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西才让,70后藏族作家,甘肃甘南人。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第二届甘肃诗歌八骏之一。已出版诗集两部,小说集一部。

 

文化交汇地带的有趣故事

——扎西才让小说《来自桑多镇的汉族男人》赏析

 

李 城

 

扎西才让的短篇小说《来自桑多镇的汉族男人》,描述了发生在“杨庄”的一个故事:来自桑多镇的汉族男人,因为喜欢那个叫杨白玛的年轻寡妇,抛妻别子来到杨庄,替杨白玛割麦挤奶做饭拾烧柴,还承包了村子里放羊的活儿。经历过分分合合几度反复,汉族男人最终决定留在杨庄,与杨白玛结婚。虽然故事并无离奇之处,但反映出乡村与城镇、藏民族传统观念与现代文明的碰撞与融合,让人感受到时代的变革无可回避。小说原载《西藏文学》今年第1期, 3月份即被《小说选刊》转载。

相对于诗歌和散文,甘南的小说作品数量少,多年来一直不成气候。令人鼓舞的是这篇《来自桑多镇的汉族男人》,成为2016年的一个开门红。可以说,这是雷建政先生短篇小说风靡文坛之后,扎西才让再次打破二十多年的沉寂,让作品又一次进入全国选刊。

 

◎少年视觉,妙趣横生

 

在小说创作中,如何做到举重若轻、化繁为简,叙事角度的选择至关重要。《来自桑多镇的汉族男人》的作者深谙其道,借用了一个懵懂少年的独特视角。

小说开头,那个身份可疑的汉族男人来到杨庄,作者写道:“我们眼看着他跟着母马一样结实的杨白玛要去她的家,却想不出任何阻挠的办法。”

为什么想阻扰?少年们的感觉非常奇妙。接着,当那个人向他们打过招呼:“黑小子们,你们好!”他们立马对来人“产生了好感”。

虽然作者没有提到“我们”的年龄,但显然是一群喜欢上墙揭瓦的孩子。那么到底多大呢?后来才出现这样的句子:“去年,我们十二三岁,亲眼见到杨白玛的第三个男人死了……”至此,我们才可判断叙事主人公的确切年龄。

在那春情萌动的年龄段,有意无意中看到大人之间的男女情事,反应是如此激烈:“不要脸,真不要脸!”

有个叫杨才让的少年已经耐不住寂寞,夜里满村子游荡,鬼使神差去寡妇家门口,偷看男人们鬼鬼祟祟地进出。

对男女之事他们似懂非懂,于是,小说的趣味就出来了。

 

◎构建杨庄,定位文化

 

近年来,“杨庄“的地名在扎西才让作品中似乎频繁出现,印象最深的是他发表于《散文》的长篇散文《我的杨庄》。无论是不是他家乡的真实地名,作为一个作家,有意识去打造自己作品的地域版图,亦即建构作品的传统文化体系,应该是至关重要的战略性谋划。

“我们这个村庄的人,认话不认人。”这句话为杨庄作了基本定位。来自桑多镇的汉族男人向孩子们招手:“黑小子们,你们好!”孩子们的模样就出来了。那人替杨白玛“割麦挤奶做饭拾烧柴”,当地的生产生活可知大略。最后那人决定留下来的时候说:“我不想离开那头奶牛,也不想离开你们这些坏坏的黑小子!”看,这还是个让人喜欢的村子。作为故事背景的杨庄,就这样通过人物话语,很随意地“带”了出来。

但杨庄并非我们概念中的藏族村寨,从人物名字就可以看出它的“非典型性”:杨旺秀、喇嘛代、菩萨保等等,虽然现实中时有耳闻,在文学作品里却很陌生。显然,这样的命名带有农牧兼备、藏汉文化深度交融的特征。

小说也简要交代了这个村子的起源:“这杨姓,听说是明朝时一个皇帝老儿一高兴赐给我们先人的。有了杨姓的先人,一高兴,也把自己的村庄叫做杨庄。这一叫,就叫了好几辈子。”

一个在环境、人物、语言方面都具“陌生感”的世界,呈现在读者面前。无论如何,这是扎西才让经过开疆拓土,为作品确立的根据地之一。打造这样一个立足点是必要的,除了莫言的高密东北乡,许多著名作家都有属于自己的“文学领地”。阿来有句话:“动人的故事,容易产生在文化交汇的地带”。我们知道,这个观点是建立在《尘埃落定》成功的基础之上的。

 

◎乡村变革,势不可挡

 

《来自桑多镇的汉族男人》没有交代故事发生的时间,但表现出了乡村从封闭走向开放,从传统走向变革的骚动。

距离杨庄约五十公里的桑多镇,就是那样一个时代的缩影:“桑多镇在杨庄小孩的眼里,是神秘的镇子。为什么这么说呢?据说那里有平平展展的大街,大街上开满了密密麻麻的商店,专门卖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高高大大的房子里,住着漂漂亮亮的女人,个个都像狐狸精变的。围在漂亮女人身边的,是些花里胡哨的男人,干着昏昏暗暗的事情。人一走进去,就不容易出来。不是人消失了,是陷到看不见的地方去了。即便是这样,大人们还是喜欢骑着摩托车,或者开着车,口袋里装满花花绿绿的票子,去那个能吸食人的灵魂的镇子。” 对未知事物人们免不了充满恐惧,但对孩子们来说更多的还是好奇,甚至流露出向往:“我们一帮孩子,也渴望有灵魂让什么东西给吸走的经历呢!怕啥呢?看看大人们的样子就知道:灵魂被吸走了,过几天它会自己找回来的!”

