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多秘史》是藏族作家才旦继中短篇小说集《菩提》和《香巴拉的诱惑》之后的一部长篇小说。擅长藏地故事书写的才旦,用二十余万字的笔墨荡开了一部宏阔的安多地域上的精彩传奇,讲述了第七世安多部落王转世的故事:査朗统一安多草原,建立部落王国。査朗去世后朗玛继位,建立转世制。每18年转世一个部落王,第一世至第六世合乎规律。第七世因为王爷扎登偷窥寻访认定后世部落王的证物标志,阴差阳错,寻访时部落王被以假代真。最后,假部落王在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后,终于大彻大悟,从一个假部落王修炼成了被人称颂的圣王明君。随着密使暗赴安多部落王国,最终部落王顺应时代潮流,迎接部落王国和平解放,归顺政府,完整祖国版图。

        集传奇性、可读性、戏剧性于一体的《安多秘史》,正如著名作家阿来所说:才旦藏地小说的创作,重在体现宗教意识、民族文化和地域特色。他的作品不仅仅表现了藏地人的生活方式,更着力于描述他们独特的历史文化传统、强烈的宗教意识,以及差异化的民族心理结构。

        本文尝试从《安多秘史》的哲学思辨性、社会历史架构、人性之探、魔幻现实主义特征、情节铺陈蓄势五个方面入手,解析这部小说的叙事特征。

 

充满哲学思辨的道德荣誉探索

 

        马克思说过,哲学是高悬于空中的,是对现象的一种折射反映。思辨是哲学的特性,没有思辨就没有哲学。《安多秘史》中,不论是嘉木央格西关于人生意义和过去、现在、未来三者的框架讲述,还是觉仓活佛和老修女关于修行的理念,抑或是假部落王到真部落王的蜕变等等,无不包含着丰富的哲学思辨性。

        嘉木央格西讲学的奇妙不仅在于他双唇紧闭从胸腔里发出声音,其讲述的内容更是意味深长、发人深省:

        人生到这个世界上,犹如一只小飞虫,在茫茫之夜飞入一间亮着灯光的屋子里。当从那个窗口飞入之前,它处于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而当从另一个窗口飞出后,它又坠入了同样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它从何而来,又何所而去?它在这间亮着灯光的小屋里的短暂停留,到底表现了一种什么样的意义呢?

        虽然小说中部落王对小飞虫在亮着灯光的小屋里的短暂停留无知无解,但却留给读者许多的想象空间,引人深思。

        又如觉仓活佛在经堂讲经,部落王坐在喇嘛群里所听到的内容:

        在未超脱红尘之前,不可信的意识是我们规定一切的惟一的凭据,这果真是定义所在。但在这种情况下,仍对最终凡性的本质,对不可思议的定性建立思维模式,并加以命名,这岂不是太荒唐了?所以所有追求的人首先应该知道,作为一切谬语之源的意识,它只能充当世俗虚妄诸事的凭据,而不能充当规定最终境界的凭据,否则,最终境界将永远不会光顾我们……

        此番聆听,令部落王对于人生境界有所顿悟,从此以一身奇异的行头打扮出入,仿佛彻底换了一个人。

        又如觉仓活佛讲述的月称大师在他的《四百颂》中举的例子,是月称大师对于少数异见者的一种认识,令新部落王茅塞顿开,也让读者对于因为外力导致的同质化有了认识。

        老修女关于修行的要义和宗旨有这样一段内容,其修行先修心之说有着醍醐灌顶之效:“修行的目的在于修身,而修身必先要修心,只有心界纯灵,做到无私无欲,修身才能达到最高境界。当然,修身是要付出人生的艰辛,吃得生活的清苦,但这都是次要的,一个真正的修身之人,是不在乎这些外在的现象的,他们所注重的是心界的修持和锤炼,而这是要遭受炼狱般的刑苦,这是一般人所难以坚持做到的。

