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两千五百多年前的古天竺,随着奴隶制社会阶级矛盾和各派政治力量之间的矛盾日益激化,力求更加合理地解释和解决这些矛盾和随之带来的一系列社会问题的各派政治学说也应运而生。释迦牟尼的学说就是以解释和解决当时尖锐复杂的社会矛盾、拯救众生于水火为己任的主要学说之一。释迦牟尼是一个富有同情心的贵族慈善家。他虽然出身于豪门望族,但他卑视世俗的荣华富贵,忧生念乱,为备受磨难的广大奴隶和下层平民感到愤愤不平。从而放弃自己优越的生活环境,深入到广大下层平民中,广结善缘,辛勤布道。为了能更好地宣传他的主张,他将古天竺、锡兰、大月氏等地的民间故事改头换面,赋予其新的内容,因事立说。用讲故事这一民间喜闻乐见的形式歌颂平等、无私,赞美慈爱、诚心,提倡克制、忍耐、教化四方众生。他讲的这些故事被他的高足们搜集收入了佛经,《智美更登》的故事原型就是其中之一。《智美更登》的故事权概。①是这样的:

  在过去无数“劫”②以前,有个国家叫自达。国王叫萨烔扎巴。他以正法治国,不枉人民。他虽有一千五百名后妃,却不曾有嗣。国王按照占卜师的吩咐,上敬三宝,中供僧人,下施贫困。果然一位名叫噶丹桑毛的妃子怀孕分娩,生下了一个太子。并且刚生下来口中就念念有词“唵嘛呢叭咪吽”。众人惊喜之余就给他取名叫智美更登。这位刚生下来就口吐六字真言的神童果然不凡,年少时便精通射御礼乐,熟谙文史书画,才智过人。并且尤善舍施济贫。贫民百姓备受其恩泽。但因将该国国宝格登洪烔(意即如意克敌)施送敌国而得罪了父王。在有些奸臣的谗言中父王将其流放到远在六千余里外的野兽出没、环境险恶的魔山上服刑十二年。在去魔山的流放途中,太子又将妻子的珠宝、代步的车马、随身携带的财物,甚直亲生儿女都舍施一尽。在魔山上,赍志林泉,混迹禽兽,度过了漫长的岁月。为了履行自己“有者尽施,不遂人意”的诺言,最后在归途中将自己的眼珠都剜出施送了一个双目失明的梵志。此举感动了上苍湿婆,回赠了他的财物和眼珠,全家得以团圆。并替父王登上了王位。如此尽施的功德当然是无量的,“太子德光周闻八方,上达苍天,下至黄泉。”

                 二

  据现有的材料看来,将这个故事介绍到我国的有汉、藏、满、蒙四种文本。而汉译还不止一种。佛经的汉译既早且多,从中找出全部不同的译本,得出一个准确的数字是很困难的。但据金克木先生考订,汉译佛经中这个故事的不同译本至少不下七次之多③。虽然如此,由于材料所限,笔者目前能看到的汉文译本只有《大藏经》(日本校订本)《方等部》宙五中所收西秦沙门圣坚的译本《大于须大拏经》,和收在同书《六度集经》中的吴康居国沙门康僧会的译本《须大学经》两种。另外,吴月支僧支谦译有僧伽斯那撰《菩萨本缘经一切持王子品》一书,也是这个故事的译本。藏文译本就是收入《大藏经》(德格木刻版)《甘珠尔》A:函中益西德的译本《菩萨义成王子本缘经》。此外,有十五世纪藏族学者瑞贝尖见将此故事改写成散韵结合体的《国王智美更登传》④和近代藏族学者曼日·洛桑南杰将此故事改写成诗歌体的《法王智美更登传》⑤。上述三种译本和两种改写本的故事情节大致一样。但由于种种原因,故事中的人名、地名、物名等也有相异的地方。对此,在下表中作了一次粗略的统计(见下表):

