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虫草的故事


        从小我就怕身边的两种小动物,一个是老鼠、一个是菜青虫。

        老鼠现在基本上见不到了,因为在我们创建卫生城市火热的行动中,老鼠在城市的表面上基本已经销声匿迹了。菜青虫也同样见不到了,生长在田园或塑料大棚里的各种各样的青菜,基本上是在农药的浸泡里成熟的。不过现在火爆而昂贵的虫草和它那传说中的包治百病又养肝保胃护肾清肺等等的神奇功效下,就像观音菩萨手中那个玉净瓶里的杨柳甘露一样金贵,这让我们这些工薪阶层只能望虫咂舌。

        随着西藏这几年旅游的火爆,西藏的虫草和凡是带着西藏二字的特产的价格更像夏天温度计里的水银一样直线上升。当然,重要的是现在的人都有钱了,有了钱就更懂得对自己身体的爱惜和保养。

        2006年底内地的朋友托我在西藏给他买5斤虫草,那时候最好的虫草每斤3万多就能买到。我想等到第二年4、5月采挖虫草的季节,价格一定会跌下来的。我好心给朋友打电话告诉我的想法后,他带着感激和信任的口吻对我说,好,我听你的。

        第二年5月份的一天,我正在日喀则出差,内地的朋友来电话,说我去年说的五月是采挖虫草的季节,虫草的价格要跌下来,并要求我帮他买五斤上等虫草。

        我从日喀则回到拉萨,急忙到医药公司打听虫草的价格,天哪!上等虫草每斤要八万了。我听到这个价后,还以为听错了,医药公司的人告诉我说,今年干旱,虫草欠收所以涨了。听完医药公司业务人员的介绍后,我半天没有回过神来,虫草怎么会涨这么高呀。接着我又给几个倒腾虫草的朋友打电话问虫草的价格,他们都说今年虫草的价格涨的离谱,按照这个架势还有涨的可能。

        好几天,虫草高昂的价格就是我的一块心病,想起内地朋友去年那充满信任和感激的口吻,我心里好一阵内疚和自责啊。

        虫草全名冬虫夏草,冬虫夏草,顾名思义,就是说它冬天是虫,夏天是草。主要产于海拔4000米以上的西藏、青海等地区。据资料查证,虫草最早见于药典《草本从新》和《本草纲目拾遗》,是蝙蝠蛾科的幼虫被虫草菌属的真菌侵入后形成的,真菌菌丝以幼虫体内组织为食,在幼虫体内生长。幼虫在冬天发现时仍像一条虫子,寒冬过后,到第2年春暖花开之际,虫体内的真菌迅速发育,到5、6月份,从幼虫头部长出一根棒状的真菌子座,长2~5厘米,顶端膨大,子囊孢子充满了囊壳。子囊孢子成熟后从子囊壳中散发出来,再去侵入其它幼虫,于是又产生新的虫草。

        关于虫草,小时候还有一段好玩的故事呢。

        记得十岁那年暑假的一天,住在我家前排的我的同学刘二娃和我在路上不期而遇,刘二娃不怀好意地看了看我,然后从他脏兮兮的蓝色的确良口袋里摸出一条虫子,这是一条很生动的虫子,颜色不是菜青虫那样的碧绿,而是一条金黄色的虫子,这根虫子在刘二娃手中随着他那不怀好意的心跳而颤动着。看见刘二娃拿着虫子向我走来,我“哇”的叫了一声,转身跑了。刘二娃看见我被他手中的虫子吓的失魂落魄逃跑的样子,胜利般的开心的狂笑起来。

        笑完了的刘二娃没有善罢甘休,他继续舞动着他手中那根金灿灿明晃晃的虫子向我追来。我的妈呀,这分明是要我的命嘛,我一边哀求着一边逃命般的奔逃着。我的同学刘二娃长的比我高,腿比我长,步子迈的比我大。可怜的我哪里跑得过他,不一会他就追上了我。他把他手中的那根虫子强行地塞进了我的领子里。顿时,那根虫子像有一千条腿似得在我的脖子上蠕动着,我紧缩着脖子,一下就坐在了地上。看见我因极度惊恐而变得煞白的脸,刘二娃也吓坏了。他连忙拉起我,从我脖子里取出已经断成几节的虫子安慰我说,这不是真正的虫子,我骗你的。看见我号啕不止,刘二娃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根虫子,表情认真地把虫子放进了嘴里咀嚼起来。天哪,刘二娃疯了,竟然敢吃起虫子来了。刘二娃咽下口中的虫子后拍了拍自己的胸膛,然后张大嘴证明自己真的把虫子吞下肚里,我才相信这是一种能吃的虫子。

        顺着我歇斯底里嚎叫声赶来看热闹的一个院子长大的洛桑,目睹了刘二娃咀嚼虫子的全过程。他好奇的问刘二娃,这虫子真的能吃?刘二娃为了证明自己的虫子能吃,当着我和洛桑的面又把手中的那根断了的虫子吃了,然后刘二娃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根虫子递给了洛桑说,吃吧,这个真的可以吃。看见刘二娃吃过了虫子,洛桑犹豫片刻后,勇敢的把虫子放进嘴里咀嚼起来。我惊恐地目睹了他们两个吃虫子的真实场景,用衣袖揩干泪,伸出手已示我也有吃虫子的勇气。刘二娃又从他那宽大的脏兮兮地口袋里摸出一根虫子大方地递给我,我接过来,眼睛一闭就把虫放进了嘴里嚼起来。

        虫子在嘴里洋溢着一股淡淡的草味,草味里略带一些甘苦。这就是让我吓破了胆的虫子的味道啊。

        还没等我咽下虫子,刘二娃又从口袋里抓出两把虫子,分别交到我和洛桑的手中,坏笑着说,我们去吓那些在操场跳橡皮筋的女生吧。于是我们三个拿着虫子像日本鬼子似的追得那群本来快乐的女生四处逃散,看见她们失魂落魄的样子,我们就很开心的像勇士一样大口吃着手中的虫子。

