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向游手好闲的嘎让多吉总爱找点事情来寻开心,烈日炎炎,他又孤身一人,晃晃悠悠便来到了村里的那颗老核桃树下。走到这儿,他便停留在树下乘凉。除了嘎让多吉,核桃树下还有一群和他一样悠闲的小孩在玩耍,其中,最为活跃的就是央珠老人家不到4岁的男孩益西罗布。嘎让多吉见益西罗布便动起了和上次同样的心思。“嗨,益西罗布,你过来,我这有个好玩的东西给你。”益西罗布从游戏堆里站起来,两双大大的眼睛望着躺在树下那块圆滑的石头上的嘎让多吉,回道:“你吹牛。”

        “真的,快,不然我可给其他人了。”益西罗布缓缓走近那块石头并仰望着趟在上面的嘎让多吉。这时,嘎让多吉拿出一颗不知从哪儿搞来的桌球在小罗布眼前晃来晃去,小罗布伸过手去接可又被他收回去了。“这个球可以给你,但你得回答阿克(叔叔)一个问题。”小罗布点头表示同意,这时噶让多吉的心里甭提多高兴了,问道:“益西多吉,你阿妈去哪儿啦?”

        “阿妈被赶走了,被爷爷我俩儿给赶走了。”小罗布得意地回答道。这回答让噶让多吉乐呵了一阵,他继续问:“阿克(叔叔)明天要去呷乃卡村,到时候把你送去你阿妈那儿怎么样?”

        “不去!我可是我阿爸家的。”听到小罗布这斩钉截铁般的回答,噶让多吉才心满意足似的把桌球送给了益西罗布。然后,带着一种细小轻微的满足感,拍拍屁股走了。

        小罗布拿着这颗破损不堪的桌球,高兴地在伙伴们面前炫耀起来,孩子们一窝蜂跑来将他围拢住,纷纷向他投来羡慕的目光,所有的眼神也聚焦在了这颗桌球上。而此时的益西罗布早已忘记了他的阿妈,以及他的爷爷。

 

(二)

 

        克麦村的太阳不早不晚,刚好又在这个时候落山了,夕阳的余晖洒落在这里,一栋栋犹如白珍珠似的白藏房变得金黄金黄,在这此起彼伏的丘陵上看起来像是一堆堆金子在闪闪发光。田野间的麦浪也变得更加金黄,一波又一波随风向四周荡去,真是好看极了。

        此时,在外玩耍了一天的益西罗布也回家了,益西罗布用右手使劲推开院门,另一只小手小心翼翼地拿着那颗2号桌球。进门后,他开始担心起这颗球的安危,思索片刻后跑到了狗窝后侧,并把桌球藏在了狗窝得一个缝隙处。如果说他是找这条狗帮他“护球”,那可算是找对了狗,因为这条狗可不一般,是他爷爷用5头牦牛换来的纯藏獒,在方圆百里,甚至更远的地方那都是出了名的凶猛。

        上楼一踏进家门小罗布就被吓坏了,家里来了好多好多的人,几乎坐满了所有可以坐下的地方,满屋子的烟雾和吵闹声让他感到非常的压抑、难受。环顾四周,他居然看见了他的阿妈,外公和舅舅也在,还有大舅舅、东周叔叔、大爸、三爸、巴桑爷爷......,怎么来了这么多人呢?满脑海全是疑惑的小罗布进门后,首先奔向了他的阿妈,并一把扑在母亲的怀里,两人互相亲吻过后,小罗布坐在母亲怀里不动了。

        坐在灶台旁的爷爷央珠见状便呵斥到小罗布:“你这个小杂种,还不快给我滚过来,你坐在了谁的怀里?快过来。”央珠爷爷的骂声从灶台那边飘了过来,并一直在房屋里来回飘了好久好久。这声音经过所有人的耳朵,还飘到了坐在对面的外公耳里。

