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谓当代藏族文学,这是近些年来一个有争议而没有结果的问题。其原因是有一部分人从作家民族成份来确定当代藏族文学概念,而另一些人又从作品的题材来确定,还有一些人从文学创作所运用的文字来确定,所得结论当然不会一致。但是无论从什么角度分析,谁也否认不了运用藏文进行文学创作,作品反映的是藏族人民生活的当代藏文文学是当代藏族文学,因此本文将要论述的就是这么一个当代藏族文学。
讨论当代藏族文学首先遇到的问题是时间界定。凡涉及到论述当代藏族文学的文章,差不多都把它的界定时间定为西藏解放的那一年,也就是公元1951年。从藏族文学发展的形势来看,我认为这种界定有一定的道理。首先,1951年以后的藏族文学作家群的民族成份发生了变化,由原来单一的藏族作家群变成为以藏族为主体的多民族作家群。其次,1951年以后,藏族文学创作使用的基本工具--文字的方面也发生了变化,由原来传统藏族文学创作单一使用藏文变成为使用几种文字进行文学创作。再次,传统藏族文学表现的主题是佛教至上,佛教的人生观和道德观教育人,而1951年以后的藏族文学是在"双百"方针、"二为"方向指引下,提倡作家深入生活,表现时代,表现人民,描写人民的现实生活,表达人们的思想感情成为当代作家神圣的职责。从而确定了当代藏族文学应该是社会主义当代文学。从以上三点变化可以看出当代藏族文学的起点定在1951年,合乎文学形势发生变化的客观实际。
从1951年到今天,已经过去了五十多年。五十多年里,当代藏族文学的发展大致经历了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从1951年到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召开,在这近三十年的时间里,西藏没有一个藏文的纯文学刊物。"西藏日报"藏文版文艺副刊上藏族诗人擦珠活佛发表了一些诗作,藏族文人当中流传着江坚·索郎杰布先生创作的韵体小说《老少对白》,当时的藏文文坛仅此而已,看不到更多的有影响的作品。这一阶段,我称之为"起步阶段"。
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这股春风吹绿了雪域高原,紧接着1980年中央召开第一次西藏工作座谈会,发布了关于西藏工作的八条文件,给西藏的经济建设、改革开放带来了新的腾飞。西藏各条战线欣欣向荣,西藏文学事业空前繁荣,出现了飞跃的、令人欢欣鼓舞的局面。从1980年到现在二十三年的时间,藏族当代文坛上呈现出一派繁荣的景象,我把这一阶段称之为"飞跃阶段"。飞跃阶段的藏族文学是当代藏族文学的主要内容,也是我们研究当代文学的主要对象。
当代西藏藏文文学创作在飞跃阶段中取得了丰硕成果。大量优秀作品问世,在全国一级和自治区一级的重要文学评奖活动中获奖,为西藏人民争得了荣誉。
1985年庆祝西藏自治区成立二十周年之际,西藏人民出版社出版了一批作家文学和民间文学优秀作品多人集,这些集子中收集的作品都是1951年以来我区藏文报刊上发表过的优秀作品,此次出版的作家文学多人集包括《藏文短篇小说集》、《藏文诗歌作品集》、《藏文散文作品集》三本,这三本书是1951年至1985年三十五年来的当代西藏藏文文学创作的一次概括,也是向藏族读者面前第一次集中地展现了这段时间的创作成果。1991年西藏作家协会主编的"西藏当代作家丛书"第一辑正式同广大读者见面,这一辑出版了我区十位作家的作品个人集,其中藏文作品集为四本,它们分别是综合集《冬之高原》(作者:恰白·次旦平措)、格律诗集《四季农知》(作者:克珠)、短篇小说集《明天的天气定会比今天好》(作者:扎西班典)、综合集《高原的风》(作者:五金多吉)。这四本藏文作品个人集是西藏当代藏族文学创作中第一批个人集,它的出现标志着西藏当代藏文文学创作开始走向成熟阶段。过了四年之后,1995年"西藏当代作家丛书"第二辑出版了,这一辑共计十二本,其中藏文作品集为六本,它们分别是回文诗集《蜜蜂乐园》(作者:伦珠郎杰)、评论集《智者喜颜》(作者:格桑益西)、格律诗集《劝言珠串》(作者:益西丹增)、中篇小说集《无形的绳索》(作者:拉巴顿珠)、《羌塘美景》(作者:丹巴亚尔亚)、诗、散文集《母亲的恩情》(作者:次多)。