        我们吃完了手里的虫子后,玩心意犹未尽。刘二娃豪爽的对我和洛桑说,我家还有好多,我们去拿。我和洛桑跟着刘二娃在他家立柜上的筲箕里每人抓了一把虫子,然后又雄赳赳气昂昂地追着那群惊魂未定的女同学们四处逃散。这是一个很好玩的游戏,渐渐地加入我们这个团队的男孩子越来越多,我们每个人手里都攥着能吃的虫子。一会的时间刘二娃家里立柜上那一筲箕的虫子全被我们一群小伙伴给吃掉了。

        吃过晚饭,我还想继续白天吃虫子的游戏,我正想悄悄跑去找刘二娃,就听到刘二娃比白天那些被虫子吓的惨叫的女生们还凄惨的惨叫声。刘二娃的惨叫声中还夹带着他母亲的怒骂声,败家子,一筲箕的虫草就被你这样给祸害了,你知道这有多贵吗,十几块钱一斤的东西,就让你拿去献宝了。刘二娃母亲的声音还未落下,我就听到棍子落在刘二娃身上的声音和刘二娃杀猪般的嚎叫声。

        我哪里还敢再去找刘二娃玩吃虫子的游戏,回到家问父亲虫草是什么东西?父亲说,虫草是可以救命的好东西,不过那东西很贵,要十几块钱一斤,一般人家是买不起的。

        我知道,十几块钱一斤的虫草相当于父亲一个月三分之一的工资。

        现在,我看见膀大腰圆的自己常常会想,这可能跟我狂吃了一下午的虫草有关系吧。


二、母亲进藏


        去年的一个腊月里,拉萨的好朋友达娃次仁到武汉开会,听说我在重庆休假,就从武汉坐船逆流而上,一路上穿山峡过大坝好一片长江风光尽收眼底到了重庆。在重庆我陪他痛痛快快玩了三天,临走的时候,我六十岁的母亲手捧一包她自己做的榨菜,对达娃次仁说,把这包菜带回去吧,拉萨缺菜。听完我母亲的这席话,达娃次仁先是一震,随后接过我母亲的礼物,连声说完谢谢后,看了我一眼又说,拉萨变化很大,现在什么菜都有,敖超没有告诉您们?

        在送达娃次仁去车站的路上,我对他说,我父母离开拉萨二十多年了,他们对拉萨的记忆从他们离开的那天起就断了,在他们的印象中拉萨就是八十年代初的拉萨。我也告诉过他们拉萨二十多年翻天覆地的变化,但他们没回去过,没有直观印象,所以还认为拉萨就是原来的那个样子呢。上车前达娃次仁握着我的手说,明年接老人家去拉萨看看,一定要坐火车去,看看他们离开二十多年后的拉萨。

        今年夏天在我和朋友达娃次仁的再三邀请下,我母亲乘坐重庆至拉萨的火车回到她离开了二十多年的拉萨。我和达娃次仁开着他的豪华本田私家车早早地到了柳吾新区的火车站,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等待着母亲乘坐的火车早早进站。

        进藏之前母亲来电话问我需要带些什么?我告诉她说,没什么可带的,要带就带些快乐和旅途的愉快进来吧。但固执的母亲还是带了一大包青菜进藏了,我看见母亲从她随身带来的一个大大的行李包里拿出一大包辣椒、蒜苔和菜头时,便心痛地告诉母亲说现在的拉萨什么吃的都有,甚至连热带的水果都有,如果不信,等休息几天我可以带你到菜市场去看看。

        其实我们这些“老西藏”都知道,七、八十年代凡是从成都进藏不论休假还是出差,总会带一些新鲜的辣椒、蒜苔之类的在拉萨根本就看不见的蔬菜。当他们手提大把大把的蔬菜出现在成都双流机场的时候,都会被机场的工作人员用怜悯的目光送进候机厅,而不知详情的其他地方的乘客还以为西藏人真富,赶个农贸市场还坐飞机呢。每当我们的父亲母亲们为这些诱人的蔬菜托运超重后,往往都会往自己的大衣或腰间里尽可能的塞一些蔬菜,以免托运超重而交不起那笔不菲的托运费。这些经过千山万水带着四川气息的蔬菜进藏后,带菜的人一般是不会独自享用的,他们会分一些给左邻右舍或单位的同事,让共守这片蓝天下的朋友们共同享用这些美味的蔬菜。

        我们的父亲母亲这一代人都很艰苦。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战斗、特别能奉献、特别能团结、特别能忍耐就是对我们的父亲母亲最好的总结。

        记得改革开放以前,甚至改革开放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在拉萨的每个家庭都要挖一个冬天用来储存蔬菜的菜窖,除了菜窖分大小和深浅外,里面的内容都是一样的。土豆、白菜、萝卜,这是当时我们拉萨乃至西藏最著名的三大菜。到了夏天就相对要好一些了,家家都有一片自留地,可以在自家的地里种些菠菜、豌豆等一些时令菜,以此来补充身体里需要的维生素。像辣椒、蒜苔之类的稀有蔬菜,只有在休假或出差时从成都或其他地方捎带点到西藏才能解解馋。

        我想母亲给我带这两大包青菜进藏无非是给他可怜的儿子解解馋。母爱是无私和伟大的,此时我真正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在儿子的家里母亲总是闲不住的。等她稍微适应了高原反应后,她就急着让我陪她到菜市场,当她看见咱们拉萨的菜市场里整齐摆放在货架上琳琅满目的新鲜蔬菜时,她还以为自己在重庆的某个菜市场呢。她像是抢购一般买了一堆蔬菜回来,开始计划给她可怜的儿子改善伙食了。

        在回到拉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母亲大部分时间是在菜市场和我的厨房度过的,当然她也抽空重游了她过去熟悉的地方,比如她工作过的单位,常去购物的百货公司,给老家寄钱的邮局,还有八廓街、布达拉宫、罗布林卡等等在二十多年前就止步停留的记忆开始复苏,和现在变化开始融合和连接并进一步延续,记忆里那些锈迹斑斑的铁皮屋顶反射着太阳光芒的土坯房被一栋栋高楼所替代,那些蜿蜒在寂静空旷荒野中的羊肠小道已经被宽阔的大马路所替代,还有点缀在拉萨城里的街心公园中怒放着鲜艳花朵翠绿的草地,这些已经使我的母亲对离开了近三十年的拉萨有了重新的认识。

