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玉树藏族自治州,在很多人印象中,海拔高耸,地域偏远,雪峰林立,是长江、黄河、澜沧江三大河流的发源地,素有江河之源、名山之宗、牦牛之地、歌舞之乡和中华水塔之誉。但走进更多人视野中,是发生在2010年4月14日的强烈大地震,那些触目惊心的残墙断壁、房塌屋陷;那些撼人心魄的救援现场、与死神抗争的场景;那些泪尽血续、生命接力的场面;让人们了解了一个高耸美丽、而又迎着多舛灾难顽强屹立的玉树。而我,好几年前就知道玉树有几位诗写得很棒的诗人,那萨就是其中一位,虽然直到现在并不认识,但她散见于《诗刊》《诗林》《诗江南》《先锋诗刊》《陕西诗影》《现代作家文学》《极地之魂》等众多刊物上的精美诗行,让人不得不被这些文字所吸引,下面从四方面浅析那萨诗集《一株草的加持》。

 

一个地方叫天上西藏

 

        一首藏族民歌这样唱到:“黑色的大地是我用身体量过来的,白色的云彩是我用手指数过来的,陡峭的山崖我像爬梯子一样攀上,平坦的草原我像读经书一样掀过”。这是歌唱虔诚的信教徒前往拉萨朝圣的真实情景。圣地拉萨,在藏族人民心中有着不可替代的神圣位置:大昭寺供奉着文成公主进藏时传入的佛祖释迦牟尼十二岁等身佛像;小昭寺供奉着佛祖释迦牟尼八岁时等身佛像;布达拉宫、哲蚌寺、色拉寺、甘丹寺等由许多具有不同功能的单体建筑所组成,每座都历史悠久,金碧辉煌,气势恢宏。这些庞大的宗教建筑,不仅是宗教艺术意念的载体,也是民族精神的物化。故朝圣拉萨,几乎是所有藏族同胞终生愿望。

        读那萨很多作品,她多次写到拉萨的所见所闻,比如作品《月色下的大昭寺》:“轰隆的咒语声∕使得∕一条黑狗对着弯月吠叫∕我却在它的影子里∕发愣∕右耳的绿松石耳环∕不知所踪∕被磨亮的转经路上∕一切装饰∕如陈旧的墙壁上脱落的灰尘∕只有那些在月色下∕反复叩首的身影∕就越来越长∕越来越亮”。大昭寺,又名“祖拉康”,藏语意为“佛殿”。位于拉萨老城区,始建于唐贞观21年,距今达1300多年,由藏王松赞干布建造,并多次改扩建。在藏传佛教中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我曾多次驻足寺门前,终日香火缭绕,无数信教徒在寺前叩拜、磕头;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雪天还是暴晒,就这样天天如此,年年如此。这些此起彼伏的膜拜,这些不知疲倦的等身长头,让青石板留下深深的印痕;无数盏长明灯闪闪烁烁,照亮了岁月和信教群众无比虔诚的内心。诗人那萨在这首作品里,用“轰隆的咒语”、“弯月的影子”、“磨亮的转经道”、“反复叩首的身影”,由近及远,由高到低,把看到、听到、想到的浓缩于一首诗作中,有细节、有情节,点面结合,成为一体;把藏民族“诸恶莫作,诸善奉行”理念引入到一种静谧安详的氛围里,把“慈悲惜爱,利益众生”教理引入到一种达观、旷远的意境中。给读者独特的视觉感受,把信教徒虔诚之心、执著之举描写的淋漓尽致。