这一辑出版的六本藏文作品个人集从整体上来看比起第一辑出版的四本藏文作品集有了较大的提高,首先第二辑出版的集子中除一部散文、诗集以外,其余五本集子都是专集,这是很大的进步。其次,第二辑出版的回文诗集《蜜蜂乐园》、评论集《智者喜颜》是当代藏文文坛上首次出版的专集,它们填补了回文诗和评论这两项的空白。另外从书籍装帧、编排印刷的质量上来看,第二辑有了较大的提高,因此我们是否可以这样评价,1995年出版的"西藏当代作家丛书"第二辑六本作品个人集是对二十世纪末西藏当代藏文文学水准的体现,而1995年西藏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中篇小说《黑风中的雄鹰》(作者:其美多吉),1996年和1997年甘肃民族出版社出版的《江瀑文选·诗歌卷》、《江瀑文选·散文卷》(作者:多吉才让),1997年西藏人民出版社出版的短篇小说集《斯曲和她的五个孩子的父亲们》(作者:平措扎西),象征着西藏当代藏文文学创作走向更加繁荣的阶段。除了这些成果以外,关照藏文长篇小说创作也是非常重要的一方面,因为藏文长篇小说创作的繁荣是藏文文学发展的一个重要标志。1983年当代西藏藏文文学中的第一部长篇小说问世了,是藏族小说作家班觉先生创作的《璁玉》,这部作品开始在《西藏文艺》杂志上连载,后来由西藏人民出版社正式出版。1992年我区青年小说作家扎西班典创作的长篇小说《普通人家的岁月》由西藏人民出版社出版。我区已故作家拉巴顿珠创作的藏文长篇小说《变革》,从1993年到1996年之间在《西藏文艺》刊物上连载,后由北京民族出版社正式出版,书名改为《骡帮的生涯》。我区小说作家扎东·旺多创作的藏文长篇小说《斋苏府的秘闻》在《西藏文艺》刊物上连载,1997年由西藏人民出版社出版。我区小说作家丹巴亚尔杰的长篇小说《血染雪峰》在《西藏文艺》上连载。这五部长篇小说中,《璁玉》已被译成汉文在《西藏文学》上连载,《斋苏府的秘闻》也被译成汉文在《西藏文艺》上连载。它们的问世,把我区藏文文学创作推向新的高峰,这些作品的详细介绍将在小说一栏中写到。
从以上谈到的这些作品我们可以看到从1980年到2003年的二十三年间,西藏藏文文学创作的成绩是很突出的,如果我们把上世纪80年代的十年和90年代的十年作个比较就会看得更加清楚。从作品出版的数量上来讲,上世纪80年代的十年里,只有三本多人集和一部长篇小说,而90年代的十年间就有十一本个人集、三部长篇小说,一部中篇小说,从数量上大大地超过了前十年。从质量上来讲,上世纪80年代十年间没有一本作家个人集,而90年代六年间竟出现了十一本个人集、而且这期间出版的十一本个人集可以代表二十世纪末的西藏藏文文学的创作水平。
西藏当代藏文文学创作在它的第二阶段出现了一个繁荣发展的景象,我们稍微留心一下这段时间运用藏文从事文学创作的作家、诗人们在全国一级、自治区一级的优秀文学作品评奖中获奖情况就会得到这种感受。1981年举行的第一届全国少数民族优秀文学评奖中,短诗《冬之高原》(作者:恰白·次旦平措)、短篇小说《花园里的风波》(作者:班觉)、话剧剧本《斯叽毕叽》(作者:索次)获得优秀奖。1985年举行的第二届全国少数民族优秀文学评奖中,《拉萨欢歌》(作者:恰白·次旦平措)获得优秀奖。1993年举行的第四届全国少数民族优秀文学评奖中,我区作家次多获得文学翻译奖。1993年,西藏自治区首届珠穆朗玛文学艺术奖颁发了,运用藏文创作的作家班觉在这次评奖中获奖。1995年,第二届珠峰文艺奖中,运用藏文创作的作家扎西班典、伦珠朗杰、次多获奖。1997年第三届珠峰文艺奖中,运用藏文创作的诗人克珠获奖。2001年第四届珠峰文艺奖中,多吉才让的《江瀑散文集》获奖。另外,1983年举行的五省区藏族优秀文学作品评奖中,我区的七篇短篇小说、两篇散文、七首诗获得不同等级的奖。1983年西藏自治区作家协会举行的优秀作品评奖中,三篇短篇小说、一篇散文、三首诗、两篇评论文章获得不同等级的奖。同年《西藏文艺》编辑部举行的优秀作品评奖中,九篇短篇小说,三篇散文、八首诗、三篇评论、三篇翻译作品获得不同等级的奖。1986年《西藏文艺》编辑部举行盛大笔会, 邀请区内外著名作家、诗人、评论人士,共商藏族文学的繁荣、发展,在这次笔会上,六篇论文获奖。1994年《西藏文艺》举行的报告文学评奖中,五篇作品获得不同等级的奖。西藏作家协会在1995年举行的十年成就评奖中,运用藏文创作的一位作者获奖。1993年《西藏文艺》编辑部举行的"隆达杯"文学优秀奖中三位作家、诗人获奖。根据以上不是十分完全的获奖人数和作品上可以看出我区藏文艺工作者文学创作处在稳步发展中,也可看出当代藏文文学创作在第二阶段确实是飞跃的。