        小罗布被爷爷的喊骂声给吓傻了,一动不动。——气急败坏的央珠爷爷正起身准备向小罗布母子走来,还好被另外一个人给拦住了。这人说道:“算了,你先让孩子在他阿妈那坐会儿吧。”

        “央珠,你别太过分了,在我面前可少来这套,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有几个胆儿,我把我宝贝女儿嫁给你儿子,那是希望在你们家能够幸福一生,你们却如此对待她?”小罗布的外公貌似是憋不住了,大拍着桌子,用他那又短又粗的食指指着央珠爷爷怒吼了一番。小罗布的外公生气时的样子可怖极了,满脸的胡渣都立了起来,像极了村里那头被人惹怒的“放生猪”,让小罗布看了更害怕。

        “达瓦,你想放肆也不挑选个地方,在我家里大呼小叫什么?哼!姑且我今天不跟你作计较,大丈夫有事说事。对你女儿的好,你可以到处打听打听,我们老两口和儿子只差让她骑脖子上了。”没等央珠爷爷说完,有人便打断了他。那人坐在两家人较中间的位置,一开始他好像是无关紧要似的存在着,一直安静地坐在那儿,然后猛吸着鼻烟,以致于他刚才在讲话的时候,两个鼻孔还在冒着一滚滚的鼻烟。此人说道:“您二老还是歇息一下吧,我这有几句话想问问您俩儿,你们两家人今天把我请到这儿,是来看你们两位老英雄一较高下呢,还是来撮合这对年轻人?如果是撮合这对离散不久的鸟儿,我尚且还可以努力努力,毕竟当初也是我做的媒。但是要看你俩儿的气力,那我可没空,我还不如回家看‘孙悟空’呢。”那人一边说一边还吸着鼻烟,慢慢吞吞,啰嗦极了。总之,他一人反反复复讲了很久,以致小罗布都在他阿妈的怀里睡着了。这时,睡梦中的小罗布又忘记了他的阿妈,以及他的爷爷和外公。

 

(三)

 

        内心经过几番挣扎和闹腾后,他还是想和她聊聊。更何况,在如此寂静的深夜,再合适不过了。谈话前,最好是亲热一下了。于是,蠢蠢欲动的手掌在粗壮的手臂推动下,从她腰间抚了过去。她没什么反应,或者说是沉默不语。这时,他的胆子大了起来,从下至上,缓缓挪动,有力的手指来回不断轻柔着她的双乳,变得越来越放肆,也越来越清晰、明朗......直到燃尽两人所有的孤苦和膨胀,而这把火也在久违的燃烧后又熄灭了。

        次仁平措擦去自己脸颊上的汗珠,然后点上了一根香烟。在通黑的房屋里,烟头时而光亮时暗淡,在几番猛吸和几次持久的吞吐后,他转脸对着妻子说道:“央珍,你当初是怎么想的?如果我们那天真的离婚了,你就真舍得两个孩子和我吗?”央珍两手紧紧地抓住被盖的边沿,然后捂在自己的胸前,生害怕被窝里的暖气和她一样跑远了似的。

        央珍背对着次仁平措,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就算我真舍不得两个孩子和你,但我可无法忍受你父母那般的苛刻,换做是其他人,早就和你离婚了。”

        其实,次仁平措心里很明白,央珍上次去县城打工时和一个开货车的司机好上了。两人本来是准备私奔的,结果被央珍的哥哥抓住了,还把两人给教训了一顿。但这件事情只有几个人知道,央珍的哥哥知道,次仁平措的姑妈知道,次仁平措的弟弟也知道,当然了,那个司机和央珍是再清楚不过的。次仁平措心想,谁都有犯错的时候,为了两个可爱的孩子,只要她愿意回心转意,就不和她计较。先过着吧!