        在拉萨一个多月的时间一晃而过,母亲临回重庆前收拾行李时,我看着她带来的那个巨大的行李箱简直是她回去的负担,就说干脆换个小一点的行李箱吧,要不路上很麻烦。母亲笑着说,不用了,我可以买些牦牛肉干、人参果、酥油茶、糌粑、藏香这些西藏特产装满箱子带回去送人呀。


三、八廓街的一段童年往事


        当我一次又一次的在内地人争先传颂的八廓街里闲逛的时候,我丝毫没有想到自己是内地人。

        八廓街,我再也熟悉不过了。

        小的时候,确切的说是文革末期,那时候穷是一件很自豪的事,就差以揭不开锅来表示自己的某种心态了,谁要是像现在一样搞点副业什么的,都将作为走资本主义的小路而被审查和批斗。为了补贴生活,我的母亲常常悄悄做些衣物,然后悄悄地拿到八廓街的一家很老的记不清门牌号的寄卖行里去寄卖。这是一件十分冒险的行为,我太小不懂事,每每跟着母亲前往都表现出异常的兴奋,我们的住处离八廓街有十几公里,母亲为了安全起见,常常带我一块步行走向我觉得十分热闹的八廓街。

        八廓街是条圆形的街,源源不断的人流在顺时针的引导下虔诚的划着这个规范的圆圈。这条路好长,而那个时候,八廓街的诱惑对于幼小的我来说就是一颗甜蜜的糖呵!

        母亲带着我每个月都要悄悄的去趟八廓街。记得有一次,我怯怯地走进那间幽暗的房子,房子很大显得很空旷,两根柱子立在当中,墙上零零落落地挂了些旧衣物,有一面墙立着一个很高很高的货架,货架上单调的商品倍显萧条。昏暗的灯下有一位老人正透过一幅老花镜拨动着算盘珠子,见有人进来便低着头挑起一双皱巴巴的眼皮,眼仁在布满血丝的眼眶里转动几下,见是我们脸上才露出了笑容。母亲与他隔着柜台为几厘钱而讨价还价,我知道那沉甸甸地人造革旅行包里面是母亲辛苦了一个月做的衣物,这也是我们一家这个月的生活费。那时父亲有病加上年迈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仅有的工资是负担不起我们这一大家庭的。

        这一次,母亲是带着忧愁提着那个沉重的人造革包走出来的,我知道今天没有糖了,前几次母亲都会满意的给我买几颗五颜六色的糖果。这次我望着柜台里的糖果总有些依依不舍,迈出那高高的门槛时,脚下不免有些沉重。这时我一直都幻觉着像安徒生童话那样,里面追出一位娇小可爱的小姑娘,她的手里捧着一把五颜六色的糖,她会笑的像糖一样甜一样好看,她一定不是那位老人的女儿或孙女,她是一位小天使。因为那位老人在与母亲为了那包衣服的价格讨价还价时,使我想起了许多电影里常见的罪大恶极的地主的管家的样子,他们在拨动算盘珠子的时候就会有很多穷苦的人露出绝望的表情。

        我的衣服象是被什么拽住了,回头便看见了一张黑黝黝地老脸从皱纹里放射着慈祥的笑容,镜片后面的双眼正浸泡在泪里,他颤抖的犹如鹰爪般的手指抓着一把糖。就是刚才那位拨动算盘珠子的老人,刚才我还想他像那些罪大恶极的地主们的管家。我想甩开他的手,豪迈地走向母亲,以一种轻蔑的目光抵制那把糖的诱惑。但这些五彩缤纷的糖果太诱人了。

        老人蹲着把糖塞进我的荷包,站起来朝母亲笑了笑,然后那只抓过糖的手在我的头上轻轻拍了几下,他才转过身走进那间老店,我清楚的看见了他摘下眼镜用手背擦拭着眼泪。

        在和母亲回家的路上,我问母亲那位老人是好人还是坏人。母亲说是好人。我又问为什么电影里这样的人都是坏人。母亲笑笑便什么也没说了。

        事过境迁,当我写这篇稿子的时候,八廓街里那间很老的寄卖行里的老人的形象又浮现脑海。现在那个寄卖行已经没有了,翻修一新的八廓街已被琳琅满目的商品占据。每次逛八廓街的时候,我还记得那糖好甜!


四、不要被假象的困难吓倒


        上世纪90年代中期的一年5月初,有朋友乘飞机来西藏,当时每天只有早晨6点和7点左右两班从成都飞抵拉萨的航班,经过近两个小时的飞行,到达拉萨贡嘎机场是早上8点和9点左右。我们的朋友进藏前一天打电话告诉我们,他们一行二人是早晨6点的航班,接到电话的我们就立即准备第二天到机场接从海拔几百米到三千七百米来拉萨的朋友所必需的物品。

        那个时候,西藏还没有类似红景天的抗缺氧的口服液或含片,我们能做的除了准备一辆越野车和洁白的哈达外就是装满了氧气的像枕头那样大小的氧气袋。汽车找单位派,哈达街上买,氧气袋只有借了。我打电话给拉萨的哥们借氧气袋,哥们在电话里说,“来拿吧,正好我北京的朋友明天要回北京,今天晚上欢送,一块喝几杯。”

        我接完电话按照预定的地点赶了过去,拿到了两个我哥们早已充满了氧气的氧气袋。在我哥们和他北京朋友的盛情邀请下我毫不犹豫的加入了他们在盛满了一杯一杯的拉萨啤酒的干杯声中,又在一句一句扎西德勒这样的吉祥话里的拥抱中酩酊大醉。

        我依稀记得那天晚上我是抱着两个氧气袋睡的。因为我哥们送我回家时,递给我两个充满氧气的口袋对我说,别忘了明天去机场,更别忘了带上这两个氧气袋。

        由于时差的原因,比起成都拉萨的天亮的晚些,等安排好去机场的汽车在门口用急促的喇叭声闹醒我的时候,我才知道我起晚了。急忙中我脸都没洗抱着两个氧气袋就上了早已等得气急败坏的汽车。

        那个时候到机场还没有现在的捷径“两桥一洞”,汽车一路狂奔,沿着拉萨河顺流而下到了曲水过了曲水大桥又沿着雅鲁藏布江顺流而下。那天我们一路用安全的代价狂奔不到一个小时赶到了拉萨的贡嘎机场。如果按照每小时一百码的速度最快也要一个小时,可见我们在雅鲁藏布江边一个接着一个急弯的道路上是怎么狂奔的。