        类似带有鲜明的哲学思辨特征的内容,在《安多秘史》中并不少见,这种具有“个人精神生活的实用性和公众物质生活的功利性”( 冯友兰《中国哲学的问题和精神》)的特点,让这部书有了厚重、深邃的文化内涵和美学质地的同时,也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道德荣誉探索空间。

 

架构真实历史与虚构小说的桥梁

 

        美国史学家多罗锡•罗斯(Dorothy Ross)在《美国历史写作中的宏大叙事:从浪漫到不确定》一文中这样写道:“由于将一切人类历史视为一部历史,在连贯意义上将过去和将来统一起来,宏大叙事必然是一种神话的结构,它也必然是一种政治结构,一种历史的希望或恐惧的投影,这使得一种可争论的世界观权威化。”

        在《安多秘史》中,有安多部落王国由于第七世部落王认定出差错而引起的血雨腥风,有藏地这样一个自成国以来从未归入过政府版图的相对独立的自然王国,有马步芳家族统治青海以后对安多部落的攻击与入侵,在作家如椽大笔架构的宏大叙事框架之内,是一个个人物个体活动所牵系的宏大的历史背景。

        著名评论家谢有顺关于小说的虚构与历史有一篇题为《写小说也是在写历史?》的文章,其中有这样一段描述:“小说若不和历史发生对话,很难获得持久的影响力。很多小说,当时影响大,过后就烟消云散了,因为时代一变,写作的语境一变,那些故事、情事就显得不合时宜了,读了也觉乏味。小说是在写一种活着的历史,这意味着它必须理解现实、对话社会、洞察人情,它要对时代有一种概括能力。……一旦放在这个背景里,虚构就获得了一个真实的时代语境,小说也就成了历史讲述的一部分,真实和虚构的界限弥合了,小说也因为有了历史的旁证,而变得更有力量。”

        《安多秘史》中。关于部落王国有这样一段内容:

        安多部落王国成国已有三百年的历史,历经七世部落王。平均每世部落王坐王位四十多年。安多部落王国自成国以来始终是个独立的自然王国,从未归入过清朝政府和中华民国政府的版图,但这并不意味着历朝历代政府不想将安多部落王国归入他们的版图。清朝政府曾六次派兵攻打过安多部落王国,但由于安多部落王国民风强悍,全民皆兵,虽说边民有所伤亡,牛羊财产有所损失,但清兵之入侵均被打退。至中华民国时期,马步芳家族统治青海以后,更是亡我安多部落王国之心不死,更加紧了对我部落王国的入侵,规模大的有三次之多。有一次马步芳政府派一个旅的兵力从东千户攻打我部落王国,虽说我部落王国兵民死伤惨重,但马步芳政府一个旅的兵力全被消灭,旅长马进孝被捉,为祭死伤兵民,马进孝被施以五马分尸之刑。后马步芳政府武力征服康区后,为对付我部落王国,派兵骚扰我部落王国边地,并不断派人潜入我部落王国腹地搞破坏暗杀活动,但并未造成大的损害。

        在这种背景下,安多部落王国极为重视武装力量的组织建设,最终这支武装为部落王巩固政权、消灭叛军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关于马家政府的飞机轰炸王府区一节,历史上,西北地方军阀马家军系甘肃、宁夏、青海等地的地方军阀名称,其主要人物包括马步芳、马鸿逵和马鸿宾,合称为“西北三马”。马家军对西北的统治毋须赘述,《安多秘史》中关于马家政府和马家军的描写,把历史的真实与作家的虚构相结合,大背景的相同,这种在小说创作中平衡虚构与历史真实,给人以借鉴。

        谢有顺还有这样一段论述:“说和历史是两个世界,不能重合,但有时小说也起着历史教化的作用。尤其是在民间,很多人是把小说当作历史来读的,甚至认定小说所写,就是一种可以信任的真实。”这种虚实结合,历史的真实和小说的虚构穿插叙述,既需要作家的想象力,更是对作家叙事能力的考验。才旦在这部长篇小说中,将这种手法运用得灵活自如,也是其长期从事写作,熟练掌握小说叙事技巧的表现。