        当下科学技术日新月异,经济发展突飞猛进,不管愿不愿意,人们被夹裹在欲望需求的海洋中;夹裹在现代化、科技化强大的产业链中,不少人信仰逐渐丧失,道德和精神文明不断萎靡,传统文化在一些人心中日益枯竭的时候,很多人便寻找能让心灵、心态平静安详之地,寻找内心与神灵亲切交流的平和之处。但很多时候大失所望,这种能让人心灵平静的地方太少了,这也就是当下不少人向往西藏的原因吧!没错,西藏的确是可以让人平和、平静的地方,著名作家马丽华在《西藏之旅》中说:“在那里,最神秘的也是最明朗的,最繁琐的也是最单纯的,最平凡的也是最神圣的,最无心的也是最难以忘怀的”,比如诗作《在西藏,就做一块石头》:“在西藏,就做一块石头∥涂上云霞的颜色∕隐埋喧器∕从沉默中苏醒∥与慵懒的狗一起眯眼∕与朝圣阿妈的碧发看朝夕∥做圣殿的台阶∕见证袈裟的记忆∕触摸有温度的脚掌∥与阳光做爱∕与死神说笑∕做匍匐的路面”。这首精短的诗歌,让诗人那萨赋予了涓涓流水般的音乐特质,诗行之间,意象、意蕴之间跳跃性并不是十分突出,但诗歌语言蕴藏着一缕清淡的书香之气,豁然而不慵散,清雅而不落俗。的确如此,多年西藏经历,我切身感受到藏民族普遍淡看金钱名利、高官厚禄,普遍不重现实,不重今世,视一切为身外之物。不像内地很多人,整天挖空心思、削尖脑袋,甚至不惜踩在别人身上往上爬;煞费心机赚钱,坑蒙拐骗偷谋取利益。在那片高耸之地生活的人们,把个人意志、信仰情感,甚至自我价值去向,寄托于精神至上,寄托在下一世、下一代;人们普遍接受慈悲向善、普度众生的藏传佛教教义,接受其熏陶和护佑;并用藏传佛教诸多教义,筛落人性的丑陋、邪恶和妄念,积淀人性中的真善美。

        罗布林卡是历代达赖喇嘛消夏理政的地方,始建于十八世纪四十年代(达赖七世),经过200多年扩建,园区占地36万平方米,园内植物品种达100多种;有宫殿房屋374间;是西藏人造园林中规模最大、风景最佳、古迹最多、设计最精美的园林。湖心宫、龙王亭、金色林卡等藏式风格建筑隐隐约约,曲径通幽,甚为美丽。我们来看那萨诗歌《罗布林卡》:“夏宫的柳荫道∕没有风雪,也没有鸟雀∕新嫩柏树长在老榆树的根里∕金黄的宫墙上依稀透着∕幽幽的伤∥老阿妈拄着拐杖∕一瘸一拐∕仿佛在细数脚下的石块∕或在敲击那扇紧闭的木门∕对纯粹的幻想,充满期待∥木门槛摩擦绒织的靴子∕易于弯曲膝盖,易于丈量∕而在没有门槛的门里∕火苗和灶神,都已被驱逐∕端着金属杯子,目光呆滞∥适于,祭奠石块∕祭奠木头时∕是否∕浅浅一身∕已走得太远”。诗行里的罗布林卡同样清幽美丽,但更多的是它在藏族人民心目中有着很重要的位置:人们不仅观赏它、还要膜拜它,通过一棵树、一座塔、一扇门、一缕桑烟;感受族人跌宕沧桑的历史,感悟生命延续和回环的意义;在对族人历史深长回味和族群深邃文化的崇敬中,诗人自己也在心灵上得以净化和流放。而这条属于族人宗教、历史、文化和生命的链条,一直维系着人们高唱和称赞人间的真善美,真正构建起族人儒雅果敢、坚毅善良的民族性格。德国哲学家黑格尔在《美学》里说:“抒情诗的主体因素表现得更明显的是诗人把某一件事作为实在的情境所提供的作诗的机缘,通过这件事来表现他自己”。同样,那萨通过描写罗布林卡清幽美景,看到老阿妈虔诚之心和蹒跚而行的脚步,再到“木门槛摩擦绒织的靴子”、“端着金属杯子,目光呆滞”等细节描写,把族人谦恭向善、珍爱历史传承、寻找心灵寄托、放逐思想感悟跃然纸上;整首诗富有音乐之美,并隐含着宗教、历史等诸多元素,接近于神性写作,把读者带到属于雪域高原特有的风情中,带入到一种神性的氛围里,让诗意更加浓郁、芬芳。

 

一个悲悯叫大爱无疆

 