        当我们急忙拿着氧气袋准备冲下车的时候,我发现我的两个本来装的胀汩汩的氧气袋已经变的像去年以前那些被孩子们喝干了的掺有三聚氢氨的袋装牛奶袋子。好在飞机晚点,这样我就有足够的时间来处理我们两个漏了气的氧气袋。当时机场没有能提供灌氧气的地方,但我们又不能拿着两个干瘪的袋子迎接我们的朋友。没容多想,我和我们单位一个有着三十年驾龄的师傅不谋而合地各拿着一个氧气袋用嘴把它们吹的胀的像哺乳孩子母亲的奶子。

        可能等了一个小时,朋友一行二人带着成都火辣川菜的气息下了飞机,我们按照西藏传统礼仪献上洁白的哈达后,开始乘车返回拉萨。

        西藏的初夏还有着料峭的风,公路两旁的树刚刚发出嫩芽,在风中微微点头。我的两位可爱的朋友,在西藏白炽灯般的阳光下,再加上和我以及司机的脸上皮肤的对比,他们二位脸上的颜色就接近于惨白状了。带上氧气是朋友在头天电话里吩咐好了的,正好两个氧气袋也在汽车的后排座上鼓鼓囊囊的十分显眼。朋友面露痛苦状说,“头疼,确氧呀!”我强装镇定不露声色的帮他们把氧气袋的阀门打开,并教他们把氧气袋放在腋下用臂膀夹力的力度来调整氧气释放的大小。

        车驶出好一会,我心虚地问两位我亲爱的朋友,吸了氧高原反映减轻没有。他们一口同声的说,“没事了,好多了。”我悬起的心刚刚放下,另一个朋友说,“我在氧气里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味。”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这个问题的时候,一旁开车的师傅平静的说,“你少活动,少说话,因为你吸氧的时候,能感觉到一股淡淡的酒味证明你的高原反映比较严重了。”

        我正在内疚的时候,车转过一个弯,我们已经可以看见高高耸立在湛蓝天空中的布达拉宫了。

        朋友回去很多日子了,我才把我往氧气袋里吹气的事告诉了他们,并请求他们的原谅。我的朋友先是一阵狂笑后说,你们怎么想出的这个主意。然后他又说,这说明心理作用很重要,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假象的敌人,只要具备良好的心理素质,就不会被假想的敌人吓倒。


五、牛粪的故事


        考虑到我在西藏待的时间长,内地的两位朋友强烈要求我陪他们去阿里。当然去阿里是我早已梦寐以求的事,正好有此机会。也赶巧了,我们包括司机一行四人都没有去过阿里,凡是能想到的路上用的东西我们都记在了纸上。我提前好几天开始准备这些需要用的物品,比如睡袋、氧气钢瓶、方便面、饮料、北京二锅头、还有预防感冒、治疗肠胃和抗缺氧的药等等,足足用了两天的时间才把写满了整整一页A4纸的东西陆续采购完毕。

        阿里海拔平均四千米以上,有世界屋脊的屋脊的称谓。按照正常的旅游线路,去阿里一般是从南线进北线出,南线就是可以先领略普兰县境内的岗仁波钦、玛旁雍措,扎达县境内的土林、古格遗址等绝好的自然风光,然后进入阿里行署所在地狮泉河,在狮泉河利用保养汽车的一天时间里,可以抽空到日土县的班公湖的鸟岛近距离看鸟。最后从北线途经革吉、改则、措勤三县可以一览高原上特有的藏羚羊、藏野驴等野生动物回到日喀则。

        我的两个内地朋友之所以是我的朋友,他们有着和别人不一样的个性,听了我打听到所有到阿里的信息和建议后,他们两个果断的说,我们从北线进,南线回。考虑到他们是远方的客人而且又是这次去阿里的主要出资方,我尊重了他们的意见。

        在一个细雨蒙蒙的早上,我们朝着阿里的方向出发了,我的内地的两个朋友是急性子,在车上,他们对司机师傅说,争取两天赶到狮泉河。

        司机师傅看了看前方在雨雾里隐约的高山,对我的内地朋友说,就这天气,坐飞机两天也到不了阿里。

        人随天愿,这样的天气我们慢慢走吧,安全第一,不在乎一两天。我接过司机师傅的话,对我的两个内地朋友说。

        在雨中我们的车果然走的很慢,从日喀则走了一天的时间我们才过了措勤县,到第二天我们往改则走的时候,已经是连续吃了一天半的方便面了,此时我们的肚子里已经承受不了方便面那种具有独特香气和浓浓味精的味道开始咕咕作响。只要一看见那些悠闲在高山上自由自在食草的牦牛或行走在高处的藏羚羊和藏野驴,我们就像看见热气腾腾香气喷喷的肉。

        车过改则已经是中午了,我们到了一个小镇停了下来,在高原,所谓的小镇,无非一家补胎铺、两家餐馆和三家商店而已。

        我们太想吃肉了,想吃高原上纯正的牦牛肉。当我们决定在这个小镇吃牦牛肉的时候,车已经驶过了小镇。小镇太小,小的就是一脚油门。我们路过一家挂着用藏英汉三种文字书写的一个帐篷餐馆的时候,我的朋友对司机师傅大声叫道,快停车,就在这个帐篷里吃饭。车在我朋友的叫喊声中戛然停下。

        我们进了帐篷,帐篷里有两张单人床,床上铺着卡垫,用来供客人休息或用餐时坐。身穿藏式皮袄的帐篷主人热情的给我们倒了酥油茶,然后问我们要几斤牛肉,我们看了看在帐篷门后面用绺(藏语音义:一种用牦牛毛编织的毯子)盖着的半扇新鲜的牦牛肉,要了五斤。帐篷主人用不太标准的汉语问我们是炖来吃还是炒了吃或生吃。一听生吃,我的朋友就急了,赶紧说炒来吃,一定要炒熟了吃。