      版本

异名

圣坚汉

文译本

康僧会

汉文译本

益西德

藏文译本
瑞贝尖见

藏文合体本
洛桑南杰

藏文诗体本

故事名称
《太子须大拏经》、《须大拏经》、《菩萨义成王子缘经》、《国王智美更登传》、《法王智美更登传》
字(偈)数(约)
7900
字、 4500字、 12000字、17000字、 925
主人公
须大拏、 义成、智美更登
国名

叶波、 雅娃、 白达
父王
湿波(号)、萨阇(名)、格娃(名)、 萨烔扎巴
母后无
噶丹桑毛
王子妃
曼坻
山中隐士
阿州陀
阿周陀
阿次达
臣、妃及

诸侯国
“王有四千大臣。主六十小国八百聚落。有大象五百头。王有二万夫人。

四千大臣,六十小国,二万夫人。
三千大臣,六十小国,一千五百夫人。
三千大臣,上千夫人。

太子的儿女
男,耶利;女,罽拏延。
男,耶利;女,罽拏延。
男,雅日;女,格诺延。
两男一女,长勒丹;次勒华;三,勒泽。
两男一女,长勒丹;次勒华;三,勒泽。

王子赠送敌国的国宝
行莲花上白象,名须檀延。
行莲花上白象,名罗阇大檀。
尼婆罗行莲花上白象,名达延。
一珍宝,名如意克敌。
一珍宝,名如意宝源。

魔山
檀特山
檀特山
丹豆山
哈象甘甘扎卓山
冈噶卓山

流放时间
十二年
十年
十二年
十二年
十二年

流放途中的舍施及其先后
1
、马,2、车,3、宝衣,4、妃衣,5、儿衣,6、两女儿。
1
、宝服和妻子的珠宝,2、马,3、车,4、两女儿。
1
、马,2、车,3、宝衣,4、妃衣,5、儿衣,6、两女儿。
1
、象,

2、马,

3、三兄妹,

4、眼珠。
1
、象,

2、马,

3、三兄妹,

4、眼珠。

说明
1
合体指散韵结合体。

2、王子妃曼坻的名字,在几个藏文本中读音一样,但写法有异。益西德译本采用音译,而合体本和诗体本则完全用梵文原字。
  从表中可以看出,人名、地名、物名等的异同方面,前三种文本即三种佛经译本之间共同点多一些,而后两个本子即两个改写本就较前三种文本有明显的相异之处。如在三种译本中,太子赠送敌国的宝物及其名称较改写本有明显的相同之处,就是其中檀特山和丹豆山这两个名称之异也显然是由于同一个名词译成两种文字所致。而这两处在改写本中却完全是另一种面貌。同样,两种改写本中也有许多相同之处,甚至较前者更多。这也很明显是后一种改写本沿袭了前一种。在文体方面,三种译本之间基本上没有区别,都是散文体故事。而两种藏文改写本就不同了。前者是散韵结合体,后者则是诗歌体,全都是韵文。两种汉译本语言精炼、质朴,描写生动。藏译本既有民间文学的通俗和生动,也有早期藏文的古朴和简洁。瑞贝尖见的改写本因采用了群众喜闻乐见的民间说唱体形式而更接近于本民族的文学传统。也便于流传。洛桑南杰的改写本就完全是词藻华丽,语言清秀典雅的诗歌体。很明显,是按照《诗鉴》的理论写成的。前三种文本都是翻译本,因力求忠实于原文,故变动不大。瑞贝尖见的改写本删去了藏译本中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描写,增加了一些必须交待的文笔和适当的环境描写,使故事自始至终围绕着主人公的布施而展开。其脉络更加清晰、完整而无赘述。另外,几种佛经译本中,将故事主人公和他的行施作为释迦牟尼及其前生的功德来讲的,故在故事的首尾加上了一些牵强附会的文笔。虽然如此,因对作为民间文学的该故事没有作多少加工,故仍然不失其民间文学的绚丽光彩,充满着浓厚的人情味。而瑞贝尖见的改写本就不同了。虽然其没有了首尾的附加成分,但故事的字里行间渗透着佛理的渲染。主人公已变成一个没有多少人情味、完全被宗教意识左右着的麻木了的畸形形象。整个故事完全成为佛家布施观的照搬和图解。至于洛桑南杰的改写本,除了其文体不一样外,故事情节和思想内容都基本上是按照瑞贝尖见的本子安排的。在这里还有一件值得注意的事情,改写本中许多人名、地名、物名都与前三者有所不同,有些甚至是前三者中找不到的。这说明除了前三种译本之外,改写者是另有所循的。笔者认为所循的极有可能是某种民间传本。也就是说,除了益西德的译本以外,这个故事还从民间流传到了西藏。从古天竺、泥婆罗、锡兰和吐蕃等国的古代地理位置看来,这种可能性是不能排除的。