        众所周知,藏獒原产于青藏高原,是一种高大凶猛、忠诚勇敢的高原犬种,它适应高海拔严酷气候,能在冰雪中安然入眠,性格刚毅、忠烈,是雪域高原上人们牧马放羊、看家护院的得力助手;淳朴厚道的藏族同胞一直把藏獒当做家庭成员,和谐共处。曾几何时,有关藏獒的传说已被神话,成为英勇护主的化身,也被认为是部落酋长和富贵人家最佳护卫和身份象征。正因为藏獒的特点和诸多传说,这种举世公认的稀有犬种,就成了一些官员和土豪的钟爱,成了他们镀金贴银、耀武扬威的工具,成了其显摆财富的附属品。身价数十万、甚至达数百万。曾形成一个庞大的产业链条,让很多人赚得锅满盆盈。不管如何炒作,它毕竟只是一种狗,随着供需的失衡、流行的冷落,藏獒也从神坛跌入平地,价格断崖式下跌。悲催的是,与其他牲畜一样,也走进了餐馆、走进一些猎奇者永远也填不满的胃。这种现状,无论对藏獒,对诗人那萨,还是对曾经把藏獒视为家庭成员的藏族同胞,都是难以接受的,内心的矛盾与纠结难以言表。来看诗作《一群藏獒》:“一群剥了皮的藏獒∕游离在海鲜味的石板上∕煮沸的热水∕滚烫了草尖的冰∕灼伤了眉上的雪∕魂归何处∕嗷嗷的叫声∕湿了牧人的耳朵∥一群被切块的藏獒∕找不到回家的双脚∕回不了牛粪堆砌的窝∕勇猛与忠诚煮成一锅汤∕流在异乡的街头∕也流在族人的泪眼里”。苏裔美籍诗人布罗茨基曾说:“一首诗开了头,诗人并不知道这首诗怎样结束,写出的东西叫人吃惊,因为写出的往往比他预期的更好,他的思想往往比他希求的更远”。我不知道诗人那萨在《一群藏獒》的写作中心绪是怎样的?但是能清楚感受到三点:一是对藏獒从神坛掉入深渊这一现象的反思和诘问,曾经身价数十万、数百万的“神犬”,曾经伴随官员和富豪左右的藏獒,“泯然众人矣”,映射出当下一些人精神之空虚、颓废;信仰之缺失、萎靡;文化之浅薄、狭隘;当一阵流行之风吹过,就只剩下残柳败絮。二是映射出一些人的残忍与贪婪、善变与摇摆,有用时可以视若珍宝,无用之际可以做成汤锅,满足其口腹之欲,这些人普遍左右逢源、八面玲珑,可谓世故老辣。三是映射出藏族同胞对藏獒勇敢忠诚、凶猛刚烈精神的赞颂;对它们数百年、上千年来与牧民休戚与共、患难相处之情的感激与怀念,对它们当下命运的深切同情和无奈。那萨的诗歌创作散发着土地的温热,冒着生活的浓烈气息,通过每一个字词,和字词后面的意韵,能轻易感受到她对脚下这片广袤土地至情至性的热爱和感念;对族人在数千年生存发展中构建的崇德向善、帮困济世、谦恭敬畏的民族品格高度褒扬。评论家杨光祖曾说:“一个没有大的视野,没有深度的哲学素养,没有对人生深入思考,没有对民生的关切,没有对艺术的执著等等的人,是很难写出真正的好诗的”!那萨的诗读后让人意犹未尽,这与她长期关注生活和底层分不开。

        毋容置疑,放眼当下中国文坛,是非常热闹的,五光十色、光怪陆离,在这个人人欲壑难填的时代,很多作家和诗人都在自己一亩三分地里开足马力,流水钱一样生产着自己的产品;并陶醉其中,同时把目光牢牢盯在作品版税、市场效益和众人吆喝上。还有一些人基本不写,穿梭于台上台下,或文学之内,甚至文字之外;咋咋呼呼发言,醉醺醺地点评,饭局杯盏之间评奖。当然也争吵、互掐、栽桩,沸沸扬扬,不得消停。前苏联作家布尔加科夫曾说:“一个作家不论处境何等困难,都应忠于自己的原则,如果把文学用于满足自己过上更舒适、更富有的生活的需要,那么这种文学是可鄙的”。俄国文豪列夫•托尔斯泰也说:“任何一部文学作品中,对读者来说最为重要、最为珍贵、最有说服力的东西,便是作者自己对生活所取的态度,以及作品中所有写这一态度的地方。文学作品的价值不在于有首尾贯通的构思,不在于人物的刻画等,而在于贯穿全书始终的作者本人对生活的态度是清楚而明确的”。 