        不管克麦村的新两口儿,老两口儿过不过日子,克麦村的太阳是要过日子的。早早地,克麦村的太阳又从山的最东面开始升起,在打上一个哈欠,伸过一次懒腰后,又开始了新的一天。

        央珠老人也跟着太阳早早地起床了,人啊,一旦到了他这个年纪是睡不着的。这个年纪就像是被一直可恶的公鸡给转移了基因似的,早早地就屋里屋外瞎折腾,完了还老叫家里的年轻人起床。

        央珠老人给他的獒喂完早饭后便回到了家中,见老伴儿打好酥油茶就拿着自己精美的茶碗向灶台旁的专属座位走去。“交松切,这是什么世道啊?我们两个老人一早就要起床做家务,干完家务活儿还要做早饭,我儿子天没亮就上山砍柴了,这女人怎么还睡着?”央珠老人的老婆双手不停的忙碌着,嘴巴也紧跟着双手的节奏一直嚷嚷着。

        “哈哈哈!老太婆唉,别说了,咱老两口儿吃饱饭,养好两个孙儿;念好你的经,喂好我的狗就行了,别去管那些事儿了,反正我是不想管了,管多了还要在别人面前又丢这张老脸啊。”央珠老人大口喝过几次酥油茶后回答道。

        两位老人正交谈,媳妇央珍也起床吃早饭来了。央珍问道:“益西多吉还没起床吗?”“哈哈,这孩子瞌睡好,像我小时候了,小孩子嘛就让他多睡会儿。哎,央珍,你吃过早饭后,拿上你阿妈洗好的几件衣服给我乖孙女送去,这个周末他们是不放假的,你和孩子也很久没见了,去看看。”央珠老人说道。

        “嗯,好的,阿爸。”央珍回答道。

        央珍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经过一番打扮后便拿着婆婆为女儿收拾好的衣物出门了。

 

(四)

 

        很多时候,时间真能治愈好各种各样的伤疤,像益西多吉不小心烫伤的小手,在很多年后就自然而然地好了;还有央珠老人的那条藏獒,上次因为太过嚣张而被一头牦牛用锋利无比的角给刺伤了大腿,不过现在也好了;当然,还有次仁平措心中那个央珍留给他的伤疤,同样也在他日复一日的砍柴中给砍没了,在他年复一年的耕地中给耕没了。仔细想来,时间真好……

        又到了农闲的节点。经过一家人一次简单的商量后决定,次仁平措还是老样子,跟表哥去学雕刻,做木工;央珍要求和村里的姑娘去云南打工,主要就是给别人修房子夯墙的时候背泥土,是个严格意义上的苦力活儿;两位老人就在家供两个孩子读书,照料那几头猪、牛、马儿,当然,还少不了那条谦逊了许多的藏獒。就这样,一家子各自忙碌奔波了起来,为了他们的柴米油盐,为了他们的理想生活,更为了次仁平措心中那挂念许久的五菱宏光汽车。

        第二天,次仁平措便和表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但他除了从早到晚和木桩计较外,没什么新鲜趣事。刻刀被刻钝了他又马上磨好继续刻,又刻钝了又磨好继续刻,而且磨刀的技术也很好,甚至在他表哥之上。哦,不对,应该说他做什么活儿都特别厉害,是个全能的男人。但他也只知道拼命的赚钱,拼命的干活。哎,不说他了。还是聊聊央珍。

        几天后,央珍和同伴们在扎西的带领下也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云南中甸县的一户人家。他们在主人家吃过一顿简单的饭菜后便商议明天就开工,因为这样,他们就能早点在这户完工,然后去下一家。这样,挣的钱也多了。这家人也成全他们,答应明天就开工。大家安顿好后,央珍和同来的几个姑娘就在这家的院坝洗起了头,然后成排地坐在一起梳头发,晒太阳。

