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西才让,又名杨小贤,藏族,1972年生,甘肃甘南人。1994年毕业于西北师范大学中文系。 1992年开始文学创作,曾获“诗神杯”全国诗歌奖、《西藏文学》九四年度作品奖、首届甘肃省少数民族创作铜奔马文学创作奖、甘肃省第四届敦煌文艺奖和飞天十年文学奖。作品入选《藏族当代诗人诗选》(汉文卷)《甘肃文艺五十年》《1949-1999甘肃文学作品选萃》(诗歌卷)《99中国年度最佳诗选》《2003中国年度诗选》《1999-2002中国诗歌白皮书》《2006中国诗歌精选》《甘肃70后九人诗选》《前定的念珠》(玛尼石藏地文丛诗歌卷)等文集。甘肃省少数民族作家协会会员。

扎西才让其人其诗

阿 信

  A.记不清在谁的文章中读过大意是这样的一句话:大凡文人才衰,第一步便是去替人作序。当时我就想,即使我老了,也不会给人家写序,一是为了遮自各儿的丑,二是不背那“好为人师”的名声。但世事殊难预料,尽管再三推拒,终挡不住扎西才让的一片恳切,只好答应为他的第一部自选诗集“友情出演”一回。由此知道了大凡替人作序者,恐怕都有一些不得已的原因。其实,很早就想给扎西才让和他的诗写一些文字,只不过不是以现在的这种方式。

B.西部诗人的再度集结与崛起,已是近年诗坛不争的事实,其中扛大鼎者乃是甘肃的青年诗人。他们虽地处偏远,但作品却以高密度、大面积的态势长时间占据着中国诗界的关冲要塞,像《诗刊》、《星星》、《诗潮》、《绿风》、《大家》和《人民文学》等重刊纷纷辟出专版专辑介绍其作品,重视程度丝毫不亚于当年的“新边塞诗”。而写《哑冬》、《雪猎》等重要文本的甘南藏族青年诗人扎西才让,诗风醇厚,风格内敛,气象凝重,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西部诗人的共同追求,是其中实力不俗的新秀。

  C.扎西才让的写作始于1992年。这一方面是得益于西北师大浓厚的诗创作氛围的影响,另一方面便是他自身长时间积累的生命意识在一个似乎是偶然的月夜必然的觉醒和喷发。让人惊异的是,扎西才让似乎没经过人人必经的学徒期,仿佛植物在一夜之间突然长成。他的早期作品如《受伤的鹰》、《伤心人》等,透出了初学者少有的成熟:从容、节制、蓄势待发,其中蕴涵的情感沉挚动人。诗评家王珂对其有很高的评价,曾在与我的一次书信中称:“扎西才让的出现,可能会给甘南的创作带来一种新鲜而陌生的冲击。”王珂在92年的这番话后来得到了证实:扎西才让带给甘南诗界的,实在不止于诗艺这一方面。

  D.1994年夏天,扎西才让带着他令人羡慕的青春和诗才回到甘南。初来伊始,他就和诗人完玛央金、《甘南报》编辑李城等人发起、策划、筹办了甘南地区第一份民间报纸《文化纵横报》。与此同时,他的《黑夜掠过甘南》、《生存者的背影》、《生命的乐章》、《哑冬》、《当美和爱情化为星辰》等在诗坛产生一定影响的组诗,相继在《西藏文学》、《民族文学》、《飞天》、《诗刊》等国内刊物上发表。作为在甘南诗坛有一定影响力的人物,除了诗才,扎西才让让人称道的地方还有许多,比如他谦逊的风度,他的古道热肠,等等,而他独家版本的爱情诗篇更是朋友们聚会时不可或却的一道“大菜”。我有时候就想,缺少了扎西才让的甘南文坛,当会沉寂不少;而有了他,凭空就多出了许多热闹和趣味。

  E.扎西才让的诗从题材上看,当属西部诗这个范畴。但“西部诗”这个形成于80年代的较为笼统的概念,早已无法涵括进入90年代后在西部创作的诗人们的作品,其语言风格、艺术手段、诗学理念和美学追求都已发生了质的变化。90年代后西部代表性的诗人如阳扬、古马、叶舟、沈苇等人的创作从形式到内容都已迥异于80年代的杨牧、周涛、昌耀、林染等人。扎西才让也不例外。他们更多地吸收了西方现代和后现代主义的诗学理念,强调自我的内心体验,强调词语的客观呈现和艺术手段的全面颠覆,强调“有意味的形式”,强调词与词之间的碰撞和由此而产生的符号学意义上的“词语的现实”。这也就是我们在阅读扎西才让诗歌的时候,常感到他笔下的甘南并非是写实意义上的“逼真”“形似”的甘南的原因。曾有人指责他的《甘南的牡丹》是一种虚假的矫情,其实不然,“甘南”一词仅仅是扎西才让语言符号系统中的一个符号,并不具有能指的意义,它完全可以被“大地”、“内陆”等这样一些词语互换,就像叶舟诗中的“敦煌”、海子诗中的“青海”一样。我注意到与其说扎西才让是“西部诗人”,不如说他是一个“街道诗人”,他像一个躲在窗口后面的神秘的窥视者,时刻注视着街道上走过的男男女女、芸芸众生,他了解他们中大部分人的爱情,感叹青春在时光中渐渐地凋零和衰败,乃至逸散。正如他在诗中一遍遍感叹的:“追忆使人衰老/使深秋的落叶层层堆积/……美好时光悄悄流逝,我未曾留意/它们偷偷走动的步子”(《一天》)。扎西才让的诗有极强的抒情思辩色彩,这使他的诗作具备了朗诵的品质和在时间中流传的可能性。