        我在反复阅读那萨这本近两百首诗歌集子的时候,这些闪烁着灵秀、智慧的文字间,是善良、悲悯、同情,也是呐喊和泪水。比如作品《哭泣》《眼里注满了泪水》《望风的祷告》《美丽世界的孤儿》《四月十四》等。下面来看《加德满都,我能为你做些什么》:“三天了,远方的哀号不断∕窗前坍塌的光线里,只有石头的表情∕目光穿不过玻璃,像是囚禁的神谕∕从喜马拉雅山倾斜,撞向跳跃的心∕溅起一片黄土,闭合的心脉∕在空缺鸽子的广场上,轻如羽毛∕我又闻到尘埃里弥漫的哀伤∕仿佛,身上长满了针刺∕疼痛不安∥每个镜面里,都有一张惊恐的脸∕深埋的记忆,又在加德满都∕又在喜马拉雅山下∕慢慢滋长∕渐渐弯曲的骨骼∕与脚下的黄土,又有多远∥用多少盏灯,能把黑夜点亮∕我在破晓前,反复擦亮一颗心∕只能,为你祈福”。略微了解西藏的人都知道,藏传佛教教义行为准则中,“诸恶莫作,诸善奉行”,这种因果报应义理,不断修正着藏民族内心的“慢,疑,恶,贪,嗔,痴”六种基本烦恼。从而达到“慈悲惜爱,利益众生”之道德要求,激励人们奋发精进,无畏果敢,守义诚信之精神。那萨在诗行里,深切表达这种善良慈悲的心情和心境。无数座坍塌的屋舍与文物古迹,她看做是自己家的房舍;哀号哭泣的受灾民众,就是自己的街坊邻居、亲戚朋友;残垣断墙、停水停电、惶然凄惨的灾区,就是自己的家园。在诗人心里,数千里的路程不是距离,警械森严的边境钱隔不断她对灾区民众的同情和怜悯。不得不说,当下很多人的冷漠与麻木已经到了让人吃惊的地步,“各人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已成为一种常态。但生活在雪域高原的人们,祖祖辈辈以民间文学、谚语、故事、说教、传唱等方式,把藏传佛教道义和历史英雄人物故事教化给晚辈,培养他们平和克己、慈爱善良、思利及人和敬天悯人的道德品质,他们的执著与顽强、坚守与传承精神让人动容。

        同样,写与地震相关的作品还有《四月十四》:“此时的胸口又隐隐作痛∕暖春的阳光少了温度∕角落里缩卷的身躯∕仿佛是被雷击的树干∕记忆又在时空里哽咽∥是谁在清晨∕熄灭了阿妈的火苗∕错失了灶火∕是谁搅浑了阿爸的清泉∕失色了奶茶∕又谁把家园揉捏在手心∕捏碎了花的季节∥又到四月十四∕为何杜鹃的花香∕刺痛了泪腺∕泪眼里看不到∕花的颜色∕燃烧吧∕摇曳的酥油灯∕把哀伤烧成灰烬∕让慈悲重生在∕愈合的大地上∕燃起∕不灭的信念”。诗人用伤感之笔,把2010年4月14 日发生在玉树7•1级大地震作了回忆,可能是太疼痛了,可能是太伤感了,诗行里没有天塌地陷、房倾屋倒的惨烈;没有哭天抢地、捶胸顿足的痛哭;没有灾民流离失所、惊慌逃逸的无奈;甚至没有众志成城、争分夺秒的生命救援;却以白描手法,剑走偏锋,第二节分别以“是谁在清晨,熄灭了阿妈的火苗”、“是谁搅浑了阿爸的清泉”、“又谁把家园揉捏在手心,捏碎了花的季节”三个诘问,让诗歌显得高潮迭起,隽永生动,让读者感到新奇、特别;有静有动,疏朗结合,画面感相当清晰。特别是最后一节,映射出高原人民坚韧和不屈,智慧与无畏;映射出藏民族在严酷生存环境中,在地球第三极世世代代与自然抗争、与苦难搏斗的强大精神力量。突然想起电影《玉树花开》,由著名诗人吉狄马加创作的主题歌《献给明天》里几句歌词来:“不会放弃你∕幸运的花是格桑花∕最美的人是卓玛∕有妈妈温暖的胸膛∕把悲伤留给昨天∕让我牵着你的手∕把梦和希望∕把光明和微笑∕都献给就要来临的明天”,唱出了受灾民众的心声,唱出了那萨的心声,也唱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一段光阴是河水流淌