        不管在哪儿,只要是准备修房子的,那个地方看起来就特别招人讨厌。央珍从梳落在眼前的头发缝中看到这些景象也讨厌死了,这让她像起了刚嫁到次仁平措家时,也是这样的场景,到处都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木桩和成堆的泥土,连院子都是向四处随便敞开的,别说是其他什么东西了,连几条野狗也挡不了。央珍觉得,这几十年还是不容易,那个时候的央珠老人和婆婆还正年轻,一家四口从早到晚忙活,现在把房子修好了,自己也在他们家孕育了两个孩子,想想还是挺幸福。

        这时,央珍的思绪被一辆突如其来的汽车给打断了,这辆车充分运用了院子没有门的好处,好像从很远的地方就是踩死了油门过来的,以至于在院子里踩刹车的时候还漂移了不少。大家都知道,在满地的灰尘里玩漂移可不是件什么好事,瞬间,小院坝就像是被龙卷风侵袭了一般,漫天的灰尘笼罩住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刚洗好头的央珍和几个姑娘。

        “你这个混蛋小子,叫你开车的时候慢一点,你就是不听,你想气死我这个老太婆吗?!”主人家的老阿妈从临时搭建的棚子里露出身子来,并呵斥道车里的人。等漫天的灰尘消失后,车里的人才带着一种奸险的笑容走了下来,看到一群姑娘纷纷散着头发站在自己家的院子,并且还被自己弄得一身灰后开始不好意思了起来,并连忙道歉道。央珍的小脾气可不会这么简单算了,冲到那人面前斥骂道:“你没长眼睛吗?或者说你们这个地方的人就这么没礼貌?我们洗了半天的头发全白洗了。”

        这时,老阿妈匆忙跑来,在痛骂这个人的同时又接连地解释和道歉道:“姑娘别生气啊,他是我儿子,这几天家里来的人特多,我就让他去县城买大米和菜去了,他可能担心你们来的时候没新鲜的菜吃就着急了一些。您千万别生气。”原来啊,这人就是主人家的大儿子,名叫鲁茸江参,是个小商人,平常做些虫草和松茸的生意,听说,近几年可挣了不少。

        鲁茸江参听过他阿妈的介绍后又道歉道:“太不好意思了,几位姑娘。一早就听说你们要来,我就去县城买吃的去了。至于头发嘛,如果你们愿意,我家不远处有个温泉山庄,我可以请你们去洗澡。”央珍等几位姑娘见这人这般诚恳谦虚又会说话,还说要请她们去泡温泉,就没再计较了。

 

(五)

 

        在这个地方生活的人们,总爱在晚饭过后找点事情来消遣,特别是年轻人。坐在一旁的鲁茸江参突然面对家里几十个陌生又年轻漂亮的姑娘,那内心肯定是有很多不适应的地方,纵然他久经和年轻姑娘们斗智斗勇的沙场,但这样的场面还是第一次遇见。鲁茸江参开始飘飘然,并感觉到,从此自己已经招妻纳妾,身边早晚都有几十个女人伺候。鲁茸江参傻傻地呆坐在那儿,嘴里好像都要流出点口水啦。

        “嗨,你前面不是说要带我们去泡温泉吗?那现在就带我们去呗!”一个姑娘从人堆里喊来。鲁茸江参虽然被打断思绪后有些紧张和不自然的表情,但还是强装住了淡定的样子。“可以啊,哪些要去?走吧。但只坐得下五六个人啊!”姑娘们见鲁茸江参答应,便你争我抢地纷纷往外跑,当然,你争我抢的也就那几个最年轻的女孩啦。

        “鲁茸江参,我的宝贝儿子,你开车慢点啊。这么多人出事故可坏了!”鲁茸江参的阿妈从这几个年轻人的背后嚷道,但话音刚好要到院坝的时候,鲁茸江参已经发动好车子带着几个姑娘出发了。