  F.当然,扎西才让的诗作也存在着诸如过分执迷于语言和情感的渲泄等诗坛流行通病。但在《哑冬》、《雪猎》等近期作品中,已明显反映出诗人对自己创作的冷静反思和疏理,标志着其创作成熟期的到来。可以预见,扎西才让今后的创作,会越来越多地引起诗坛的关注,给我们带来更多的阅读惊喜和期待。

·2003年10月28日于合作师专

扎西才让:银子的光辉

耿林莽

在一个喧嚣与浮躁的年代,在一个众生喧哗的“市场”搅动着人们的享受欲望不断攀升的环境中,也许,惟有诗可以保持一方净土?这便是扎西才让所说的“另类生活”么?读完他的散文诗组章《我的另类生活》,感到无比的惊喜。这是一位藏族诗人的作品,他的如获神助的净化心灵,也许与宗教之光、与雪域高原的干净与寒冷有关,而他熟练且卓越地使用语言的能力,尤使我由衷地感佩。读他,读张承志,读鲍吉尔·原野,我均感受到了一种神奇的汉语语言与民族风情巧为结合所产生的那种独特的魅力。某些汉语作家粗糙芜杂、干巴乏味的文学作品,相形之下显得何其差劲。除语言修养外,环境因素恐亦不可忽视。愈是科技进步市场繁荣的现代化都市,愈难容许诗境的延伸;愈是经济滞后生活贫困的边远地区,愈能容纳宁静诗心的舒展。扎西才让为我们提供了极好的见证。

静坐,沉思,这是诗人经常择取的“生活方式”,并由此进入“境界”,感受“寂寞”。让自己陷入冥思,让想象的翅膀在平静得近乎死寂的生活的水面上激起层层涟漪。这一段独白有助于我们理解他的诗篇,以及一个诗人进入诗思的那条幽幽小径。

先读一下他的《在世的倒影》吧:

群鸟已退隐山林,野兽深匿了它们的踪迹。

我一个人坐在山坡上,远处是巴颜喀拉起伏的玉脊,近处是一大片又聋又哑的赭色草地。

那个寺院的活佛已圆寂了。檀香树下农妇大梦初醒就有了身孕。檀香树的枝叶还未脱净绿色,它也在

静寂梦见了自己的来世。

尕海湖畔的野草,又将根须伸进水里。我俯下身,看到了自己在世的倒影,被水波鼓荡地模糊不清。

我终会离开这里,离开这里……

我想我是厌倦了这秋风翻动下的无穷无尽的日子。

他将我们带进“退隐”的山林,在罢颜可拉起伏的山脊和“一大片又聋又哑的赭色草地”上,诗人俯身而视的是水波荡漾中的自己的倒影。“又聋又哑”的草地,这“又聋又哑”是一个创新的特写,她反衬出了诗人心灵的孤寂感。其实诗人何曾是“心若止水”,在水中荡漾着的自己的倒影印唤出的是一种人世的渺茫、虚空的苍凉感:“我是厌倦了这秋风翻动下的无穷无尽的日子”。这与《查找一个熟人》中的那匹有如里尔克笔下的“踱来踱去”的“豹子”的心态相一致。不同的是,《查找一个熟人》的环境是日常生活的“家“,翻松花盆里的土,查找一个熟人之类的日常琐事,终不能使他的无聊感得以解脱。这种豹子的感受具有相当的普遍性,其背影是现代人处于漠然和麻木状态下的莫名的焦躁与不安。

扎西才让的散文诗在艺术上的可贵之处,在于他从不故作艰难,那些直抒胸臆的散文式倾诉与独白,都有极具诗性情怀的心理色泽、音乐格式,和语言魅力,这种质朴亲切中的诗美质地,我觉得只能以“银子的光辉“作比拟,才较为贴切。

试看那一章《八月》:

太感伤了啊,我的青春时光像干草一样,被一车一车运走。

每一车都蕴藏着隔世的月色,每一车都有黄金打就的阳光。

且不说田野里那安然下坠的乳房,也不说那藏红花疯长的山梁上,煨起的缕缕桑烟,已不在低空轻扬

太感伤了啊,八月的西倾山下,渐渐退去的是三河一江的吟唱。

将青春的时光比作干草,“被一车一车运走”,是何等新鲜的意象。妙在这“干草”中所蕴藏的乃是“月色”和“阳光”,生命中鲜活的光芒!不要谴责诗人散布的“感伤”情结吧,他所表达的是人人皆有

的对于生命的依恋,对时光消逝之无能为力的无奈。“山梁上煨起的缕缕桑烟,已不在低空轻扬”,如此优美的语言,是无法使人不为之动情的呵。

活力与动力之所在
—青春的扎西才让的诗之印象

完玛央金

“一切过去了的/都将变成回忆”(普希金诗句),青年诗人扎西才让把那些珍贵的回忆,变成了美丽的诗句。

扎西才让生长于甘南草原,草原的阔大与未经污染的原始性,赋予他灵性和追求纯净的秉性,诚实、灵敏,充满强烈的求知欲,让他捕捉到了常人熟视无睹的细节,并增添了自己的发现和感受,更加增添了他的诗的个人色彩和对读者的吸引力。在诗的追求方面,扎西才让这样认为:我更关注倾向于内心的抒情。比如那些往昔日子里的爱与恨、泪与痛,那些灿烂阳光和秘密情事,那些心灵的轻微震颤,激情降临时莫可名状的欢愉……等等。他的诗是周全冷静,又不失激情,充满活力和魅力的,是一种保持理智的对生活远距离的透视。

学生出身与教师职业,让一身书卷气的扎西才让更多地去关照那些自己熟悉的生活,而不对所谓时尚的主题和潮流妄加追随,“爱”是他的诗歌永唱不倦的主题,他总是把打动自己的情感,激励自己的思想和启示自己的观念等,都真挚地拿出来献给我们,与我们共享。多年来,他做到了以下几点:

歌吟爱情的出现与消失

爱情是古老的话题,却在不同诗人的笔下色彩纷呈,永远新鲜。扎西才让努力使生活中遇到的爱情,及爱情之美不被冲淡、散失和遗弃,执着地追忆、记述和回味着。这些超越时空的爱之情在诗人笔下不再是朦胧、模糊的,它们是那样的激荡、热烈,那样深挚、纯洁。记述初恋,他写了《初恋》,在篇首,诗人引用了歌德《致乌莉克》中的“一切已成昨日黄花/但那落英使我心碎”两句,道出了对初恋的恋惜,诗中他完整而清楚地记述了“她”的出现:“宁静,羞涩,舒展着片片温柔花瓣。/那轻盈,那婀娜,那倾人的顾盼流离,/那瞬间的震颤是一道闪电。”因“她”的出现,那年的甘南“一汪明净蓝天”,“春天新鲜而迷人”。初恋,昙花一现般的结束了,诗人的诗句情真意切,让我们不能拒绝地感受到了他的痛楚,“只留下了海誓山盟,只留下/一条清冷的大街被树叶覆盖”,“只留下一条寂然背影令人心酸”。

在诗人心中,对爱情的追逐是不曾熄灭的,那也是对一种生活信念,一种生活态度,甚至一种对生活结果的追逐。爱,是人行动和思想的动力之源,又是对人行动和思想最和蔼可亲、最温暖美丽的鼓励和赞许,于是,诗人对爱的歌唱也是大胆、奔放的,借天空的神之口,诗人说:“爱吧……爱吧……爱吧……/一片又一片,一层又一层。”他认为那些“一段伤心秘密事,/窝在霓虹灯心头/承受着过去的错与恨,/只为那海誓山盟,一朝为空”的经历,都将是“自生自灭的野草的叹息”,然而,诗人仍旧留恋那些生命中令人心颤的激动、美妙的瞬间。