 

        仔细翻阅《一株草的加持》,诗人很多次写到岁月的流淌,四季的变换,月亮的盈缺,落叶的舞蹈,雪花的婀娜,老人的白发,把读者带到岁月的交替中,日月的起落中,给人一种匆促感,沧桑感,比如作品《我越来越像我的母亲》:“我越来越像我的母亲∥把滚烫的奶茶,重复饮用∕把剩余的时间,晒在午后∕静静的柔软,与光融成线条∕编织栅栏,圈住冷暖∥把子女,都变成时光的沸点∕激起活力和耐力∕把自己放下,放在有阳光的草地∕吸吮雨露,沐浴岁月∥把零碎的纸币,装在顺手的裤兜∕路遇乞讨的穷人,不至于∕不知所措,或懊悔愧疚∕更不愿错失,给越变苍凉的人性∕种下良善的机缘∥偶尔,把头靠在∕孩子稚嫩的肩上∕气一松,瞬息间∕自己是,子女的幼子∕轮回的血脉∕清晰的,如朝霞的一抹红”。这首作品之所以让人爱不释手,不是因为诗人用了多少高明的创作技巧,也不是说那萨使用了多少荡气回肠的语言,恰恰相反,是她对诗歌平实和细节的把握,小处着手,细处着墨,比如“把滚烫的奶茶,重复饮用”、“路遇乞讨的穷人,不至于,不知所措”、“偶尔,把头靠在,孩子稚嫩的肩上”等细节描写,就把一位老人安放在我们面前,她缓慢,凡事总想跟上别人的节奏,但总是迟缓很多。她勤恳,总想给家人帮忙,但终究手脚颤抖、笨拙,越帮越忙,反而换来几句幽幽的抱怨,不知所措。她多心,对一些新式家具、手机电脑感到好奇,甚至摹仿学习,但怕人说自己笨,若即若离,像做错事的孩子。那萨在诗歌写作中,看得出非常注重诗意象征性和节奏感的细微把握,也注重诗歌语言的铺陈和传递;在细小处有意识加强渲染力度,力求诗意诗韵的升华,让读者感到既通俗亲切,又明快流畅;既朗朗上口,又富有音乐感。

        评论家童庆炳在《文学审美特征论》里说:“情感在创作过程中,不但是一种推动力,组合力,而是一种发现力和创造力,发现生活美和创造艺术的美的力量”。慢慢品析那萨诗歌,不难看出诗人在创作中,把浓烈的情感倾注在每一个字词中,甚至标点符号;她能比较好的保留诗歌创作的原生态,保留了藏民族宽广、畅晓的天然个性;保留自由吟行、舒展愉悦和山野牧场里浓郁生活之真气。比如作品《岁时的掠影》:“被阳光照旧的脸∕托着空旷的原野∕数风声和细雨∕一袋颤栗的青稞∕驮在走累的马背上∕被牧人空响的“乌朵”声∕震碎∥光的余温里∕目光,像虫一样飞起∕飞到眉骨∕把一堆掠影,剪下心形∕数落背过身的日子∥几朵散乱的云∕被风拽着游行∕忽略天空的人∕忙于梳洗∥一只鹰划伤了山谷∕牧草在翘首里∕打听马蹄的声音”。那萨在这首作品里,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幅只属于高原的明丽画卷,碧空如洗,偶尔有棉絮般的云朵飘过,并变幻出万千形态;爽静清新的空气中,不时夹杂着花草的清香;骁悍的牧民策马而行;在遥远的天际,苍鹰振翅翱翔,俯瞰大地;一首诗,一幅画,一片辽远的雪域牧场。壮丽中有深厚,辽远中有苍茫,苍茫中有高远。诗人珍爱自己的文字,文字浓缩了她对家园、草场、帐篷、牛羊和族人无限的爱。难能可贵的是:诗人通过景色与环境的描写,勾勒出藏民族彪悍睿智、果敢真诚的天性,显示出诗人细致地观察,窥斑知豹的诗歌创作功力。