 

宏大叙事背景下的人性幽微之探

 

        《安多秘史》中,各色人物竞相登场,铺开一场视觉的盛宴。小说有众多的各色人物:拥有无上尊宠的部落王、剽悍的安汉多子和野性的安多女人、自私贪婪明争暗斗的马家兵首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神秘的利济众生慈悲为怀的活佛、处在最底层挣扎在生存线上生活困顿的牧奴、远离俗世纷扰修身修心的修行者,等等类类,这些人物在五色经幡、草场、圣湖、帐篷、牛羊、虫草、牛粪墙、雪山等实体群落因子间,演绎着爱与恨、生与死、亲与仇、痛与乐、悲与喜。其鲜明的民族特性和人性最原始、最本真的欲望和挣扎使安多已经不仅仅局限于地理概念,而成为历史文化、人文习俗、道德、哲学、政治、宗教的一个集散地。

        伦贝的痴情,在部落王离开后有着最为显著的表现。如她“始终无法从失去他的痛苦中走出来,整天流泪,不说一句话,只是痴呆呆地望着部落王府的方向想心思”,这也为其后伦贝勇助部落王剿灭叛党埋下了伏笔。

        当伦贝被枪抵住头,被威逼着说出“疯子哥”的下落,在自己命悬一线之际部落王的生命也有危险时,伦贝这样说:

        如果在以前,我会劝阻坎布多杰把部落王让给贡巴达杰,可是现在我不会这么做了,你们即便是现在就杀了我和我的儿子,我也不会给坎布多杰带什么话,更不会叫他把部落王让出来。你们真要叫我给他带话,那我就叫他好好当着部落王,带领部落王国的武装队伍消灭马家兵,杀死你们这几个叛祖忘宗的乱国贼子!

        这里,伦贝的形象陡然高大,如果说先前伦贝给读者的是一个一往情深为爱坚守的形象,那么此时这个女子已经不仅仅是那个爱情至上的女子,国家大义面前,这个忠贞的女子刚烈而坚强,她宁可牺牲自己也要保护部落,这种见识与选择,远非早前那个只为爱而痴守的牧牛女,让人肃然起敬。

        伦贝的阿妈投湖升天之前,有一大段关于其虔诚朝湖的描述:“由于长时间朝湖,伦贝阿妈身上的皮袍的下摆被磨损掉了,鞋也烂了,光赤的腿脚血迹斑斑,加上长期朝湖,缺少休眠,营养不良,这时伦贝的阿妈就变成了一个只有人形没有人样的野人。”当无限虔诚的朝圣者以微小的身躯丈量大地,用五体投地的姿势向着心中的信仰一次次匍匐膜拜,这种姿态,对于喧嚣时代里浮躁的现代人,无疑有着极大的冲击力。而伦贝母亲的最终以生命朝圣,在其钻进湖心后“一片徐徐上升的祥云上,盘腿端坐着伦贝的阿妈,此时伦贝的阿妈变得满面红光,衣着华丽,双手合额神态安详地端坐在祥云之上,缓缓升空而去,及至最后消失在傍晚的天空里不见了。”这虽然是作家虚构的场景,但仍有着震撼人心的力量。

        而行为放浪,举止轻浮,不守规矩、不受约束,爱穿奇装异服,打扮得油头粉面的假部落王坎布多杰,不按王规要求自己、约束自己,对这种行为的描写,让一个个性十足的部落王在读者眼前呼之欲出。我们仿佛看那一个手拿扇子、鼻架眼镜,不穿王服,却喜奇装异服,不思进取,不务正业,性情放荡的部落王。让我们再来看部落王的这身打扮:“他身着质地精良的无色西装,脚穿一双瓦亮的黑色皮鞋,鼻梁上架着黑色墨镜,头发梳得油光黑亮,手里摇着一把风月锦扇,尤为醒目的是从脖子里吊下来的那条领带,那领带呈鲜艳的红色,仿佛一股浓血从脖颈里汩汩地流淌下来。”这段描述中,部落王活脱脱一个放荡不羁的富家公子哥的打扮,那“血红的领带”其实并不具有美感,不能不说是作家匠心独具的一个设置,有着隐喻内涵。