在杨庄,那个面临急剧变化的闭塞小村,老村长站到村口,看着远方,用那种苍老但有力量的声音说:“这世道,要变了!”也许他不想改变,但他感觉没有回天之力。

变好还是变坏,人们从各自角度出发会有不同看法。扎西才让的小说并未作出判断,但似乎暗示了一个结果,那就是融合。为了那个母牛般的杨白玛,汉族男人抛弃了自家的老婆孩子,因此被家人打断了腿,最终离了老婆,来杨庄准备跟杨白玛成立新的家庭。有孩子问:“哎,你这个汉人,为啥要来杨庄呢?”汉族男人答道:“我不想离开那头奶牛,也不想离开你们这些坏坏的黑小子!”

 

◎表达人性,自有神器

 

人性是隐而不见的,但对其进行窥探和揭示,恰是作家的首要任务。至于从哪儿下刀,每个人可能各怀绝技,扎西才让的目标是揭示人的欲望,在物欲和情欲二者之间,他往往又会选择后者。

“自从这汉族男人来了之后,杨白玛的脸比以前嫩了,奶头大了,腰身也细了,屁股更肥了,走路的姿势更狐狸精了,连说话时的声音也渗着蜂蜜的味道。”

“这个身高腿长、臀大腰细的女人,不像属虎的,倒像属马的。她那么躬身一站,屁股微微撅起,大人们的眼光就被拉直了,他们的眼里就再也没有村长了。”

时代大变革中,人的欲望获得大解放,人们因此而欢欣鼓舞,最终却发现灵魂被物质拖累,日渐不堪重负了。而爱情,性爱,或者赤裸裸的性,都是欲望的伴生物,成为诸多作家写现实时屡试不爽的神器。扎西才让深知那添加剂的神奇功效,只是他能把握好度,每次少放一点。

 

◎语言有根,诗性飞扬

 

《来自桑多镇的汉族男人》的语言既具民族性,更有飘逸灵动的诗性。作为一个藏族诗人,这种语言风格的形成自在情理之中。

小说中传统语言特色是形象、风趣,也带着格言体,如:“我们把两只手上的指头数上一百遍,一千遍,也是没办法数清的。”“拳头最能说清道理。”“是牛羊总要回圈,是河水总会流走。”

或许受阿来影响太深,扎西才让的小说里不乏这样的句子:“野兽嘴巴一样洞开着的大门。”“任凭风把村长的话从我们耳边刮跑了。”

让传统语言插上诗意的翅膀,便可凌空飞翔。无论阿来还是扎西才让,都经受过诗歌语言的洗礼,因而都拥有这样的特质。同样,《来自桑多镇的汉族男人》取一个懵懂少年为叙述角度,跟《尘埃落定》让傻子讲述故事,乃是异曲同工。

扎西才让具有出众的才华和饱满的创造力,而且是多面手,每一面都有非凡的表现。他的诗自不待说,跻身“甘肃诗歌八骏”即是佐证;散文《我的杨庄》发表于《散文》去年7月头条,主编在卷首语里的评价是:“扎西才让为我们提供了另一种记忆”,这同样是一种难得的殊荣。在小说创作方面也多有探索,既有宏观视野,具体问题上却特别较真,对陈忠实、贾平凹、阿来等人的作品往往进行深入剖析,分析其成功的奥秘所在,由于精确、透彻,便获得特别领悟。

前年阿来来合作开会,我拉他们二人在帐篷里拍照合影,我激将扎西才让说:作为男子汉,你也应成为那样的大腕儿。他急忙谦虚地摆手,我就说无须成为他,但要成为你自己。如今,一个我们希望中的扎西才让,正在稳步走来。

 

(原载《甘南日报》2016323日“读书文化”栏目)

 

 

【作者简介】李城,甘肃甘南人,1959年生,汉族,毕业于兰州师专中文系,长期从事新闻工作,主任编辑,作品曾被《作家文摘》《读者》《散文精选集》《感动中学生的100篇散文》《中华活页文选》等转载或录入。已出版散文集《屋檐上的甘南》、《行走在天堂边缘》,以及中篇小说集《叩响秘境之门》、长篇小说《最后的伏藏》。 2006年获甘肃首届黄河文学奖,2009年获甘南藏族自治州六十年文艺成就奖,2015年获甘肃省第五届黄河文学奖。(资料来自百度百科)

 

 

 

 

 

扎西才让短篇小说:来自桑多镇的汉族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