歌颂事物美妙的瞬间

事物的存在总是相对而统一的,有美便有丑,有善必有恶,有失便有得,有光明便匹配以黑暗,当然,有痛苦也就必然会感到快乐,事物的两极,是绝无仅有的一现,于是,许多艺术家、作家诗人,便趋向于描绘和刻画那短暂的一瞬,从而将它处于极致时候的真实表现变成永恒。扎西才让的捕捉力是很强的,那种女孩回眸的一笑,那在一片荒凉之野行走的藏人的一个态势,那古城堡中午的宁静,那没有月亮的山尖,那七月雨水中的早晨……都能以生动的细节给人留下鲜明的印象。扎西才让以大量的篇幅描述内心的感受,强调爱的不灭和爱的美丽,在大多时间,他的这些爱又是广义的,包括对祖国、对民族、对家乡及对亲朋至友的爱。源于爱,生活便是充实、丰富多彩和有价值有意义的,对于生活,也便产生了强烈的愿望、热情、信心,抱有不绝的幻想:富有人情味的草原边缘城镇玛曲,在诗人眼里是“三分的温暖赠于过客,七分的幸福交于生息于斯的儿女”,他的祖国“到处是富饶土地美丽山川”,经过沧桑几千年,在那荒凉地带,如今已是遍布着大楼、林立着广告牌的侧影的城市,有着高耸入云的信息发射台,做时装模特的藏族女孩和人流如潮的大街。他“热爱着高处的血性河流/信仰着远方的白银雪山”,一切都有可能“香消玉殒”,而诗人却“仍然俯下身,仍然像婴孩般迷恋”。至此,诗人一颗火热的赤子之心,坦荡荡地敬献在每一个人面前。

诗人有着强烈的自觉意识,总感觉到时代、民族对自己不知不觉中的影响,总使他有所想,有所说,有所发现,有所寄托。这也正是他作诗的灵感之源。父亲“粗糙之手捂住胸口”;“河谷里的水早已停止流动,它拒绝讲述荣辱往昔”;起车的老人“浑浊之眼里暗藏着风雪”……这细微的一切一切,都在向诗人不断地倾诉,促使他要展开想像的翅膀。一首首充满灵性,在宁静之下蕴藏翻腾不息的动之流的诗歌就这样产生了。


抒情而绚丽的呐喊之花

—扎西才让诗歌艺术简论

敏彦文

读扎西才让的诗,给我印象最深的有三点:一是他的语言,二是他语言背后的形象,三是他通过语言和形象所显示的呐喊精神。

且看语言:“一道鞭影下,呐喊的马兰”(《献辞》)。“在今夜,我就栖息在它的咽喉上;”“黑暗的瞳仁破碎,碎片是灯”(《在甘南桑科》)。“眼含优伤的姑娘呀,睡在格桑中央,是我一生的故乡”(《格桑盛开的村庄》)。“野草像人一样思考了一冬,清明前后,就让土壤开始湿润,冰也回到水里”(《清明前后》)。“寒冷突临,迫使情爱趋向暗处。”“爱过,恨过,生殖过,/我已完善了我自己。”(《四季》)。这些顺手从他的诗中摘录的诗句,即便离开了它们各自所在的诗母体,读起来也是十分的美味和悦心。这些句子绝对是独一无二的,其美学价值恰恰在于诸如此类的美妙句子成就了扎西才让的诗语天空,使他的诗歌在我们高远蔚蓝的诗歌世界中,显得那样楚楚动人。

对于诗人来说,其最具秘密和威力的武器不是别的,恰恰是语言。语言是成就一切诗人的最不可剥夺的特性,正如豹子的速度和狼的绝勇与奇谋。扎西才让的诗歌语言,和他的禀性是相关的:洒脱中见分寸,绚丽中显本质(真像)。前者是诗人早期诗歌语言的特点,后者是诗人成名前后一段时间的诗歌语言特色。值得注意的是诗人最近在《诗刊》与《散文诗》上发表的组诗《我觉得寂寞》和组章《我的另类生活》,其语言已脱开前两个阶段而进入新的探索期。这两组诗作在语言上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即显示出冷峻、沉稳、精瘦和内敛的特性。这说明诗人已经告别了他青春的梦幻时代,开始冷静地直面所生存的这个世界及其世界对他的刺激了。“我注意到我的记忆/就像一些透明的液体/我不动声色,暗地里/让河水载动空虚,并且要映出/沿途那些山神驻守着的山峰的影子”(《空虚》)。“我的女人梳完了头/镜子里,一条哈达幻化为白云”(《落下》)。在这里,我们看到的诗人已经内敛为一位“独坐江边的钓者”了,你再也不能从他那里听到昔日的浪漫情怀了。他的哀歌,他对爱情的甜蜜诉说,也许就此向我们转过去其动人的脸庞,只留下背影让你怅望。

应该注意的是,扎西才让前期的诗歌语言还有一个普遍的特点,这就是比较注重韵律美。他的许多诗歌,尤其是那些反映爱情的抒情短诗,总是很讲究段落上的对整、应和与押韵,读起来很上口,易于朗诵和记忆。而后期和最近一段时间的诗歌已经撇开了这种特性,开始在形象和语言的力度上作文章,从而在结构上显得随意和简约,一如郑板桥的竹子,所谓剪尽繁叶见风骨。