        我们再看扎登王爷的妹妹德吉昂姆玩枪的描写:“玩枪,毕竟不是女人的强项,可德吉昂姆天资聪颖,悟性高,练了不多天,枪法已是日臻成熟,说不上百发百中,却也是八九不离十。起初,德吉昂姆是站在百十步以外,站着瞄靶打枪,后来改为骑马打枪,马子奔驰着,德吉昂姆变换各种动作将一颗颗的子弹射向靶子上的狼眼,那一天一换的狼眼每天都要被钻上几十个洞眼。

        正因为有了这种对枪的喜爱和苦练枪法,最后德吉昂姆为助贡巴达杰夺回王位,最终在一场激烈的战斗中牺牲。这个敢爱敢恨,有着男儿血性气质的女子,给人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不仅精通佛法,也深谙治疗心理疾病的医术和幻术的觉仓活佛,在文中多次出现。觉仓活佛通晓古今,料事如神,在关键时候起了关键性的作用,比如将嘎子指派为部落王的贴身侍卫,比如给部落王人生模型盘,比如用神奇的药料使部落王从迷幻中清醒过来,凡此种种,不一而足,相信读者对这位高僧大德都有难以磨灭的印象。

        当虔诚朝圣的人用自己的身长丈量着圣湖无尽的漫长,当安多汉子宁愿站着死不愿跪着生,当时光的佛点对应到世事的佛眼,作品中显而易见的对人性丑陋的批判和对人性光芒赞美,无一不让这部作品在超越文本自身的同时,也打开了一个让读者自我理解、自我反思的窗口。这些涉及人物精神心理层面的描写,让这部小说又有了一种更为明亮的质地,不论是本领超群忠心护主的嘎子,还是勤劳善良、忠贞不二的伦贝,抑或是为了谋夺王位不惜投敌叛国的真部落王贡巴达杰,或者是初时行事乖张、不守王规最终成长为优秀的部落王的坎布多杰,以及洞明世事能预见未来、知晓古今的觉仓活佛,这些人物身上所具备的或忠贞、或痴情、或诚挚、或通达的品性,是最能打动并抓住读者的。结合现实的时代生活和文化语境,才旦所持有的这种精神追思和道德伦常情怀,在其显而易见的道德审视与评判的文学叙事中,蕴含着对人生的完美圆满、社会美好和谐境界的向往与追求,显示出了作家承担社会责任的真诚的文学良知。这种精神站位和写作姿态,无疑值得肯定。

 

变现实为幻想而又不失其真

 

        才旦曾在他的中短篇小说集《菩提》的后记里坦言,他的叙写方式和表现手法“学习和借鉴具有‘拉美风格’的魔幻现实主义的表现手法”。《安多秘史》也不例外。这种将藏地神话传说和现实生活、宗教信仰和民俗风情结合起来的创作,使才旦的作品有了一种异常浓厚的玄幻色彩和神秘气氛。而这些荒诞离奇、光怪陆离的现象,恰恰折射出了一个民族的思维方式、价值准则以及行为心态,也使才旦的藏地小说有了别样的气质。

        在《安多秘史》开篇的第一节中,有一段关于牧牛女受孕和生产的描述,极具传奇性和神秘性。当橘红色的云气闪电般汇聚一处,变成如蝇虫般进入牧牛女的身体,牧牛女在梦中受孕,在巨响中难产的描述就充满奇幻色彩,可以说是典型的魔幻现实主义的表现手法。再比如转世轮回之说本身就带着神秘色彩,而在这部小说中,这种轮回转世已经超出平常意义上的认知。由于阴差阳错,坎布多杰肩负特珠使命,有着贵为王尊的造化。而这,正是他在“母胎里孕育的时候发生性别角色转换的原因所在”,可谓诡异离奇。