        坐在副驾驶座位的刚好是央珍,加上坐在后座的5个女孩和开车的鲁茸江参,去洗澡的人共7个人了。鲁茸江参把车里的音响声开得很大,自己也跟着唱道:“心爱的姑娘,我们相拥在相拥在圣洁的雪山……”

        “江参哥哥,你的歌唱的太好了,但我不知道这个歌是啥意思?”没唱多久,鲁茸江参的歌声就被坐在后座的一个姑娘给打断了。

        “这歌啊,是一个小伙儿唱给他心爱的姑娘听的。”

        “哦哦,原来是这样的啊,那央珍离你最近,你是不是唱给她听得啊?哈哈哈……”坐在后面的几个姑娘开始起哄起来,央珍有点不好意思了,转过身用手掐了一下刚才那个说话的姑娘。但她心里产生了一种特别的感觉,这个感觉从脚底一直穿过身体,然后到了大脑,到了大脑后又从大脑穿过身体到了脚底。总之,谈不上难受,但蛮刺激的。

        鲁茸江参没做什么特别的回应,只是不经意地偷看了几下坐在一旁的央珍——

        跑完温泉后,鲁茸江参第一个走了出来,并结算了他们7人的费用,加上几包洗头液,一共42元。结好账后他回到了车里,并玩耍着手机。没过多久,央珍也走出了澡堂,进车后,央珍说道:“跑完温泉,真舒服。”

        “那就好,唉,央珍,你会玩微信吗?”

        “会啊,但我不会打字,只会发语音。”

        “哦,可以啊,那咱两加个微信吧。”

        “嗯,好。”央珍和江参刚互加了微信,其他几个姑娘也陆续走了出来。

        有了彼此的微信,在往后的日子里就算是离的很近也不讲话,而是在微信里展开了热烈的交谈,即使大家忙得不可开交也要拿出手机回一回彼此的微信。天天这般,夜夜如此。交谈的内容中,江参向她聊起了和前女友的事情,又聊起了家人催他结婚的事情;央珍同样也向他聊起了她的丈夫次仁平措,聊起了儿子益西多吉和女儿梅朵,同样也倾诉了一些烦恼。直到后来,俩人没什么话题了,也要坚持用微信里的“表情”做些微妙的交流。

 

(六)

 

        时间过去快要半个月了,鲁茸江参家的房屋主体架构起来了,夯墙师领着他的队伍,在石匠用石块垒好的墙基上夯好了一层的土墙;木匠师傅也带着徒弟们在围墙里架好了柱子和房梁。这样,一栋土木结合的藏房雏形出来了。

        “叮叮!”央珍又收到了江参的微信,内容是:“我下午要去县城买点建材,你跟我去吗?买完了就回来。”央珍想了想,出来这么久,还没去过中甸县城勒,反正很快就回来,就跟着去呗。和众人吃过下午饭后,江参叫央珍先走几步,让她在村口等他,他随后开车就来。

        两人驾车很快就到了中甸县城,买好建材后,江参问央珍需不需要买点东西,央珍回答:“不用买什么,但时间还早,你带我去逛一下吧。”两人来到了菜市场附近的一条商业街,全是卖衣服的。没逛多久,央珍就看上了一件外套,并反复试穿着,询问后得知价格是195元,央珍便立即脱下外套挂上了架子。江参见景便问:“喜欢吗?”

        “不是很喜欢,走吧。”

        “哈哈,你来我们家修房子,每天这么辛苦,为了表示感谢,我把这件衣服买了送给你吧。”

        于是,江参用一口流利的汉语和老板砍起价来,最后以150元的价格买下来这件衣服送给了央珍。央珍在几番推辞后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件礼物。

        “央珍,你穿这件衣服真好看,你还是别收着,换上吧。”

        央珍高兴地换上了新外套,并觉得是时候回去了。但很快江参说道:“我有几个在县城做生意的好朋友正约我一起吃饭,咱俩一起去看看吧,他们可准备去吃这儿非常有名的尼西土鸡呢,走吧。”