        接下来我们就坐下来一边聊天,一边看着帐篷主人在我们的视线里娴熟的加工我们早已渴望吃到的牛肉。这一定是一顿饕餮大餐。我想。我急切的这样想着。

        帐篷的主人先是往放在炉子上的炒菜锅里到进了一些菜油。然后一边用一把钲亮的菜刀把肉切成二指宽的肉块,一边哼着不知名的藏族民歌,从他哼着的那首轻快的调子来看,他的生意一定不错。他把肉切到一半的时候,看见炉子里的火不大了,他在藏袍的前襟上掸了掸手,然后端开锅,用手在炉子旁边的纸箱子里捧出几块牛粪饼放在在炉子里,炉子顿时就燃起了熊熊大火,他把锅放在炉子上,又在藏袍的前襟上掸掸手,开始继续切那块剩下的肉。

        西藏的牧区草原上是没有树的,牦牛可以用来作交通工具,牛奶可以做酥油茶,牛肉可以食用,牛毛可以做帐篷和衣服,就连牛粪也可以作为燃料,牦牛一身都是宝啊。牛粪作为西藏草原上唯一的燃料一直为西藏的牧民提供着热气腾腾地酥油茶和香喷喷的肉。

        我和我的朋友们都看见了帐篷主人的切肉和添加牛粪的这一连贯动作。一会,其中一位站了起来,对司机师傅说,车上还有方便面吗?司机师傅递过汽车钥匙说,有。没等我的朋友走出帐篷,我的另一个朋友接着说,帮我也拿一个方便面。

        我和司机师傅面对一大盘肉,吃的直打饱嗝。


六、风雪火炉吃牛肉


        西藏那曲嘉黎县措拉乡是我们单位定点扶贫乡,去年我们单位系统向措拉乡捐赠了几十万元的物资,单位决定在大雪封山之前把物资送到措拉乡。

        2008年10月底的一天,两车满满的物资先赶在大雪前奔赴错那乡。我们一行轻车熟路第二天一早也赶在第一场之前出发。天气预报说,就这两天风雪即将来临。临出发的时候,我特地从衣柜里翻出母亲在很早以前给我织的一条厚厚的毛裤,然后再卖了两双厚厚的毛袜,以备今年第一场大雪后的寒冷。

        出于安全考虑,西藏各条主干道公路都实行了限速制度。经过八个多小时的限速行驶,我们在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到达了那曲地区所在地那曲镇,那曲镇海拔4200米,是西藏6地一市行政区里海拔最高的行署所在地,那曲地区主要以畜牧业为主,一首很流行的歌曲里唱着,“那里牛羊满山坡”,到了那曲就可以处处看见这样的场景。那曲镇已经被一片茫茫雪野包围着,街道上刚落下的雪被钢针般刺的阳光和汽车的尾气融化了,刚刚融了的雪立即变成了冰,很厚很厚的像是一条人工的冰河。

        那曲镇看不见一棵树,可能是水质的原因,也有说是土壤的原因,曾传说,地区下重金奖励种树的人,种活一颗奖励一万,许多人满怀希望而来,失败而去,至今在那曲也见不到一棵活着的和树。

        我们在那曲休整了一夜,第二天前往措拉乡。那曲的雪下的很不均匀,在前往错拉乡的路上,很长一段路都见不到一片雪,在茫茫大草原上,我们的车像脱缰的野马,一路驰骋,害得我端着相机错过了许多很美的风景。

        到措拉乡要翻一座海拔近6千多米高的阿依拉山,山顶上覆盖着一尺厚的雪,整个山白皑皑一片,山顶上插满祈祷吉祥的五色经幡,在山顶上低垂着,没有风,山在阳光的照耀下格外的静。我们停下车,在经幡前和阿依拉山留了影,阳光真好啊。好的就像我们是太阳的一束的光,面对懒洋洋的阳光以及我们面对美丽的被皑皑白雪覆盖的雪山,我不由自主地有一个想法,并大声地告诉我一路前行的朋友们,我要让自己的身子融入到这片离阳光最近的地方,说完我脱下衣裤,让我的朋友努木从不同角度给我拍了几张写真照,努木给我拍完后觉得不过瘾,他自己也把衣裤脱了,我们两个一胖一瘦一高一矮的男人,在神山的雪地上狠狠的耍了一次野。

        高山接纳了我们的行为,我们在拍写真照的那个短短的时间里都一直没有风,暖洋洋的太阳从皑皑雪野的不同角度照在我们身上,还真是一点也不冷,大概半个小时吧,我们穿好衣裤。最要命的是我那双厚厚的毛袜沾了点雪穿进我的旅行鞋,当脚板底的温度把雪化成了水的时候,那种湿透之后的冷啊,从脚板心开始往全身蔓延,那种冷冷的刻骨铭心,直到换了一双袜子后,身体才感觉到了舒适。

        下午5点过一点,我们的车辙在厚厚的雪地里一直延伸到乡里的时候,我的朋友努木对我说,少活动,这里海拔四千七百米。

        乡里的干部很实在,我们刚一到,他们就把煮好的牛肉端了上来。本来西藏海拔高、气压低,煮肉应该用高压锅之类的工具。但草原的牧民已经习惯了用平锅煮时的那种飘在帐篷之外的肉香味。

        平锅煮的肉熟了但还是很硬,我牙齿不好,虽然饿但嚼起来很困难。一会儿,乡长自己陆续端来三个盘子,每个盘子上都被另一个盘子盖住的,让我们看不见盘子里是什么内容。我想乡里条件不错嘛,还有三个菜。当乡长慢慢给我们盛上米饭后,接着陆续把三个盛菜的盘子上面的盖子拿开,我随着乡长揭开盖子的手我看见,第一个菜是牛肉炒洋葱。我习惯性的点点头,算是对这道菜的赞赏。第二个盘子打开了,是牛肉炒洋葱。我正在纳闷的时候,紧接着第三个盘子打开了,还是牛肉炒洋葱。

        看见三个盘子里盛着一样的菜的时候,我完全愕然了。乡长站在一旁歉意地对我们说,乡里没菜了,就找到两个洋葱,炒了这些牛肉。其实我早就应该知道,在西藏很多地方的这个时候,菜都比肉更金贵。

        晚上太阳早早地就沉到山坡下面去了,没有太阳的措拉乡顿时像个冰窖冷得要命,就连我母亲给我织的那条厚厚的毛裤都抵御不了这样的寒冷,茫茫草原雪天的夜晚冻得我的腿骨都疼。