        因为性别角色的转换,作家还借老喇嘛的口告诉读者:正因为这种转换,使得坎布多杰的人生中少不了女人。

        关于这种转世,还有老喇嘛关于坎布多杰转世的讲述:

        寺狗死的那天傍晚你阿妈就生下了你,你阿妈生你生得好艰难,你阿妈生你生得艰难的原因是你原本是个女儿身,可你在胎里孕育的过程中又变成了男儿身,所以在你的身上聚会了阴阳交合的双重体能和威力,这阴阳聚合或交错有时往往会置母身以死亡的,可在喇嘛们大念平安经的祈祷中,你阿妈终于挺过来了。

        又如蛇塔:

        一条又粗又大的蛇在地上绕成了一个圈儿,接着,其它的蛇续着那条大蛇头尾衔接地又盘绕了起来,及至后来,地上就出现了一个磨盘大的蛇盘儿;接下来,又有蛇爬上那第一层蛇盘儿盘绕起了第二层,然后是第三层、第四层、第五层……直到最后,那上百条麻花蛇就在夕阳下盘叠成了一个下大上小的尖形蛇塔,蛇塔在夕辉的照射下,发出一片色泽斑斓的光彩来……

        蛇自发盘制为塔,这应该也是作家丰富想象力表现,自然界中难得有这种奇观。

        部落王人生模型盘,可以说是整部小说中最为抢眼的一个道具。这个出现在蛇塔消失地方的罗盘状的东西,在夜里发出晶莹的光,它是由皮棉胶质材料制成,既可变软,也可以变硬,随着人手的触摸,模型盘上镜内的景致也随之变化:“那个看上去像个万花筒般的镜面上,有时显现着部落王国辽阔的地域,有时显现着千万人厮杀的战争场面,有时显现着部落王和家乡儿时的好朋友贡巴达杰博力杀斗的情景,有时显现着部落王与女人交欢的画面,不一而足。这些显现在镜面上的图像,不仅表现着部落王的人生轨迹,也揭示着部落王所经历的一个又一个人生事件。

        部落王人生模型盘是作家虚构之物,人生模型盘的实体建制又是虚上加虚,而用马家兵坠落的飞机材料熔制建设所需的铸造轴管问题,这种虚虚实实的穿插,也是作家丰富想象力的表现。

        因为拗不过部落王的请求,觉仓活佛让神奇的草旋柱突然显现,奇异而玄妙:

        觉仓活佛刚说完,远处的滩地上突然刮起了一股凶猛的狂风,狂风越刮越猛,后来就渐渐地形成了一个旋转的风团,风团在草地上滚动着,像磁铁吸食铁渣似地将地上的草屑吸食而去……按常规,草旋柱一般出现在初春和秋冬,这个季节天寒地冷,易起风,且风力飓,旋刮时卷裹起地上的枯叶,最终形成草旋柱。可眼下是夏天,怎么会刮起飓风,形成旋风柱状,且卷裹起的是正在生长的绿草鲜叶?

        不论是蛇塔、人生模型盘、草旋柱、或者是“夏季长到占去秋季的时间,从夏季直接进入冬季”,还是修行洞中老修女“不装青稞却有炒面磨出”,以及九岁的少女以一副苍老妇人的面目开始着孑然一身的苦难修行生活等等,凭借神奇魔幻、荒诞不经的掩体,作家向我们展示藏域文明的同时,还通过对藏域独特的民族文化内核的深度探索与挖掘,充分体现了才旦“变现实为幻想而又不失其真”的魔幻现实主义创作风格。

 

情节铺陈蓄势顺理成章

 