显然,我们在谈诗人语言的同时,不知不觉中涉及到他诗中的形象了。扎西才让的诗歌创作从一开始就在形象的描绘上倾注了心智。从最初的《白鬃马穿过草地》,到最近的《我出走的那日》、《空虚》、《清明前后》等,几乎都能从诗歌语言的表面读到其背后或明或隐的主观化了的客观形象。如《黄昏》中的“黄昏”,《献辞》、《甘南桑科》、《甘南的牡丹》中的“牡丹”,《格桑盛开的村庄》中的“少女卓玛”,《雪猎》中的“冬天”,《黎明出现》中的“黎明”,《四季》中人格化的“四季”,等等。尽管大部分诗都有明确的主体形象,但如果你就此认为这就是作者要描写的本真形象的话,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其实,作者只不过是以我们所看到的主体形象为道具,来唱他自己的戏。其中真正的形象恰恰就是诗人自己以及他的思想和心灵。如果说诗人的每一首诗都创造了一种不同的语言组合方式和境界的话,那他的每一首诗都描绘了不同的主体现象。比如诗中描绘最多的“我”的形象,每一首中的“我”都是不同的,而这些不同的“我”综合在一起,便形成了一个完整的“我”的形象。像一部小说一样,一首诗除了要有主体形象外,还要有副主体形象,这是诗歌建构中的基本规律之一,也是大多数有成就的诗人诗歌创作的经验总结。扎西才让作为一位科班出身的诗人,在这方面也是不能例外的。因为他首先必须从传统文学经典中汲取成长开花的营养,然后才能以此为基础,通过自己特殊的心身体验和感悟,创造性地结出美丽馨香的花来。在扎西才让的诗中,这方面的创造性表现在诗人往往以一个或多个客观的形象形成诗的主体形象,然后以“我”即诗人本身为中心,将这些形象串起来,形成主观的“我”和客观的物的统一。纵观扎西才让的诗歌之树,我们还可以发现这样一个特质,即他的每一株诗歌之树上,都绽放着呐喊的娇美之花。

而呐喊源于诗人不泯的良知。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以诗为文,旨在发现与暴露。”而发现与暴露可以简约为两个字——呐喊。至此,我们已经涉及到了诗人写作的情感和理性的动机。

鲁迅先生当年也是在发现了旧中国黑暗的社会和政治后,出于一颗良知和责任不泯的心灵激励下,不断地发表文章以暴露的。发现之越深越透,暴露得就越彻底,两者一旦有机地结合起来,互为动力,便演化为“呐喊”。无疑,作为来自乡村,带着一身淳朴憨真之气的诗人,在经受了正规的高等教育后,他“双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的信念更加牢固和执着了。在《雪猎》中他这样写道:“是谁命令:暴露……/彻底暴露:暴露到一无所有。”从这句诗中,我们仿佛看到了诗人面对社会和人性的丑恶,所表现出来的咬牙切齿的发狠模样。“是谁命令:暴露……”不是天,不是地,是诗人大睁着眼睛无法睡眠的良知。良知源自善与爱。显然,诗人天性中的善和爱,在不断地滋润着他的良知之花,使其永不枯萎,永远芳香。因此,我们看到诗人的“呐喊”是抒情式的,节制的和简洁的,有别于鲁迅先生的呐喊,也不同于波德莱尔的《恶之花》式的呐喊。

在我所阅读的材料中,我发现扎西才让的呐喊主要表现在七个方面:一是为爱情呐喊,如《初恋》及长诗《一天》;二是为生养自己的故土呐喊,如《落户》、《献辞》;三是为普通人的命运呐喊,如《四季》、《隐疼》;四是为不断恶化的生存环境呐喊,如《绝望》、《雪猎》;五是为日渐麻木变形的人心呐喊,如《椅子》、《哑冬》;六是为现实中空虚而失却信仰的人的生存方式呐喊,如《空虚》、《清明前后》;七是为自己的心灵呐喊,如《此刻我听到女人的歌唱》、《醉歌》、《再祭阿卓》等。

何来在他的《未彻之悟·27》中说:“良知没有哑/只是还没有决定由谁表达。”在扎西才让这里,由谁来表达良知的问题从以开始就解决了,这就是诗歌。只不过他的诗歌不是纯抒情或纯写意的,而是在抒情中呐喊,用呐喊来抒情。

总之,不论是从语言、形象,还是写作动因上说,扎西才让通过他的诗歌想要达到的人文目的只有一个——呐喊。也许呐喊是每个人生存在这个世界上自始至终要面对的心灵话题,但要真正通过呐喊使人及人性,乃至整个人类社会达到尽善尽美的程度,恐怕还有一段很长很长的路要走,远不是作家诗人们用温情的呐喊可以实现得了的。然而,这种运用艺术的力量呐喊的精神依然是十分可贵的,从某种意义上讲,它正是我们民族的内在魂魄,谱写了中华数千年的文明史。因此,扎西才让的呐喊之诗,正如他自己说的:“爱过,恨过,生殖过,我已完善了我自己。”其独特而绚丽的光彩,值得我们研讨和借鉴。