这一阶段当代藏族文学处于空前繁荣状态大致上有三点重要因素:
第一,从1980年以后,五省区藏族地区藏文版文学报刊像雨后春笋般地出现了,它极大地促进了当代藏族文学的繁荣发展。经过了十几年的辛勤劳动,这些园地上成长了一批藏族作家、诗人,他们发表了许多优秀作品,在精神文明建设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同时在建设当代藏族文学大厦中做出了巨大贡献。二十三年过去了,如今西藏自治区的藏文文学刊物《西藏文艺》、《山南文艺》,青海省的藏文文学刊物《章恰尔》、甘南藏族自治州的藏文文学刊物《达赛尔》在整个藏族地区享有盛誉,其影响扩大到了国外,引起了国际藏族研究专家的注意,他们把这些刊物作为研究当代藏族文学的重要资料收藏起来。当代藏族文学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从起步到飞跃都离不了藏区的文学报刊,离不了报刊编辑部的精心栽培,在当代藏族文学中有了成就的藏族诗人都是从这些文学园地上起步的。有了这些创作园地就有了作家生长的土壤,作家在这些刊物上发表作品日积月累数量增多,质量相对提高,一些作家的成果集中起来体现了当代藏族文学的繁荣景象。藏族地区的藏文文学刊物在繁荣发展当代藏族文学事业中作出了巨大贡献,今后能不能把它们办好直接关系到当代藏族文学能不能繁荣的重大问题,因此,刊物编辑部肩负的责任是重大的,编辑人员无私奉献崇高品德应该受到赞扬,他们的辛勤劳动应该得到与作家一样的承认,只有这样才能调动一切积极因素来繁荣当代藏族文学。
  第二,一批运用藏文进行创作的藏族作家、诗人迅速成长起来了。文学繁荣的重要标志是作家群的崛起。我们考察当代藏族文学作家队伍时,高兴地看到一批老中青还有妇女参加的藏族作家、诗人、文学翻译家、文学评论家在健康成长,他们创作了大量的、形式多样的文学作品,反映西藏高原的过去和现在的生活,表现了藏族人民在改革开放、经济建设中的精神面貌。这部分作家是在党的文艺方针指引下投入文学创作事业的,他们清楚地认识到当代藏族文学再也不是文人墨客饭后茶余消遣的奢侈品,也不是作家诗人表现自我小世界中的恩恩怨怨的工具,而应该是反映火热的现实生活,表现时代的召唤和人民呼声的作品,作家诗人也不能闭门造车,而是积极地深入到生活中去,从生活中采集文学创作的素材。这一部分作家群中的大多数接受了良好的现代科技文化教育,懂得两种以上的文学,他们的创作视野扩大了,加上他们是在有了一定的文学理论素养的条件下进行创作,他们自己是藏族,从小生活在藏族人民中,他们要表现的生活是藏族生活,这是运用藏文创作的藏族作家得天独厚的优势,在当代藏族文学的第二阶段这种优势得到了发挥,因此,在较短的时间内藏族文学神奇般地崛起了。
第三,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召开标志着新时期历史纪元的开始,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的正确路线指引下,全国掀起了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现代化的热潮,中国人民的生活水平得到迅速提高。经济的发展带来了社会的深刻变化,人们的思想道德观念、价值观念、审美观念都发生了变化。这样的时代为当代文学的作家、诗人文学创作提供了良好的条件,激发了他们强烈的创作欲望,他们奋笔写出了很多优秀作品,为建设当代藏族文学大厦添砖加瓦。