        同样非常喜欢的还有描写时空与季节的作品《致夏天》:“烈日下∕追赶风的慈悲∕一份能量分给尘土∥嘈杂凌乱间∕目光抛向头顶∕一份倾听分给鸟鱼∥拎着喜气∕浇灌心田∕手心开一朵花∕与牧笛交融成景∥挥舞长袖∕梦醒草原∕与骏马相融成魂”。这首诗简约轻灵、秀丽明快,作品对节奏把握非常到位,评论家沈亚丹在《寂静的声音》里说:“诗歌的发生更大程度不是依赖于具体的词语,而是根植于一种节奏。自我的情感最初被体验,所能自觉到的也不是词语,而是一种强烈的但又难以言说的节奏,那是一种几乎伴随成长经验和语言经历与生俱来的音乐模式”。其次,这首灵秀的作品,诗人把我们带进对生她养她家园的热爱里;带进族人世世代代生息的博大牧场的怀抱里;带到诗情的流淌和旋律的汪洋中;她的真挚真情真性,让诗歌音韵自然而舒展地流淌,能看得出那萨热情活泼、浪漫舒展的诗人性格;人与诗,诗与人完美相融,浑然一体。

 

一些见闻是世间万象

 

        “血液里流淌的是人性的冷暖和思考,我只能用我双手的记录来与它沟通。一个生命的存在不一定是多么伟大的壮举,但它一定是值得尊重和爱护的。在雪域高原,每一座高山是神的居所,每一条河流是生命的乐章,一草一木都赋予了生命。我行走的土地上到处都是祖辈的遗训、敬畏、尊重和爱。我热爱大自然,热爱生命,也与苦难感同身受,它们都是我写作的动力和源泉”。这是那萨在后记中说的话,正由于此,她写作的范围非常广泛,把自己看到、听到、想到的,或灵光一现的事物与景致,都化炼成诗。那萨是用心感受和体验生活的,也是用心灵来塑造生活的。清纯而执著的心,时刻催促她发现和挖掘生活的深度与广度,感受其与众不同,捕捉现实当中的闪光点,打捞生活里的珍珠。所以,那萨的诗歌在字里行间盈涌着真挚情感,来品析作品《一座路标》:“每个清晨,他都在路口∕马路是表情∕双眼是添加的红绿灯∕每次他都会扫射到我∕仿佛跟这条马路一样∕单调而黝黑∥从他侧身经过∕身后留下一排废气∕也不曾有任何表情∥突然下起了雨∕他溶在路中央∕只剩下被淋湿的双眼∕一闪一闪的∕一座路标∕赫然立起来”。这首作品,诗人在写一位对工作认真负责的交通警察,与这篇作品相似的还有《他们是城市里的牧人》。鲁迅先生说过:“文艺是国民精神的光,它总是不经意地表现出国民精神的状态”。总书记也曾讲过:“文艺创作方法有一百条、一千条,但最根本、最关键、最牢靠的办法是扎根人民、扎根生活”。一位普通的交通警察,一条马路的繁忙黝黑,几盏红绿灯的闪烁,甚至警察“被淋湿的双眼”,都走进那萨的诗歌里,能明显看到诗人细致入微地观察、内心涟漪的颤动;感受到她敬畏劳动、敬重平凡的事物,即便是一株草的摇摆、一朵花的盛开、一片云的飘逸、一只蚂蚁的行走。布罗茨基曾说:“任何一首诗,无论其主题如何,本身就是一个爱的举动”。我从内心推崇这样的作家和诗人,他们能以小见大,以点带面,用淳朴平实的文字,真挚的情感投入,简约精到的词语诗句,把笔触伸向底层、伸向民众、伸向平凡、伸向生活;不咋呼、不献媚、不喊口号,却能给读者的是情感上的共鸣,灵魂上的震颤,生活上的启迪,精神上的陶冶。