扎西才让诗集《我的另类生活》读后

张大勇

秋风起来了,沉沉的青稞压弯了拖拉机的腰,也把驾车的机手深深地捂在麦草的怀抱里,他执拗地掌控着机器,突突突地在大路上奔驰,秋风吹起零散的秸草,在天空中写下潦草的字迹,甘南的青稞熟了。

  《甘南一带的青稞熟了》,这是扎西才让诗集《我的另类生活》中的首篇诗章,我借来作这篇小文的题目,来谈谈扎西才让的诗歌。

  阿信、瘦水、完玛央金和敏彦文都写了对他的评论,但诗人之于诗人的评论,好比厨师与厨师谈论“八大菜系”的菜谱,煎炒、蒸煮、烘焙,无论说得如何系统全面,但不亲口尝过,对于吃菜的人来讲,他依然是云里雾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

  老饕有老饕的知感,读者有读者的心思,也许这读者的意见要比谈“八大菜系”更能叫人明白一些东西,扎西才让的诗,个体感悟和情感体验的成分多于社会认知,责任意识的成份,但感悟和体验之深却完全根植于对现世人生和世俗社会实际的观察与理解。《甘南的牡丹》说牡丹是甘南的脸,又说“因为荣光的牡丹,已脱尽衣衫,化为水土生息的处处人烟”,人烟是现实现世的,吉祥富贵的牡丹也是现世的,似乎触手可摸,像是在巷闾人家镂空雕花的照壁上或是在新娘纤白羞涩的手底下,现世到要让人心疼,让人心动。现世到可以一朝拥有,说是“阿哥的白牡丹”。水土生息处处人烟,这是现实的人生也是本真的世界,曾有评论说《甘南的牡丹》有做作之嫌,该是不准确的。

  个体感悟非止从扎西才让一己的心灵而来,而是广泛延伸于这现实社会,“朝秦暮楚的女人可喜可贺,她一人容纳了那么多的粗糙爱情”,轻松调侃,寓庄于谐,“可喜可贺”用得好;凝炼概括,“粗糙”用得也好。有了扎西才让的诗章的启发,借用诗人的智慧,我们便可以对一个刚从风月场走出的男子说,可喜可贺啊,又是一夜新婚。

  甘南的诗坛一度繁荣,但坚持住繁荣的人并不多,有的开过一阵花,终不见结出果子,有的结了果,也是花褪残红青杏小,终不显气象,可喜者在于扎西才让,已有实绩,众所共睹,可望于将来者,前景美好。一个诗人的出现,成长和成熟并不一定要有一个可以明确说出的理由,喜欢一个女子,情到深处,你再难分清你喜欢着她的善良、聪明或是秀丽,“在镜中开一朵甜美的笑,接着就打开两扇春天”,爱她或许只是那一身芬芳,虽淡如野菊,但沁人肺腑,或许甚至这也不是,只是爱她身周被她气质所沾染的那一团空气。

  我于扎西才让的诗便是这样,或有人说你既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何必又要喊喊喳喳,我看倒不必事事都要作菜谱式的分析,硬要把才华满身,伤怀多泪的林黛玉说成抑郁症患者,并进而说她的组成也一样是骨骼二百,牙齿三十,心脑各一,肠子若干,岂不太煞风景。

  甘南的青稞熟了,扎西才让的创作也同样正在走向成熟。

青年藏族诗人扎西才让

李 城

扎西才让是人民教师,在甘南师范学校任教。他是一个年轻而充满激情的藏族诗人。他在西北师范大学创办文学刊物《甘南》的时候,我在甘南报的文艺副刊当编辑。那时他正青春年少,假期里我们见面的时候,发现他不但穿着、举止“前卫”,而且思维敏锐,见解独到,令人刮目相看。他谈到毕业会回到甘南来,记得我提醒他可能的话应该留在省城,那样对将来的发展有利。

可是,他最终还是回到甘南,在美丽的羚城安顿下来了。也许他是对的,甘南的高天厚土,历来是可供诗人们茁壮成长的摇篮。除了诗歌,他的散文诗也写得非常棒,此外还写随笔,评论,小说。他精力充沛,才思敏捷,往往是在别人伏案熬夜的时候,他已经扔了纸笔,到灯火辉煌处享受生活去了。

扎西才让的作品很有层次,多在大刊物亮相,比如《诗刊》、《民族文学》、《诗神》、《星星诗刊》之类。他的主要诗歌作品收在他的专集《我的另类生活》里,部分作品与阿来、唯色、才旺瑙乳等八位著名藏族诗人的一起,集结为一本厚重的集子《前定的念珠》,属“玛尼石藏地文丛”之一。