        这个十月来的雪天,让我领略了真正的西藏牧区的冬天。我们围在炉子旁,依靠炉子里用牛粪饼燃烧的熊熊火焰来温暖我们一直处于寒冷的身体,整个屋子温暖如夏,并且散发着一股清香的草味,我这是在提前到来的寒冷的冬天闻到了一股春天的气息。

        乡长在向我们一边介绍着乡里的情况,一边用小刀给我们削着早已煮好了的牛肉。在西藏牧区每一户人家都会像我们城里人在茶几上放水果或零食一样,放一盆煮好的牛肉当零食吃。乡长娴熟的把肉切成小块后递给我们,我们接过肉会蘸着辣椒送到嘴里。

        我正好坐在炉子的端口,往炉子里添加燃料自然就成了我的事。我暗自提醒自己,左手拿肉吃,右手拿牛粪饼添炉子。

        很长一段时间,我突然发现我的右手拇指和食指上竟然很自然的拿着一块大大的牛肉,而且正跷着的右手小指,像城里人那样吃着那块很大很香的肉。


七、童年的枪


        我是在拉萨长大的。在我的眼里,拉萨就宛如一朵绽放在以周边群山为绿叶的美丽花蕾,这朵即将开放的花蕾在阳光下慢慢舒展着花瓣,而贯穿着拉萨每个地方的道路则是这朵花蕾上微露着的花丝,使每一条道路都生动的体现在这个含苞欲放的花蕾上,这朵花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和我一同长大。

        童年的记忆像是浮雕一样清晰的铭刻在我的脑海里,从我记事起,伴着我上学的那条小河,途中的一片小树林,河对岸广袤的田野上泛着清香的青稞还有迎着晨曦的氤氲上学的小路,迎着斜阳暮霭归家的心情都是我和我留在西藏工作的同学常常回忆的最美好的往事。

        我随我父母居住的地方,距离八廓街大概有五公里,那是一个军工单位,在拉萨的北郊。据说是过去噶厦政府的造币厂。院子里二层藏式楼房长长的回廊至今还常常出现在我梦里。藏式楼房呈“回”字形,二楼长长环绕的回廊是连接“回”字外围“口”字形楼房的桥梁,楼下四面各有一个门,朝南面的是正门可以通过一辆解放牌大卡车,整个建筑是石头垒砌成的,墙面缝隙很大,我们就是通过墙面石头之间宽宽的缝隙从楼底攀爬到楼顶的,就像现在的攀岩运动,有时我们也爬上单位用土夯成的又高又厚的围墙。这是男孩子们的游戏,爬上房顶或围墙,周边的田野和树林就尽收眼底。当然爬上房顶不光是为了观赏风景,最主要的吸引力是房顶上宽宽墙缝里诱人的鸟窝和正准备展翅飞翔的小鸟们,当然有时我们还可以翻进一间废弃的仓库从堆砌的杂物里找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军刀或一串机枪的弹夹。

        一个夏天的中午,当太阳照样用它炙热的温度烧烤在大地的时候,我们在屋顶的平台上头戴用柳树枝编的常在战争电影里看见的那种隐蔽在丛林里和敌人周旋的草帽,用木制的手枪或用一根木棒当作能扫射的机关枪,向假想的敌人发起一轮又一轮的攻击,在两军对垒的游戏中干渴难熬时,我们看见厂办公楼下,就是“回”字里面的那个小“口”字下面有一块绿色葱茏的洋姜,这是一种生命力强,成活率高,果子长在地下根部可以生吃的一种植物。我们游戏的两军宣布休战,共同袭击我们眼前的那片葱郁的食物。

        由于人多,我们如饥似渴的大面积地挖掘地下的食物,场面一片狼藉,直到有小伙伴惊呼说地下有东西时,我们才停下手中的活,集聚到一个刚刚挖出的一个深深的土坑旁,看见露在蓝天白云下一个大大的木箱子。我们迅速地刨开泥土,两个巨大的木箱就显露了出来,我们迅速地撬开箱子,此时我们像是阿里巴巴在一句芝麻开门后,那个藏满金银财宝的山洞显露在他面前时的狂喜,我们的眼前是两箱用油纸包裹的暂新的各种各样的手枪。只是所有枪的撞针都处理了,看见这些梦寐以求的真枪,我们瞠目结舌、目瞪口呆。不知是谁第一个开口说,我拿一把,就一把。紧接着第二个人说我也拿一把,就一把。他们的话音刚落,两箱手枪就被我们哄抢了。我特别喜欢左轮手枪,我好像记得电影《虎胆英雄》里那个打入敌人内部的我军侦察员阿泰,就是用左轮手枪干掉了敌人的头目,取得了战斗的胜利。我和我的小伙伴们从小是看战争片长大的,许多经典的台词我们至今都背得滚瓜乱熟。比如:我们常常会在衣领上插一根树枝边跑边豪迈的高声喊道,向我开炮,我是王成。我们也会歪戴着帽子,斜穿着衣服用小刀割断橡皮筋,对跳橡皮筋的女孩说,花姑娘的统统抓起来。直到把这些原本跳得兴高采烈的女孩们赶得四处乱跑,我们才发出胜利者爽朗的笑声。我们院子里的小孩在一个中午之间,便全副武装了起来,我的两把巨大的英式左轮手枪,别在我的的腰间,就像一只笨重的鸭子,步履蹒跚的在游戏里扮演着侦察员的形象。

        到了晚上,父亲单位的政委下班回家看见满院子的小孩人人都拿着真枪在院子里演绎着经典战争电影的情景时,不由吓出一身冷汗,急忙找来仓库管理员查看仓库门是不是被我们这些调皮的孩子给撬了。看见仓库的门没有被撬,并知道院子孩子们枪的来历后,晚上父亲单位便召开紧急大会,要求凡有枪的孩子,24小时内把枪交到厂保卫科,否则一旦发现谁的孩子有枪没有上缴,便降一级工资。一级工资十几块钱,那可是一家人一个月的生活费呀。

        我小不懂一个月生活费的重要性,父亲告诉我说,如果不交出枪来,一家人就没有饭吃了。我明白没有饭吃的意思,没有饭吃会被饿死的,我抱着我心爱的左轮手枪睡了一夜后,含着泪交给了父亲。