                三

  从思想意识方面讲,《智美更登》是一个浸透着佛家思想、糟粕较多的作品。贯穿作品始终的一个主要思想就是佛家的布施观。在佛经中,布施为六度之首。是众生度过人生苦海、达到涅槃境界的首要途径。在《智美更登》中,主人公大发善心,广行布施。他的言行很显然是对佛家布施观的图解。从智美更登对此教义的身体力行中,我们可以看出佛祖的影子。佛家将布施等作为众生摆脱现实苦难的重要途径,这个处方显然是错误的。从这样的途径所能达到的弥陀净土也仅仅是个慷慨的允诺和虚幻的满足,最终只能是个乌托邦。但佛家的布施观又是起因于对贫富差别的不平与芸芸众生的同情和怜悯。将妻室儿女、甚直眼珠都剜出施舍,这样的情节未免有点荒诞,但从另一个角度讲,这种崇高的自我牺牲精神,又是值得称道的。在特定的历史环境下尤其难能可贵,因而也不乏其进步意义。其实,也就是这种悲天悯人的慈善思想和大无畏的自我牺牲精神才赢得了广大平民百姓虔诚的信仰和无数善男信女发自肺腑的祈祷。象智美更登一样苦修积德就可解脱成佛,进入极乐境界的暗示,使上千年来处于被统治地位的广大奴隶和下层平民似乎从无边的苦海中看到了彼岸的祥光,拿到了可以进入极乐境界的廉价门票粮虚幻的净土境界在他们渺茫的向往和追求中似乎成为可能。因而智美更登也以救世主的形象游遍了藏乡雪域,成为藏族人民家喻户晓的人物。

  六度理论等佛家诸思想对藏民族的影响非常深远。象《智美更登》一类文学作品的广泛流传对佛家诸说在西藏的传播起了很大作用。此外,出世思想、因果报应和灵魂观等佛家思想也在作品中得到一定的反映。在改写本中,智美更登回到王宫登基后,又将王位禅让给自己的两个儿子,自己带着妻子去桑尕拉山中苦修,最终得道。这样的结局在佛经文学中俯拾即是。影响到西藏,使绝大多数藏族古典文学中的主人公都摆脱不了最终遁入空门的命运。而因果报应说和灵魂观就象一对孪生的恶魔,紧紧扼住善男信女们命运的咽喉。前者将众生的痛苦归结为前世的业果,以轮回说解释众生的寒暖哀乐。后者则将前世、今生和来世神秘地连接起来,使人们将各自对前世业果的忏悔,今生痛苦的忍耐、来世幸福的憧憬都寄托在一个幻觉中的幽灵身上,从精神到肉体完全成为命运之神的奴仆。这种思想表现在《智美更登》中同样引人注目:在佛经译本中,智美更登几经磨难,尽施积德,最后苦修而得道。轮回相续,转生为佛祖释迦牟尼。所得到的报应自然是无量的功德。就是故事中其他主要人物也因此而得到善报。释迦牟尼对他的高足阿难陀说:“太子须大拏者,我身是也。时父王者,今现我父阅头檀是也。对母者今摩耶是也。时妃者今瞿夷是也……”。作为前世的智美更登布施尽善,作为今生的释迦牟尼普渡众生,其来世的幸福自然是进人极乐净土。“独步三界,为众圣王矣”“佛祖如此巧妙安排的苦心是不难理解的,无非是想说明这样一个道理:只要你以慈悲为怀,尽善积德,幸福就会向你招手。就是在智美更登短暂的一生中,也同样可以说明这一点。智美更登一家历尽艰险,其结局还是皆大欢喜的大团圆。