        “我不好意思去。”

        “去吧,没事儿,都是我的好朋友。”央珍被江参拉上了车,两人很快就到了吃饭的地方。江参的朋友见他带了个女孩,连忙让座叫服务员加碗筷,其中一个人说道:“唉!不错啊,我的江参兄弟,你可是终于找到女朋友啦。”

        “去,别乱说,她是到我家来打工修房子的,今天搭车和我到县城来买东西。”

        “嘿,你别吹牛了,能坐上你车的姑娘,那绝对是你的人啦。再说了,到我们这个地方打工修房子的女孩,最后还是有很多嫁在了这儿嘛,你也可以努力啊,哈哈。”

        “这么多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吗?来,别说了,喝酒喝酒。央珍,你也喝点吧。”江参说完,就给央珍也倒上了一杯啤酒。央珍本来是准备拒绝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没能把拒绝的话说出来,或者说,她有点羞涩,不想讲很多话。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此时的江参在众人的劝诱下,已经快喝醉了。要比央珍好上几十倍酒量的江参都快醉了,那央珍自然也是受了不少牵连,央珍已经明显能够感觉到一种眩晕的感觉,是的,她也快醉了。但她的思路还是清晰的,他拉了拉江参的手,说道:“江参,别喝了,咱今天还要回去,待会儿喝多了开车危险。”

        “没事儿,就这点酒,醉不了我的。”江参极其自信地回答道。江参话音刚落,就有人提出换地方,说是去酒吧玩儿。江参立马答应道:“好啊,没问题,老子今年修房子太辛苦了,已经很久没去酒吧潇洒过了。走,央珍,哥带你开开眼界,看看我们中甸的酒吧有多好玩。”

        央珍在好奇与一种难为的心境中经过一次轻微的挣扎后还是跟着去了。中甸的酒吧的确比老家的好啊,央珍坐在沙发上,心里一直默默地将这里和老家的酒吧比较着。华丽的灯光和震撼的音响效果已经把她送到了很高远的地方,最后,他和鲁茸江参也真的相拥在了圣洁的雪山下,相拥在了酒吧。她越是投入,丈夫次仁平措就离她越远;她越是感到刺激,儿子益西多吉就离她越远;她越是觉得满足,连克麦村也离她越来越远了。

        这一晚,她和鲁茸江参被那几个朋友送到了附近的一家旅馆,他俩也就在这儿过夜了。

 

(七)

 

        很多时候,生活是不会允许你自私的在自己的故事里如痴如醉,时间到了,一切都要回到原点。同样,央珍和同伴们也该回家了。

        在播种的季节,克麦村会有很多外出务工的人陆续归来,各自伴着归乡时的那份激动;揣着那点儿不算太多的收获;拎着几份小礼物。但带再多的东西,有一样是归乡人绝对不会带回来的,那就是在外发生的一些小故事。他们往往会把这些小故事深埋在异乡的土里,甚至还不让它开花结出果子;或者是把这些小故事从汽车窗户中丢出去,让它永远也追不上自己。

        但央珍却是一个例外,自从她回到家后,整天茶不思饭不想,因为鲁茸江参的歌声一直缠绕着她;因为鲁茸江参的笑容一直就没被她丢弃过;确切地说,央珍已经无法忘记关于鲁茸江参的一切了。

        他和次仁平措睡在一起,就感觉像是睡进了滚烫的热水里;次仁平措怎么和她亲热,也无法再激起她心中的那份涟漪。她的鼻子把次仁平措身上的脚臭味无限放大;她的耳朵把次仁平措的鼾声无限拉长,央珍开始整夜地睡不着觉。时不时,不速之客鲁茸江参的电话和微信更让她无法得到安宁。

        央珍的性格变得暴躁起来,就连她最心爱的女儿也经常被她动手打哭。这一天,女儿哭闹着要玩她的手机,却被她随手一巴掌给打哭了。看在眼里的婆婆实在忍耐不住,丢下手中的水瓢冲来推开了媳妇央珍,并骂道:“你这个可恶的女人,我的孙女你不用养一天,你现在竟敢动手打她。你是疯了吗?”