八、入少先队


        我是在罗布林卡公园一颗百年古树下对着少先队队旗加入少先队员的,那个时候罗布林卡公园叫人民公园。现在和八廓街的大昭寺一同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到布达拉宫世界文化遗产扩展项目,记忆中的罗布林卡公园是拉萨仅有的两个公园之一,另一个公园就是布达拉宫后面的龙王潭公园。小学二年级“六一”儿童节的前一个星期,我和班里几名同学被评选位少先队员,并在“六一”儿童节那天参加全校新少先队员入队仪式,当班主任用她那激动而饱满的声音告诉我们要在罗布林卡公园完成入队宣誓仪式的时候,班里顿时欢呼雀跃起来。班主任老师还告诉我们,当务之急就是需要一辆客车,接送全班的同学到罗布林卡公园游园。班里好几个同学的父亲都是客车司机,看见那些父亲是汽车司机的同学毛遂自荐纷纷要求为班里“六一”活动服务时,老师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欣慰。为了不使同学失望,班主任就把父亲是客车司机的同学的名字记了下来,经过学校统一整合,有些班里没有父亲是司机的,都分别安排了客车。

        每个同学家里都在为“六一”儿童节那天准备着,其中我们几个在部队单位的同学准备的游园食品是蔬菜罐头、午餐肉罐头和油炸果子,当然还有一个装满糖水的军用水壶。这些食品在那个计划经济年代,也算是丰富的大餐了。大客车载着我们一路欢歌笑语,道路两旁葱绿的田野和潺潺的小溪从我们身边快乐的划过,我们走在灿烂的阳光下,心情无比欢畅。到了当时拉萨刚修建的最高的邮电大楼后一路向西,经过龙王潭公园再往西,就可以看见一片高大茂密的树林,这就是我们的目的地,罗布林卡。在《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的歌声中,我们列队进入公园,然后在统一划好的区域里来自拉萨各个小学的少先队员们举行了入队仪式后,分别进行游园活动。

        游园活动是最开心的一件事。我们不仅在公园里看见了我从未见过的竹子、杏子树、李子树、月季花、玫瑰花还看见了园内动物园里嬉戏的猴子,打盹的黑熊,无所事事的狼和悠闲的孔雀。这是我们在童年的记忆里很少用游园的方式来诠释我们的快乐,我们在诺大的公园里亢奋的满头大汗,不知不觉到了下午,我和学校的同学跑散了,走出公园大门的时候,学校的客车走了,拉萨仅有的几路公交车也早早地收车了。看着几个三三两两结伴的同学向自己家的方向回去时,我才知道我只能独自一个人走路回去了。前不久我坐车估算了一下我当时从罗布林卡走路到北郊的时间,走大路大概需要两个半小时。当时拉萨没有几条柏油马路,更多的是便道和行人自己踩出来的羊肠小道,出行的交通工具除了少数的自行车外主要的是步行。我从罗布林卡公园出来左拐向北,穿过西藏人民会堂,当时是一片开放式操场,比邻操场的是拉萨市第七中学,然后走巴尔库路再穿过火电厂就到了拉鲁湿地,巴尔库路周边是几个汽车运输队。拉鲁湿地和火电厂仅一墙之隔,沿着火电厂后面的围墙向东走,过了拉萨中学与拉鲁湿地之间的围墙可以到现在的雪新村,那个时候雪新村是一片麦地,麦地的归属应该是拉鲁乡。然后我就从现在的林廓北路一直向东,到了色拉路,当时没有色拉路,六月碧绿的青稞是当时色拉路最美的景色,一条小道又弯又长穿过碧绿的田野,走到尽头就到了北郊扎基寺,寺庙紧邻着我父母的单位,这段路程大概需要走一个半小时。听同样没有坐上客车的同学说,他们走大路到邮电大楼就搭乘上了从农田暮归的一辆辆长龙般回家的马车。坐上马车的同学说,这是延续了游园带来的快乐的另一种方式。我说,我沿途看见的美景也是延续了游园带来的快乐的一种方式。那一天我和我的同学都很快乐。那一年我九岁。现在想起来那时生活条件虽然艰苦,但掌控不了我们快乐的童年。


九、看电影


        十三岁那年最深的记忆是看电影《少林寺》。

        放映《少林寺》的时候,我居住的单位是拉萨市区公开放映的第一场,父亲中午就告诉我说放学不要贪玩,早点把作业做完,晚上单位要放电影《少林寺》。《少林寺》到拉萨来放映的时候已经在祖国的大江南北炒的轰轰烈烈了,期待着看《少林寺》是我们一个月来最大的心愿。下午的课心猿意马,把晚上单位要放映《少林寺》的消息悄悄告诉了几个要好同学后,就赶紧往家里跑。因为父亲是部队单位,要求放映电影时要严格保密,但消息像长了翅膀的麻雀,下午的时候单位园子里突然来了很多人,他们是得到放映电影的消息赶来的。大礼堂坐不下,就把银幕挂在外面,天还没黑尽,银幕前已经是人山人海了。我们近水楼台很早就占了一个极佳的位子,摆上板凳,目睹这部武打巨片。那个时候放电影有一个专用名词叫“跑片”,因为一部电影的胶片有好几盒,一个半小时的电影大概有十盒左右。跑片就是前面第一个地方先放几盒电影胶片,然后把放过的胶片拿到第二个地方放,依次类推,两地一部电影大概相差半个多小时。据说一部好电影的拷贝一晚上可以跑四个地方。其实“跑片”就是放电影的流水作业。看露天电影的场面就像咱们中国的地形,以看电影第一排为最低逐渐向后面依次增高,最后站在汽车车厢上看,有的甚至爬到大树上看。也有的来晚了连树都没地方爬了,还可以到银幕后边看,不过从背面看银幕上演员的动作全是反的,比如银幕上小兵张嘎吃饭正面看是用右手,反面看却是用左手了。有个笑话说,一老大爷看露天电影去晚了,见正面人山人海只有委屈自己到反面看,当他看见一年轻女子下河洗澡,背对着他脱衣服时恍然大悟,怪不得前面站这么多人看电影,原来可以看见女子的前面呵。