  除上述佛家诸思想外,婆罗门的种性思想也有所渗透。对此,佛经译本中的反映并非太突出,但到了改写本中就有了更多的发挥。毋庸置疑,古天竺的种性制度是释迦牟尼所极力抨击和唾弃的。但由于历史的原因,佛祖及其结集者们并未能完全杜绝这种思想的渗透。种姓思想仍然以其顽强的生命力,通过大量佛经的翻译移植到西藏,并在西藏扎下了根。《智美更登》改写本中有段情节正好反映了这一点。当父王从梵志那里重金赎回三个被太子布施的孙子女,并要他们坐到自己的怀里时,长孙说,虽然他们都是高贵种姓的后裔,但因被命运抛弃在山上,长途跋涉在无人的旷野,尤其给下贱的梵志奉伺饮食,使他们沾上了孽垢和阴邪而变得迟钝、愚蠢。惟恐这种孽垢和阴邪冲散高贵父王的福德,故不愿坐到他的怀里。虽然《智美更登》没有更多地触及到婆罗门的种姓思想,但从上述这个无关紧要的细节中我们可以看出种姓思想对西藏人意识形态领域的渗透。尤其是除了这个情节本身所反映的以外,改写者将故事原型中本来很简单的意识发挥得如此自然和得心应手。这就更能说明问题。说明对西藏人来说种姓思想已不仅仅是个“舶来品”,它已经在西藏人至少在相当一部分西藏人的思想意识中成为一种相当成熟的观念。并且在一定程度上左右着他们的观点、思维和行动。这在其他文学作品中也同样有所反映,《诺桑王子》改写本中,作为仙女的英绰玛只能嫁给种姓高贵的王子而不能给首先得到她,被认为属贱姓的猎人作妻子。甚至不准猎人靠近她,惟恐中他的邪气。王子因为种姓高贵就理所当然地接受这种慷慨的馈赠。而猎人也因意识到自己的“卑贱”情愿献出自己心爱的姑娘。这种强烈的尊卑观念在西藏人头脑中的形成是有深刻的历史原因的。随着佛经的大量翻译,婆罗门的种姓思想和佛家的因果报应说逐渐与西藏人含混的尊卑观念相结合。使一些西藏上层贵族由此认识到自己种姓的“高贵”,认识到自己的荣华富贵是因前世积德而来,享受是理所当然的。因而变得更加傲慢、残忍;而下层平民同样由此意识到自己的“卑贱”,意识到自己所受的苦难是前世造孽的果报而变得更加谦顺和奴性十足。这种病态心理的形成导致了西藏人的等级制度更加完善,门阀制度更加森严,尊卑观念更加牢固。此种心理对西藏人的影响是深远的,至今其阴魂不散。

  文学虽然是个自成体系的独立的意识形态,但它容易受到其他意识形态,尤其是处于决定性地位的意识形态的强烈影响。佛经文学就充分说明了这一点。大家知道,早期的佛教是没有后来那么腐败的。释迦牟尼针对当时种姓制度的不平等、政治权利之间的倾轧、横行霸道的贪官、饥寒交迫的下层平民……,大力提倡平等、无私、慈爱、笃信。他讲的故事充满着针砭时弊、愤世嫉俗的力量,充满着对芸芸众生的爱。使樵夫、牧人、屠夫、妓女,甚至达官显贵、皇亲王妃都虔诚地围坐在他的莲花座前。它从民间逐渐渗透到王室,得到高度的发展并在古天竺诸意识形态中取得了绝对的支配地位,因而对当时和后世的文学艺术等其他意识形态产生了强烈影响。《智美更登》就是这种影响的产物。改写者所加的宗教内容更加说明佛教在西藏取得支配地位后对西藏文学产生的强烈影响。