当代藏族文学第二阶段的重要成果具体体现在小说、诗、散文、评论及文学翻译等方面,为了把它阐述的更加清楚一些,我选择《西藏文艺》(藏文版)文学刊物作为研究的对象。
《西藏文艺》(藏文版)是西藏自治区文联主办、《西藏文艺》编辑部出版的自治区唯一的省级纯文学藏文刊物。《西藏文艺》1980年创刊,创刊之初是季刊,1982年改为双月刊,到2003年总共出版了146期。这个刊物是西藏自治区内办的最早的一个纯文学藏文刊物,该刊设有小说、诗、散文、文学评论、文学翻译等骨干栏目,除此以外,早期有过民间文学栏目,后来还有藏族文学名人介绍、知识点滴、藏文通俗歌曲歌词栏目等。《西藏文艺》上发表作品的作家、诗人都是西藏、青海、四川、甘肃、云南五省藏区各条战线上的藏族文学爱好者和内地大中学校的教师、学生。经过二十三年的时间,这个刊物逐渐成为培养运用藏文进行文学创作的作家、诗人、评论家、文学翻译家的重要园地,同时也是培养文学书刊编辑人手的阵地。
下面我从《西藏文艺》入手,分别谈论当代藏族文学小说、诗、散文、评论、文学翻译。

小说
作为当代小说概念的小说作品在藏族藏文文学中出现还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后,在这之前,藏族传统文学中不是没有小说作品,像《勋努达美的故事》、《郑宛达瓦》、《莲池歌舞》都是小说作品,不过这些作品是在藏族文学中没有产生文学理论,小说创作没有成为一个独立的艺术创作手段,小说作家对小说创作的认识没有达到小说创作艺术理论高度的情况下出现的,因此,与当代小说概念有很大的区别。
我们稍微注意一下就会发现,藏族传统小说都有一个共同的形式,这就是作品从礼赞语、膜拜语、立誓语开关,然后写正文,正文完结了写创作意图说明语。藏文传统文学中的小说作品都遵循了这么一个模式,这种模式是受了佛经著作形式的影响。藏族传统小说创作不仅接受了它,而且作为一个千古不变的固定形式,让每一个作品都以这种面孔出现,对于文学作品的形式多样,让内容确定形式的审美要求无疑是个障碍。而当代小说在这点上与传统小说迥然不同。当代小说作品的描写一开始进入故事情节,结尾的句号打在情节自然的结束上,没有由作者说明主题的习惯。这种形式与传统文学的形式成了鲜明的对照。
 再说藏族传统小说都是韵体或者散体和韵体结合写成的,作品注重语言修饰,词藻华丽,韵律得体,追求故事情节生动,甚至可以为情节设置得更为生动而轻视人物形象和人物性格的刻画。而当代小说作家们清醒地认识到。小说的艺术创作的核心是塑造人物形象、刻画人物性格。小说情节的设置、小说语言的运用、小说结构的安排都是为了塑造人物艺术形象,从而艺术地再现一个时代的生活画面,包括人们精神面貌、风俗习惯、人际关系、价值观念、道德信仰等。小说文体大部分是散体,小说语言力求通俗易懂,贴近生活,小说语言为人物性格的塑造服务,不是一味地追求华丽。小说本身贴近生活,因此,对生活的看法不同于传统小说作家。当代作家把生活当成创作的唯一源泉,这个认识在当代作家脑子里已经上升到理性的高度成为创作当中自觉地深入生活、体验生活的行动。
 当代小说与传统小说比较一下的话,当代小说人物形象比较丰满,人物个性相对鲜明,小说关照的题材更为广阔,小说的思想性更为高深一些。当代传统小说也有它的优势。传统小说作家运用语言艺术的才能是过人的,调动作家想象的能力也是惊人的,这些都是当代小说作家值得学习的。
 现在我们从《西藏文艺》(藏文版)上发表的小说作品来看当代藏文小说创作的具体情况。《西藏文艺》创刊初期刊物上发表的是藏族传统诗歌作品和中国名著《红楼梦》节译作品、十九世纪欧洲批判现实主义优秀短篇小说作品译文等。当时没有见到创作小说发表。过了几年之后,刊物中出现了短篇小说,而且数量也较为可观,这些小说作品揭开了西藏当代文学小说创作的序幕。我认为当时发表的短篇小说中有两种风格。一是拉巴平措先生创作的《三姐妹的故事》(《西藏文艺》1981年第1期)、《雨后森林》(《西藏文艺》1982年第三期)、班觉先生创作的《花园里的风波》(《西藏文艺》1980年第3期)。这些小说反映的是西藏的现实生活,作品的思想和生活具有很强的表现力。作者运用精彩的语言塑造了一批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表现出作者很深的藏语言文字功底。