        “为什么不敢打,我的女儿我有这个权利教育她,用不着你管。”

        “切,你教育她?算了吧!我想你还是先教育教育你自己吧。我儿子不在家的时候,你整天和一个陌生男人悄悄打电话,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呸!”婆婆的口水恰好吐在了央珍的额头上,好不让婆婆一阵解恨。

        “你个死老太婆,居然把口水吐在了我头上。对,我就是不喜欢你儿子。怎样?他整天像个傻瓜一样,只知道做活儿挣钱。”一听这话,婆婆实在是忍不住了,冲过去一巴掌打在了央珍的脸上。

        央珍大哭起来,说道:“好,你们全家欺负我。现在还动手打我,我马上走!我要离婚!明天我就带我爸爸和哥哥来谈判,这日子不过了。”

        “呸,谁稀罕你这个没良心,不守妇道的恶女人,赶快收拾好你的东西,滚!”

        仅两三个回合,小梅朵就被奶奶和阿妈的吵闹吓得胆战心惊,她开始后悔自己非要玩阿妈的手机,见阿妈收拾东西准备走,小梅朵就拉着央珍的手说:“阿妈,求求您,别走。我的好阿妈,求求您别走了。我以后再也不会玩您手机了,我真的再也不玩手机了,我一定听您话,求你别丢下弟弟和我。好不好?”

        “你给我滚开。”央珍一把推开自己的女儿。

        小梅朵见阿妈坚持要走,就跑过去求奶奶:“奶奶,求求您别让阿妈走,您劝劝她嘛,我以后都听您们的话。”

        “我的乖孙儿,算了,让这个坏女人走吧,你还想让她留在这儿继续打弟弟你们俩吗?”奶奶不动声色,丝毫没有要留央珍的意思。

        平常不怎么热闹的家里,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小梅朵的哭声、奶奶的嚷声、央珍的闹声、院坝里的狗吠声,全搅合在了一起。这个时候,楼上几只不懂事故的鸡也跟着瞎起哄,叽—叽—喳—喳,让人看了好不热闹。但说实在的,那场面讨厌极了。

 

(八)

 

        前面说了,很多时候,生活是不会允许你自私的在自己的故事里如痴如醉,时间到了,一切都要回到原点。但有时候,不能回到原点,那就要开始新的生活。克麦村和克麦村的太阳就是这样的,一个永远都回不了原点,另一个却可以找到原点。那回不了原点的就肯定是克麦村了,因为克麦村的太阳一早又会从昨天的那个地方升了起来,到了下午,还是会从那个地方落下。

        既然克麦村回不了原点,那只好又开始新的生活。炊烟袅袅,法号声声,一切又被带入了新的起点。

        但在新的一天,央珠老人又忙碌着新旧两样都齐备的事情。今天,他又召集了几个兄弟和亲戚朋友,并共同商议着待会儿怎样和即将不是亲家的亲家谈判。央珠老人对众人说道:“如果,他们家想要孩子,那我可坚决不同意,孩子是我和老伴一手带大的,我是舍不得给。就算是和那个达瓦拼了老命,我也无所谓。”这时,次仁平措说道:“亲爱的阿爸啦,事情可能没大家想的那么糟糕,如果她愿意给阿妈啦道个歉并承认错误,那我们就让她回来吧。”

        “你给我闭嘴,你怎么傻到了这个境界?你把我这张老脸可算是丢尽了。如果,你想继续和她过,或者她还愿意和你过,那你和她走吧。我和你母亲是不想再看到她了。”面对父亲这般决绝的回话,次仁平措低头沉默不语,他明白父亲心意已决。