                  四

  从艺术结构上讲,《智美更登》是纵式单线多层次结构。以主人公的布施为主线,按故事发生、发展和结束的自然进程和时间的先后顺序来安排故事情节。将主人公从出生到流放以至获无上正觉的过程按照生活本身的逻辑和人们的认识规律,逐层次地展现在读者的面前。使故事脉络清晰,详略得体;情节环环相扣,连贯顺畅。这样结构故事既有利于主题的表现,也给主人公形象的塑造留下了宽余的天地。

  从艺术形式上讲,佛经译本都是散文体故事。它虽经释迦牟尼的讲述、高足们的结集,而后又经翻译家们的劳动才介绍到我国。但仍保持了民间文学最初的原始形式。改写本就不同了。瑞贝尖见的改写本是散韵结合体。总览藏族古典文学、民间文学、散韵结合体这一体裁的量可以说是很大的。对其进行详细的分类是不可能的,而且也没有那个必要。但笔者认为,在这一体裁中明显存在着两种渠道不同、表现方法各异的形式,这就是印度模式的散韵结合体和西藏模式的散韵结合体。虽然二者也有共同之处,如有时叙事用散文,说话用韵文;有时描写和慨叹等用韵文;有时韵文只复述和概括前面散文的内容等。但其区别也是非常明显的。尤其表现在韵文上。前者的韵文基本上是以每四句为一泻的传统体例表达一个完整的概念。整个韵文结构紧凑,节奏明快;想象丰富,富有诗的意境;语言清秀典雅,词藻华丽。很明显是受到《诗鉴》及印度文人文学的影响而形成。象《旋努达美》、《诺桑王子》(改写本)等就属于这一类。而后者的韵文大都以比喻在先,实意在后。有时往往重叠好几个比喻,使读者几经辗转才能读到要表达的实意。虽然字数整齐,但叙述近似于散文的表达方式,很少意境,想象平平。这种体例结构松散,节奏缓慢。但语言朴素,通俗流畅。这是由于受到藏族民间说唱文学影响而形成的。我们在本文中探讨的《智美更登》改写本就属于这一类。《智美更登》的故事原型虽然是印度的,但其改写者所用的体裁却更多地受到了藏族说唱文学的影响。这可能是由于改写者本身是藏族及其对本民族传统文化的熟悉和偏爱所致。至于洛桑南杰的改写本完全是按照《诗鉴》的理论写成,是纯粹的长篇古体叙事诗作品。其故事原型和体裁及其理论是印度的,改写者却是藏族。

  从语言艺术上讲,三种译本较多地保留了民间文学的面貌,如康僧会译本中,在流放期间梵志求儿,太子乘其妃不在将两儿子梵志时的描写就很富有人情味:

  “……太子呼焉兄弟戄矣,又相谓日,吾父呼求必以惠鬼也。违命无应。太子隐其在坎,发柴睹之,儿出抱父战憟涕泣,呼号且言,彼是鬼也,非梵志矣。吾数睹梵志颜类未有若兹。无以吾等为鬼作食。吾毋采果来归何迟。今日定死为鬼所啖,毋归李吾当如牛母孛其犊子,狂走哀恸父必悔矣。”

  将两儿对面目丑陋的梵志的惧怕心理和不忍生离的母子之情描写得真切感人。又:

  “梵志喜获其志行不觉疲。连牵两儿欲得望使。儿王者之孙荣乐自由。去其二亲为绳所缚结处皆伤。哀号呼母鞭而走之。梵志昼寝二儿迸逃自沈池中,荷蒻覆上水虫编身。寤行寻求又得儿矣。捶仗纵横血流丹池。天神愍念解缚愈伤。为生甘果今地柔软。兄弟摘果更相授啖,日斯果之甘犹苑中果。其地柔软如王边温綖矣。兄弟相扶仰天呼母,涕泣流身。梵志所行,其地岭岩砾石刺棘身及足迹,其疮毒痛。若睹树果,或苦且辛。梵志皮骨相连,两儿肌肤光泽,颜色复故”。

  两个年幼的孩子被父亲用绳子捆起来后无情地施送他人做奴仆。而新的主人更残酷地虐待他俩,被打得遍体鳞伤。两儿嚎陶呼母,引起上苍的怜悯,天神为两儿解围,给两儿的不幸寄予无限的同情。这两段文宇将两儿的遭遇写得真切生动,催人泪下。