        悬念丛生、高潮迭起的叙述,将传奇故事演绎得扑朔迷离,引人入胜,这是《安多秘史》叙事的一个重要特征。小说中有不少扣人心弦的情节演绎:如认定部落王的当天,应该看懂羊皮画的真部落王错失良机;如丢失军火负伤的嘎子巧遇私奔的德吉昂姆和尼巴,在二人的大力协助之下最终完成军火购置的任务;如假部落王用蚂蚁蛊毒跟马家兵和贡巴达杰兄弟斗法大获全胜;如德吉昂姆率众攻打部落王修身区遇伏击惨遭射杀……这些情节的设置和描写,铺陈衬垫,蓄势增情,读来惊心动魄,令人欲罢不能。

        贡巴达杰一语成谶,处处不是坎布多杰的对手,事事处于劣势,以致身败名裂,最后死无葬身之地。这在小说开始不久就埋下的伏笔,在其后的叙述中多次得到验证,这种伏笔千里的草蛇灰线有着整体照应之效,引人入胜。

        部落王的贴身侍卫嘎子和武装商队在置办军火返回的路上,在一两山屹立、谷道深长的老鹰谷遭遇埋伏。这一节的描写惊心动魄,不论是嘎子的兄长和王府内务侍卫束手毙命,还是牲口们一个一个中弹倒下,以及嘎子的谷口逃生追踪敌人,找寻突然遇袭的原因等,作家对复杂的战斗场面的描述和人物心理的刻画十分到位,让人不禁为嘎子的遭遇悬着心捏着汗。

        在谋夺王位时,真假部落王有一场会面,十分扣人心弦。彼时,一方是心事重重的贡巴达杰预谋夺权,一方是尚无防备的坎布多杰沉浸在童年美好往事中;一个用心极深,一个全无防备,这种较量虽然不见刀光与剑影,但硝烟味并不因此就减弱。

        还有,子夜时分,德吉昂姆一身短装向着修行区奔去,准备杀死假部落王,替心上人报仇。这一段描写,也是精彩纷呈。此时,扎登王爷怕事情败露自己没有退路心怀顾虑,贡马达杰的兄弟们想着拥戴部落王一举成功而跃跃欲试,而身怀绝技的嘎子是部落王的贴身侍卫,在他的护卫下外人想要接近部落王绝非易事,这种情形下,德吉昂姆的出击无疑危机四伏,这种箭在弦上之势的铺陈布局,读来十分精彩。

        当马家兵两千多人马在伦贝家的帐屋四周平坦开阔的草地上黑压压铺了一地,成了一个由人、马和帐篷组成的海洋,准备将部落王到来时束手就擒时的场面描写,也是精彩连连。你看,安多部落王国是马家政府纠结多年的心病,偏巧贡马达杰兄弟们如丧家之犬来投靠马家军,马家兵如水得水准备借机一举拿下部落王,不料却被黑衣人偷袭,最终被部落王巧妙用计全部被消灭的情节,被作家演绎得风生水起,荡气回肠。

        回顾整部《安多秘史》,在本土文化自觉意识的文学叙述中,作家采取将存活与死亡、现实与神话、可能与不可能、幻觉与真实等等之间的界限打破的表现方式,实际上就是真实的现实和历史的另一个版本。这除了缘于作者对魅力独具的藏地的熟悉、理解与渗透,也与作者热情、理性、睿智的笔触分不开。当读者打开《安多秘史》由表及里地触摸安多,于是带着作者烙印的安多不再只是个地域概念,而是有了温度、质感和层次,并且活色生香。当然,这并不是说这部小说就无可指摘,语言不够圆熟等问题的存在并不影响这部文本结构丰富的小说的瑜璟。

 

原刊于《青海湖》2018年1期

 

        雪归,女,本名杨秀珍,青海省海东市平安区人。中国作协会员,青海省作协会员,曾就读于鲁迅文学院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小说等作品见于《文艺报》《清明》《朔方》《飞天》《西藏文学》《山东文学》《北方文学》《青海湖》等省内外多家报刊杂志,入选多种选本,著有中短篇小说集《暗蚀》《无脚鸟》《在我之上》、散文随笔集《云端或泥淖》等。有小说作品获得青海省政府文艺奖、青海省青年文学奖、全国电力文学大赛单篇作品一等奖、海东市首届河湟文艺奖金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