他的诗歌不时被选入全国年度好诗选以及其他合集,难以一一罗列。他得到的奖项也不少,比如敦煌文艺奖之类。扎西才让满头卷发,走起路来步子迈得大,左右摇晃的幅度也不小,看上去一副天马行空的独特气质。可令人费解的是他怕喝酒,对有酒精度的液体一概敬而远之,使我这个好酒之徒每每对他“恨铁不成钢”。

藏族诗人索木东开玩笑说,扎西才让是喝一瓶姜啤醉三天的人。这似乎又与我们观念中的诗人大不一样。其实就是这样的“不一样”,造就了既是才华横溢的诗人、又是严以律己的好老师的扎西才让。扎西才让是个多才多艺的人,刚分派到甘南师范的时候我常去看他,他还写得一手不错的毛笔字,而且山水花鸟画也很像回事。

可惜近年来教学任务重,又挑着班主任的担子,曾经的诸多爱好只得忍疼割舍了。他刚大学毕业回到甘南,去玛曲草地上参加一个的笔会,是穿着一双美国大兵式的皮靴去的,使在场的作家诗人们大吃一惊。试想,面对那么多双审视的眼睛,他用细细的两腿拖着笨重的大头皮靴,橐橐地踩过夏季开满鲜花的草地,那是一副多么难得一见的景象。

那么,如今他是否还保留着那双怪异的皮靴?我没有问过。但我相信,值得保留的东西他会永远保留的,不会因为世俗的好恶而轻易放弃。因为他手心里捏着的,是一枚金币而非股票。

扎西才让其人其诗

阿 信

  A.记不清在谁的文章中读过大意是这样的一句话:大凡文人才衰,第一步便是去替人作序。当时我就想,即使我老了,也不会给人家写序,一是为了遮自各儿的丑,二是不背那“好为人师”的名声。但世事殊难预料,尽管再三推拒,终挡不住扎西才让的一片恳切,只好答应为他的第一部自选诗集“友情出演”一回。由此知道了大凡替人作序者,恐怕都有一些不得已的原因。其实,很早就想给扎西才让和他的诗写一些文字,只不过不是以现在的这种方式。

B.西部诗人的再度集结与崛起,已是近年诗坛不争的事实,其中扛大鼎者乃是甘肃的青年诗人。他们虽地处偏远,但作品却以高密度、大面积的态势长时间占据着中国诗界的关冲要塞,像《诗刊》、《星星》、《诗潮》、《绿风》、《大家》和《人民文学》等重刊纷纷辟出专版专辑介绍其作品,重视程度丝毫不亚于当年的“新边塞诗”。而写《哑冬》、《雪猎》等重要文本的甘南藏族青年诗人扎西才让,诗风醇厚,风格内敛,气象凝重,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西部诗人的共同追求,是其中实力不俗的新秀。

  C.扎西才让的写作始于1992年。这一方面是得益于西北师大浓厚的诗创作氛围的影响,另一方面便是他自身长时间积累的生命意识在一个似乎是偶然的月夜必然的觉醒和喷发。让人惊异的是,扎西才让似乎没经过人人必经的学徒期,仿佛植物在一夜之间突然长成。他的早期作品如《受伤的鹰》、《伤心人》等,透出了初学者少有的成熟:从容、节制、蓄势待发,其中蕴涵的情感沉挚动人。诗评家王珂对其有很高的评价,曾在与我的一次书信中称:“扎西才让的出现,可能会给甘南的创作带来一种新鲜而陌生的冲击。”王珂在92年的这番话后来得到了证实:扎西才让带给甘南诗界的,实在不止于诗艺这一方面。

  D.1994年夏天,扎西才让带着他令人羡慕的青春和诗才回到甘南。初来伊始,他就和诗人完玛央金、《甘南报》编辑李城等人发起、策划、筹办了甘南地区第一份民间报纸《文化纵横报》。与此同时,他的《黑夜掠过甘南》、《生存者的背影》、《生命的乐章》、《哑冬》、《当美和爱情化为星辰》等在诗坛产生一定影响的组诗,相继在《西藏文学》、《民族文学》、《飞天》、《诗刊》等国内刊物上发表。作为在甘南诗坛有一定影响力的人物,除了诗才,扎西才让让人称道的地方还有许多,比如他谦逊的风度,他的古道热肠,等等,而他独家版本的爱情诗篇更是朋友们聚会时不可或却的一道“大菜”。我有时候就想,缺少了扎西才让的甘南文坛,当会沉寂不少;而有了他,凭空就多出了许多热闹和趣味。