  后来的两个藏文改写本又各具特色。瑞贝尖见的本子因采用了民间说唱文学的形式,语言朴素、自然、活泼。许多枯燥的教义通过人们熟悉的语言、形象的比喻展现在读者的面前,使人们在欣赏优美的语言艺术之余,也受到强烈的宗教意识的德染。如在主人公将三兄妹施送梵志时就对三个孩子说:

   “勒丹勒华勒泽三兄妹,
    自幼相处今天要分别。
    恩爱相聚最终皆散离,
    此乃万事无常之根本。
    并非吾待你等无情意,
    芸芸众生相聚之结果,
    皆是分离幼稚三兄妹。
    不要思父别恋母子亲,
    为了满足梵志跟他走。”

  用通俗的语言,通过叙述父子生别这个生活中很普通的一件事情来解释深奥的教义——佛家有聚皆散的空苦观

  而洛桑南杰的本子全都是韵文。他将智美更登的故事按其内容分为十章。采用传统年阿体中四句一偈的断句法,将每一章的内容分成若干个相对独立的部分进行叙述。其中七音节偈为最多,其次是九音节和十五音节偈。最长的有二十七音节的偈。如果说瑞贝尖见的改写本主要是以通俗易懂的比喻来解释佛家思想的话,洛桑南杰的改写本就更多地将传统诗歌的浪漫主义想象和深奥的教义相结合:

    “对与三界华服媲美的石座上,
    绿茵翠叶搭成的如意禅房里,
    吮吸禅寂甘露的贤明之哲人,
    既是神王湿婆怎不另眼相待。
    因此奉劝尊贵之母后听我言,
    别用伤感之尘搅混皈佛之河。
    为从尘世之深渊中普渡众生,
    请您时常聆听圣神正法之音。”

  这里既有湿婆天王的神话,也有悲天悯人的佛音;既有哲人苦修的决心,也有人间母子的真情。浪漫的幻想和深奥的佛理在这里溶合,尘世的烦恼和禅房的静思在这里统一,不仅词藻华丽,语言优雅,富有浓郁的诗意;而且语气真切,含蓄深沉,还有一定的哲理。

  五

  《智美更登》最初是古天竺一带的民间故事。被佛教徒们搜集收入佛典.随大乘佛教的北传,辗转汉上译成藏文。经过藏族学者的努力,在藏区又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智美更登》经历了民间故事——佛经故事——合体改写本——诗体改写本这样一个过程。这个过程一方面说明了古天竺民间文学通过佛经的结集和翻译对西藏文化产生的影响;另一方面,这个过程实际上是这个故事的藏化过程。这个藏化过程的完成,说明经过藏族学者的努力,《智美更登》已成为藏族古典文学的一部分。其思想内容是一个殉道者的悲歌。

  另外,因为《智美更登》故事原型中利他主义思想和大无畏的自我牺牲精神,对于在三座大山重压下深受其害的西藏广大下层僧俗民众痛苦的心灵来说是个极大的安慰。因而这个故事一传入西藏,便引起了强烈的共鸣。不仅为藏族文人所称道,竞相改写和传抄。而且被搬上了藏戏舞台,游遍了藏乡雪域,被更多的下层民众所熟悉和接受。所以,它对藏民族的影响是深远的,一般的佛经故事是不能跟它同日而语的。此外,由于它的主要思想是佛家的布施观,这又决定了它跟宗教的必然联系。因此,我们应该辩证地看问题。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发扬它积极可取的一面,拚弃它消极不利的一面。
                

释:
  1.此故事梗概是以瑞贝尖见改写本为准。
  2.佛家认为,世界每经历若干万年毁灭一次,再重新开始。这样的一个周期就叫一“劫”。
    每劫具体时间的长短,佛经说法不一。
  3.金克木撰《梵语文学史》,人民文学出版社1964年版175页。
  4.青海民族出版社19812月新版(藏文)。
  5.西藏人民出版社198510月第1版(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