        当十八岁的李连杰用他精湛的武功征服中华大地的时候。我们才知道,远在祖国内地中原有一个叫少林寺的地方,那个地方可以练一种叫武术的功夫。这是我们从崇拜军事题材中的英雄人物到非军事题材里的英雄的一个历史性的转变。从而我们从心里丢弃了各种心爱的枪炮,通过书本、电影在武术的秘笈里寻找理想的灯塔,在武术的世界里塑造英雄的形象,梦想用一双稚嫩的拳头打出一片自己的江山。

        整个拉萨。不,是整个中国的孩子都迷恋在江湖的世界里,心有多大江湖就有多大。拉萨的每个书店、每个单位电影放映点全是跟武术有关的书籍和电影。出版物有《武林》、《武林志》等武术杂志和小说,电影《少林寺》过后又有了《少林弟子》、《少林俗家弟子》等一系列关于少林的武打电影,不过这些就有些狗尾续貂了。当时整个拉萨市的新华书店设点不超过三个,记忆中北郊四中旁有一个,当时拉萨晚上的娱乐方式主要是以看电影为主,所以拉萨除拉萨电影院、东方红电影院、北郊电影院外许多单位都有自己的大礼堂用来放映电影,没有大礼堂的单位就在两根高高的木桩上拉一个银幕,就能看上大家喜欢的电影。我们狂热追随着《少林寺》电影走遍了拉萨各个电影放映点,甚至有些同学准备徒步到少林寺,练就一身武艺闯荡江湖。只不过他们的梦想被爱护和关心他们的老师和家长扼杀在萌芽之中了。


十、酒吧


        从拉萨酒吧的发展史就可以看到改革开放三十年拉萨巨大的变化。记得八十年代中期,在拉萨林廓东路出现了两家较早的酒吧,一个叫红狮酒吧,在东郊邮电大楼旁,酒吧里火车硬座式的座位为泡吧者提供了一个一边喝酒一边交流的场所。还有一家叫草莓屋,几张错落在不大空间的木质圆桌上铺上了印有草莓图案的塑料布,红色灯泡照映在每张圆桌上一支支别致的塑料花上,那个时候拉萨还没有鲜花店,酒吧里能有几支塑料花似乎就特别张显了酒吧主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那个时候拉萨还没有啤酒厂,我们主要喝的是从兰州运来的黄河啤酒,成都运来的绿叶啤酒。当时酒吧是个新鲜事物,泡吧的人主要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酒后丧失的理智是殴斗的主要原因,哪怕是双方眼神偶然的对视,都将成为斗殴的借口。酒吧即战场,每一天深夜拉萨的酒吧就会有一场恶仗在等待泡吧的人。现在拉萨酒吧比比皆是,酒吧里早已没有酒后的仇视,更多的是友谊的欢笑和相逢的豪饮。拉萨的酒吧主要分布在两个区域,一个老城区八廓街,一个在新城区西郊。八廓街的酒吧在装修上主要体现地域和个性的融合,而西郊众多的酒吧却是用规模来赚取酒客的钞票。我们请内地来的朋友泡吧,主要在八廓街里的酒吧。而和拉萨的朋友找借口喝酒大都在西郊的酒吧,因为喝酒需要一个喝酒的气场,这个气场来源于众多的人。

        一天,拉萨朋友的内地朋友的朋友来了,为了尽地主之谊,邀我一同在八廓街一家酒吧请拉萨朋友的内地朋友的朋友喝酒,拉萨朋友的内地朋友的朋友也带了两个在进藏的路上认识的朋友一同来了,四海之内皆兄弟嘛,我和我拉萨的朋友都这么认为。喝酒就怕人少,人多人气好,气氛也好。酒过三巡,拉萨朋友的内地朋友的朋友开始畅谈他四次来西藏的经历。他说他第一次来西藏是坐飞机来的,到了西藏后才发现实现自己的目标太快,随旅游团走马观花,对西藏没有深刻的记忆。第二次来西藏是坐客车来的,到西藏后发现实现自己的目标太没有自由,一路上随客车颠簸,车到那里他到那。第三次来西藏是自驾车来的,到西藏后发现实现自己的目标太过于目的性,是他到那车就到那,在西藏的时间还没有第二次来西藏的时间长。这是第四次来西藏,搭朋友的车来的,然后他很感激地抬头看了看随他一同来西藏的几个朋友。当拉萨朋友的内地朋友的朋友说完他四次来西藏的感触后,独自一口饮尽一杯泛着橙色光芒的啤酒时候,眼神透过酒吧用黄色哈达装点的天花板,突然看着我,问来了几次西藏,是什么时候来的。这个声音很空灵的回荡在八廓街深深的巷子里。我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我这样的问题,我在拉萨长大是我拉萨的朋友众所周知的,可能是我皮肤好的缘故,许多初次见面的朋友都以为我是刚来拉萨不久的游客。我拉萨的朋友也没想到他内地朋友的朋友会对他拉萨的朋友问这个问题,没等我拉萨的朋友解释,我就坦然的告诉我拉萨朋友的内地朋友的朋友说,我只来过一次西藏。我的话音刚落在酒吧的灯影下,那面温馨而暧昧的墙上张贴着酒吧主人在她去西藏的一些令刚来的游客梦寐以求的地方留下的照片上时,我拉萨朋友的内地朋友的朋友紧接着又问我说,来了多长时间。我说,三十多年吧。我感觉到了我说出这句话的重量,我也感觉到了我说这句话的后果。我拉萨朋友的内地朋友的朋友走的时候除了没给我握手之外,给在座的每个人都一一握手告别了。

        走出酒吧的时候,他说他明天要去阿里,一个可能在拉萨待了一辈子都有没去过的地方。我知道这句话是说给我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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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敖超,生于重庆,三个月随母亲进藏,一直在拉萨生活工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西藏作家协会理事,拉萨市作家协会副主席,鲁迅文学院第十一届高级研修班学员,第八届茅盾文学奖评委。从事小说、诗歌、散文创作,先后在《小说选刊》《芳草》《现代小说》《西藏文学》《西藏日报》《东方晨报》等刊物发表作品。出版短篇小说集《假装没感觉》、长篇小说《直线三公里》、诗集《遇见》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