  E.扎西才让的诗从题材上看,当属西部诗这个范畴。但“西部诗”这个形成于80年代的较为笼统的概念,早已无法涵括进入90年代后在西部创作的诗人们的作品,其语言风格、艺术手段、诗学理念和美学追求都已发生了质的变化。90年代后西部代表性的诗人如阳扬、古马、叶舟、沈苇等人的创作从形式到内容都已迥异于80年代的杨牧、周涛、昌耀、林染等人。扎西才让也不例外。他们更多地吸收了西方现代和后现代主义的诗学理念,强调自我的内心体验,强调词语的客观呈现和艺术手段的全面颠覆,强调“有意味的形式”,强调词与词之间的碰撞和由此而产生的符号学意义上的“词语的现实”。这也就是我们在阅读扎西才让诗歌的时候,常感到他笔下的甘南并非是写实意义上的“逼真”“形似”的甘南的原因。曾有人指责他的《甘南的牡丹》是一种虚假的矫情,其实不然,“甘南”一词仅仅是扎西才让语言符号系统中的一个符号,并不具有能指的意义,它完全可以被“大地”、“内陆”等这样一些词语互换,就像叶舟诗中的“敦煌”、海子诗中的“青海”一样。我注意到与其说扎西才让是“西部诗人”,不如说他是一个“街道诗人”,他像一个躲在窗口后面的神秘的窥视者,时刻注视着街道上走过的男男女女、芸芸众生,他了解他们中大部分人的爱情,感叹青春在时光中渐渐地凋零和衰败,乃至逸散。正如他在诗中一遍遍感叹的:“追忆使人衰老/使深秋的落叶层层堆积/……美好时光悄悄流逝,我未曾留意/它们偷偷走动的步子”(《一天》)。扎西才让的诗有极强的抒情思辩色彩,这使他的诗作具备了朗诵的品质和在时间中流传的可能性。

  F.当然,扎西才让的诗作也存在着诸如过分执迷于语言和情感的渲泄等诗坛流行通病。但在《哑冬》、《雪猎》等近期作品中,已明显反映出诗人对自己创作的冷静反思和疏理,标志着其创作成熟期的到来。可以预见,扎西才让今后的创作,会越来越多地引起诗坛的关注,给我们带来更多的阅读惊喜和期待。

·2003年10月28日于合作师专

青年藏族诗人扎西才让

李 城

扎西才让是人民教师,在甘南师范学校任教。他是一个年轻而充满激情的藏族诗人。他在西北师范大学创办文学刊物《甘南》的时候,我在甘南报的文艺副刊当编辑。那时他正青春年少,假期里我们见面的时候,发现他不但穿着、举止“前卫”,而且思维敏锐,见解独到,令人刮目相看。他谈到毕业会回到甘南来,记得我提醒他可能的话应该留在省城,那样对将来的发展有利。

可是,他最终还是回到甘南,在美丽的羚城安顿下来了。也许他是对的,甘南的高天厚土,历来是可供诗人们茁壮成长的摇篮。除了诗歌,他的散文诗也写得非常棒,此外还写随笔,评论,小说。他精力充沛,才思敏捷,往往是在别人伏案熬夜的时候,他已经扔了纸笔,到灯火辉煌处享受生活去了。

扎西才让的作品很有层次,多在大刊物亮相,比如《诗刊》、《民族文学》、《诗神》、《星星诗刊》之类。他的主要诗歌作品收在他的专集《我的另类生活》里,部分作品与阿来、唯色、才旺瑙乳等八位著名藏族诗人的一起,集结为一本厚重的集子《前定的念珠》,属“玛尼石藏地文丛”之一。

他的诗歌不时被选入全国年度好诗选以及其他合集,难以一一罗列。他得到的奖项也不少,比如敦煌文艺奖之类。扎西才让满头卷发,走起路来步子迈得大,左右摇晃的幅度也不小,看上去一副天马行空的独特气质。可令人费解的是他怕喝酒,对有酒精度的液体一概敬而远之,使我这个好酒之徒每每对他“恨铁不成钢”。

藏族诗人索木东开玩笑说,扎西才让是喝一瓶姜啤醉三天的人。这似乎又与我们观念中的诗人大不一样。其实就是这样的“不一样”,造就了既是才华横溢的诗人、又是严以律己的好老师的扎西才让。扎西才让是个多才多艺的人,刚分派到甘南师范的时候我常去看他,他还写得一手不错的毛笔字,而且山水花鸟画也很像回事。

可惜近年来教学任务重,又挑着班主任的担子,曾经的诸多爱好只得忍疼割舍了。他刚大学毕业回到甘南,去玛曲草地上参加一个的笔会,是穿着一双美国大兵式的皮靴去的,使在场的作家诗人们大吃一惊。试想,面对那么多双审视的眼睛,他用细细的两腿拖着笨重的大头皮靴,橐橐地踩过夏季开满鲜花的草地,那是一副多么难得一见的景象。

那么,如今他是否还保留着那双怪异的皮靴?我没有问过。但我相信,值得保留的东西他会永远保留的,不会因为世俗的好恶而轻易放弃。因为他手心里捏着的,是一枚金币而非股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