佛带着巨大的对抗性、深切的疼痛和深刻的反思,写出了普通藏族女性在现实与传统的夹缝里苦中作乐、忍辱负重、渴望与挣扎等种种活法,以及对命运、民风、迷信、悲剧的一系列沉重思考。

        “语言是写作者的表达基因”,每个成熟的作家,其语言都有自己的气息和味道。格言用朴实,果敢的语言确立了自己的鲜明态度。用语的习惯和独特的见识形成了独特的散文美学,散发出不一样的光芒。在《雪域的女儿》中,开篇就亮出作者一个态度“我想声明一下,我绝对不是一个女权主义者。”但身为雪域女儿的其中一个,在现实的种种束缚和压力下,对不同阶层、不同性格、不同年龄、不同遭遇的女性给予了深切的同情和关注,并对现实发出了自己的声音。“西藏的女性和世界所有其他地方的女性一样,当初呱呱坠地的时候,她是柔弱和娇嫩的,但是生活的现实很快就会告诉她:她没有柔弱和娇嫩的权利……这种传统的调教下,她的质地很快就由浪漫的水变成坚硬的钢。”她的这种反思和反抗的意识,深入到传统文化的部分。“西藏还没有人类,观世音和度母让自己化身下凡来到这片土地上。观世音化身是一个猕猴,他忠厚善良,充满着理性,宣示独身,要在冥思中生活,度母的化身是一个女妖,她狡诈自私,充满野性,不甘寂寞,希望猕猴做自己的丈夫。……听了这个传说之后,你也许会惊讶传说和达尔文进化论的某些相似之处……我很难过那最初的带有母亲角色的女性竟是这样一种妖魔的形象,这似乎给男性自视高女性一等的最初和最有力的理由。”格央犀利地指出了被传统意识美化的男性和被遮蔽的其虚伪性一面。在这样的意识引领下女性在现实中遭遇的委屈和隐忍成为常态。女性在家庭文化、道德意识以及社交方式都处于一种消极、沉默的展现,但这些消极沉默和是反抗的前兆,尽情展现女性弱点与劣势。 

        小说家陈忠实说“从平凡中发现不平凡,挖掘人内心的情感,只有这样的句子,才称的上属于自己的句子。”格央对社会,对生活的理解是一种独立的声音,具有把个性蕴藏在文字里面的能力。而正是这种“独立的声音”才形成了她不同的语言气息和味道。在《格萨尔的王妃——珠姆》中,她用独特的视角对珠姆的一生所承受的痛苦、不幸和孤独给予了无限同情,同时揭发了男人的自私、多情、残酷的一面。格央在文章最后写到“她经历了世界上最残酷的战争……享受了最富贵的生活,得到了最感人的爱情。”

        文学创作是个孤独的行走,故事和知识一样需要长期积累,留心观察和聆听。阅书非一蹴而成,而是年复一年的静心和积累。人到中年,读书仍然是格央最大的爱好,文学、科学、政治,医学,涉猎广泛,但对历史书情有独钟。

        她没有接受过文学专业的训练,但她认为从自己阅读的量来讲,一部作品,若文字精致、用词准确、合理,具有一定的幽默感,加之内容衬托,阅读自然就有了喜悦感。格央喜欢有情怀的故事,她是一个有责任感的作者。继《西藏的女儿》《让爱慢慢永恒》之后,格央毅然把精力放在了完成单位的课题以及撰写科技论文上。现在的她已经是高级气象师工程师了。但对于文学的敬畏之心仍然没有减轻。有空就会听书,大多是听历史书。

        工作之余,格央受《西藏妇女》杂志之约,为刊物每期供稿。这些作品较之以往的作品,更休闲、更轻松,她用青春的笔触记录尘世中悲喜交加的爱情故事,写职业女性、写大学生、写社会上的年轻人,使人以耳目一新。很多人见到格央本人,都会惊讶于“这么成熟的她竟写出如此年轻的文字”。这和二十多年前在《西藏文学》发表作品时编辑老师的惊讶何其相似! 

        生活中的格央严谨、细致,用她的话来讲“甚至有些循规蹈矩”。 古人云,仓廪实而知礼节,文学创作与科技论文,两个截然不同的领域,此间的取舍,格央淡定从容,游刃有余。作为一名女性,女性意识自然而然地深埋在她的写作中,显现在她的作品的方方面面,但格央觉得这些与“女性主义”“女权主义”没有本质的关系。尽管在作品中她对男性世界做了大量的批判,但在内心深处她对男性在社会、家庭中的作用寄予希望,非常渴望能够仰视他们。她经常和身边的年轻人讲,男人一定要挺起的脊梁,要能够担当,扛起社会责任、家庭责任和经济责任。女性要积极向上,照顾好老人、爱人和孩子,把家庭经营的温馨美好。     

        当前西藏文坛上有很多年轻的创作者,当我们问及格央会送他们句什么话时,格央说文学创作永远是快乐的事情,努力加天赋,是一个作家成功最为重要的。多读书,努力练笔,老天定会眷顾努力的人。

        生活工作忙忙碌碌,日子在奔波中无痕划过。文学带给格央的快乐是纯洁的、发自内心的。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一篇关于西藏的长篇小说,萦绕在格央的脑海中,至今虽然下笔才三万字左右,但我们坚定地相信,格央平和流畅的故事将为我们的生活添一份静静的美。

        和格央的交谈虽短促却十分惬意,像品尝一杯清茶,淡淡的香儿,久久的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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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格央,女,藏族,1972年8月出生,昌都察雅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西藏自治区作家协会会员。西藏自治区气象局正研级高级工程师,首席决策气象服务专家,西藏自治区十届、十一届政协委员。1996年开始发表作品,《小镇故事》获首届新世纪文学奖汉文奖,另获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研究新人奖,春天文学奖入围奖,作品入选《聆听西藏——以小说的方式》《玛尼石藏地文丛——散文卷》《玛尼石藏地文丛——中篇小说卷》《玛尼石藏地文丛——短篇小说卷》等文选中。先后出版文化散文集、小说集及长篇小说《西藏的女儿》《雪域女性》《让爱慢慢永恒》《拉萨,我在这里路过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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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达娃央金,女,藏族,媒体人。有小说、散文发表于《西藏文学》《章恰尔》《中国西藏》《西藏日报》等刊物。获第八届西藏新世纪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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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纳穆卓玛,女,藏族,媒体人。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协会会员。有诗歌、散文发表在《诗刊》《西藏文学》《香格里拉》《贡嘎山》等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