        印象深刻的还有诗作《拉卜楞寺的夜》:“一群声音在脑子里奔跑∕夜还挂在枝头∕有人说是薄薄的∕有人说是饱满的∕我想,它是被风吹起的一缕烟∕或抖落的一粒尘∕轻的,在呼吸里打滑∕或在一片叶子上窃喜∕听得见∕梦里燃起的檀香∕听得见∕宿缘轮回的脚步”。这首作品从第一句“一群声音在脑子里奔跑”,就让人浮想联翩,这群声音是什么?是古格、象雄王朝驻马冰河、划破雪线的嘶鸣?是格萨尔王世世代代悠远、经久不息的传唱?是古刹寺庙里高僧大德浑厚韵致、撼人心魄的经声?“夜还挂在枝头”,肯定还挂在拉卜楞寺高耸的金顶上,挂在庙堂棱角起舞的飞檐上,还在很多信教群众“呼吸里打滑”。诗人在拉卜楞寺之夜,内心是激越的、甚至起舞的;是物我两忘、淡泊高远的。这一净域梵尘,让她思考了很多,感悟到更多。正如诗人自己所说:“我信仰我的佛教,但我不是一个纯粹的修行者。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都会影响和触动到神经,也触动到喜怒哀乐。以一个世俗人的眼睛来打量风吹草动,以质地柔软的文字来净化和提炼它们。这也算是我自己的修行方式”。而我认为这首精短清隽的诗,亮点还是最后几句“听得见,梦里燃起的檀香,听得见,宿缘轮回的脚步”。我多次在不同文章里表述过,藏民族是非常善于用文字表达情感的民族,他们借助歌谣、传唱、诗歌表达丰沛的精神世界,世间的冷暖沧桑,对天地、佛祖、万物的尊崇与敬畏之情。那萨在那一片神秘之地,吸纳天地神灵之精气,观瞻祖辈传承的宗教文化和古迹,接受前辈先贤之教诲,她的诗普遍简洁、隽永、轻灵,用她的话说是“质地柔软的文字”。但潜藏着深沉的思悟,表现出只属于藏民族特有的文化意识和气质,这种意识和气质,高扬着永不沉沦的探索精神,舒展和释放着大爱与悲悯情结。既传递、传送着诗人内心的纠结与反思,又陶冶和擦拭读者之心灵。

        法国评论家丹纳在《英国文学史》序言里说:“如果一部文学作品内容丰富,并且人们知道如何去解释它,那么,我们在这作品中找到的,会是一种人的心理,时常也就是一个时代的心理。有时更是一个种族的心理”。在环境、时代、种族三者中,丹纳更看重于种族心理,说明一个民族固有的本质特征,依然在文艺创作中和人伦道德中顽强地表现出来。从那萨很多作品中,很容易看到她受藏民族博大精深传统文化熏陶和影响,这种睿智深刻的思辨能力、质朴坚毅的民族个性,让她的作品显得轻灵而幽深,给读者以通透、豁达、哲理。同时又融入真情,融入爱心,这是那萨诗歌最大特点。唐朝伟大诗人白居易在《白居易集,与元九中》曰:“感人心者,莫先乎情,莫始于言,莫切乎声,莫深乎义”。可见作品融入真情实感的重要性。想感动别人,必先感动自己,这是文艺创作又一个真理。那萨在这方面做得已经很好,但是,加上她的年轻,她的聪慧,再加上在鲁迅文学院的深造,(前几天在“作家网”看到她参加“第31期少数民族文学高研班”),我们有理由对她期待更多。

 

 

        那萨,又名那萨·索样,女,藏族,青海玉树人。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青海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诗刊》《民族文学》《陕西诗影》《诗潮》《青海湖》《诗林》《中国诗歌》《诗江南》等刊物。出版诗集《一株草的加持》。

 

        史映红,男,70后,甘肃庄浪人,藏名岗日罗布。曾在西藏服役20年。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19届高研班学员在《文艺报》《解放军报》《诗刊》等三十余家报刊电台发表诗文950余篇(首)。著有诗集《西藏,西藏》等4部,作品收入多种选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