        紧接着,大家你一言我一句商议了好久,最后,他们都做好了充分的谈判准备。恰好这时,央珍和她的父亲达瓦以及亲戚朋友等一行人也到了。

        达瓦老人一坐下就说道:“哎,我本想为膘肥体壮的马儿系上我宝物铃铛,怎奈马儿不领情,扔了铃儿不说,还踩上它一脚。央珠啊,发生这样的事情,我是觉得脸上无光啊。你看,还得为这些亲戚朋友添麻烦。”

        “达瓦老兄说得是啊!但你的这个宝物铃铛可像是带着刺哟,伤了我的马儿不说,还波及无辜呐。”央珠老人回应道。也就是说,两家人的谈判正式开始了。

        珍贵的时间啊,就这样被这些人浪费掉。为什么这样讲呢?因为转眼已经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候,但还好谈判也结束了。

        随着谈判的落幕,屋里也传来了哭声,没错,又是央珍和她婆婆的哭声,听得出来,益西罗布和他姐姐梅朵也哭着,不对,怎么还有个男人在哭?原来是次仁平措。

        这个时候,次仁平措一家人正在为小梅朵收拾衣物准备送她走呢,因为小梅朵的爷爷最后妥协给了她的外公,答应把小梅朵分给了她阿妈。

        既然自己分到了女儿,央珍怎么还在哭呢?可能是舍不得小儿子益西多吉吧,因为她即将带着女儿离开儿子,离开这个家庭。央珍蹲在地上紧紧地抱住两个孩子痛哭流涕,而次仁平措的哭声也来自于这儿,因为他也紧紧地抱着两个孩子大放悲声,但他的手稍微长了一些,抱得时候把央珍也抱在了一起。

        婆婆虽然也哭着,但可不是跟他们抱在一起哭的,她是自己一个人哭的。而此时正在给梅朵收拾衣物的就是她,婆婆在收拾衣物的同时泣不成声,并在哭声中夹带着一些碎语:“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了,天天拜佛念经,夜夜磕头长拜,为什么我还要经历如此痛苦的事情?我的孙女这就要走了,我可怎么办呀?”

        央珠老人见老婆哭得这般伤心,不是去安慰,而是破口大骂起来。“你们这些假惺惺的人,都给我闭嘴,要不然全给我滚蛋。从头到尾,都是你们把这事逼上绝境的,现事已至此,都来充当大慈大悲的佛陀,我反倒成了坏蛋了。滚!都给我滚!”

        至于后来次仁平措和他阿妈滚没有滚,我不知道,但央珍却带着她的女儿离开了这个家庭。从此,这段因缘就被画上了一个相对圆满的句号,一切都结束地那么干净。益西多吉和她的姐姐梅朵也被你一个,我一个,分得干干净净,丝毫没有保留一点能够缠连的东西。央珍可能是想把这个婚离得纯粹一些,据说还分走了不少财产作为她在次仁平措家这几年的补偿。

        几年过去了,村里的嘎让多吉还是老样子,遇上小多吉总是爱问:“你阿妈去哪儿了?”而小罗布依然是得意地告诉嘎让多吉:“我和爷爷把阿妈赶走了!”但与上次不同的是,他还要加上一句:“姐姐也不听话,就被跟着阿妈一起赶走了。”

        在后来的日子里,也许是嘎让多吉完全猜透了益西罗布要怎么回答他的这个问题,所以,他便心生倦意,也不再问这个问题了。

 

原刊于《贡嘎山》2018年4期

        宗尕降初,藏族,1992年生于四川甘孜州乡城县。2014年末开始诗歌创作,有诗歌、小说作品散见《民族》《贡嘎山》《西藏诗歌》《香格里拉》《格桑花》《甘孜日报》等刊物,组诗《夜的故事》收录于甘孜州文化作品精品集《情怀长虹》。《贡嘎山》杂志2017年度短篇小说奖获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