由于作品的语言形式是沿用了藏族传统文学散韵结合体的语言形式,其中有些作品是寓言体小说,因此我暂时把它称之为当代藏文短篇小说中的藏式小说。另一种风格的作品《大前门》(作者:岗多次仁,《西藏文艺》1983年第二期)、《次仁老人的误会》(作者:扎西班典,《西藏文艺》1983年第三期)、《旧吉仲村的婚事》(作者:次白,《西藏文艺》1984年第一期)、《骨肉之情》(作者:让卓,《西藏文艺》1984年第2期)等作品统统用散体形式写成。大前门作者对当时走后门的不正之风以批判的态度加以反映;《次仁老人的误会》揭示一位改革开放初期农村老人对致富政策半信半疑的内心世界,鞭挞了极左路线。《旧吉仲村的婚事》在描写吉仲村旧俗婚姻的过程中表达了作者对这种婚俗反动思想的否定。《骨肉之情》通过描写两代藏族唐卡画师的生活,表现了这一家庭父母儿女之间深深的亲情。这些短篇小说中的大多数是通过抨击某些社会问题,来完成小说构架,可以说他们在创作思想上受了十九世纪欧洲批判现实主义创作思想的影响。这些作品贴近生活、注重人物内心世界刻画、追求小说思想的深刻和小说语言的生活化,在藏族文学小说领域中开辟了一条新路子。我把这些小说称之为"西式小说。"
 这两种风格的小说同时出现以后,前一种小说风格没有继续留下更多的作品,而后一种风格的小说形式逐渐成为当代藏族文学小说领域中的主流形式而发展起来。藏式短篇小说因为有坚实的传统诗歌、传记文学语言作后盾,它的文学语言十分精彩,读起来引人入胜。而西式短篇小说关注现实生活,反映现实生活中普遍人的悲欢离合,小说人物个性鲜明,情节简练,语言通俗易懂,给人一种开门见山、身临其境的感觉。
 除了短篇小说外,《西藏文艺》上陆续出现了中篇小说。《铁链》(作者:仁青多吉,《西藏文艺》1989年5期以后连载)、《种姓》(作者:强巴群宗,《西藏文艺》1988年第一期以后连载)、《无形的绳索》(作者:拉巴顿珠,《西藏文艺》1988年第一期以后连载这部作品后来编入《西藏当代作家丛书》第二辑,由西藏人民出版社出版)、《黑风中的雄鹰》(作者:其美多吉,由西藏人民出版社出版)。 中篇小说的数量远不及短篇小说多,然而反映生活的广度和深度超过短篇小说,而且这四篇中篇小说的结构完整,情节曲折,人物个性鲜明,都非常有特色。
 从1980年到今天出版了五部藏文长篇小说。《璁玉》是当代藏文长篇小说中的第一部。作者班觉出生在一个西藏贵族家庭中,小时候接受过良好的文化教育,长大以后西藏社会发展中几次重大变革他都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亲身经历。作家个人经历了风风雨雨的磨难,有机会接触社会各界人士,了解社会深层问题。这些因素构成了作家创作长篇小说《璁玉》的良好的先天条件,同时对这部作品一举成功起到了重要的、不可取代的作用。
 我们从《璁玉》这部长篇小说描写的生活可以看出,小说故事发生的时代背景是十九世纪末到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之间西藏拉萨地区社会生活。小说中讲述了主人翁班登家中一颗祖传的璁玉导致这一家三代人生悲剧的罪魁祸首代本老爷的阴险、狡诈、贪婪、残忍的面孔;看到在苦难的生活中,向班登和他的爸爸伸出友谊之手的邻居德吉父女二人善良、纯洁的心;看到来往于上流社会,巴结达官贵人,唯利是图的大商人扎拉的老婆赛珍的嘴脸;看到班登父亲世代受苦受累,生活的艰难磨去了心灵的棱角,进而认为一切被命运安排,而不可抗拒。作者在书中塑造的这些典型人物形象都赋予鲜明的个性,成为活生生的人物。作者通过人物自身命运归宿的描写表明了作者自己鲜明的爱憎感情。对旧西藏统治阶级腐朽没落的行为给予揭露、鞭挞,对奴隶出身的主人翁班登一家三代给予深深的同情,对班登抗争命运,反抗压迫的精神给予热情歌颂。我们讨论作品主题的同时也不容忽视作品的艺术成就。作者在这部小说的创作过程中吸收了藏族传统文学中富有民族特色的某些形式。如:班登与德吉的爱情对话运用了藏族传统诗歌创作中回文诗的形式,使作品的民族特色更加浓烈了。作品的小说语言虽然以拉萨口语为主,但是,作了精心锤练,努力使其成为文学语言。作者在小说的叙述语言和对话语言生活化、个性化方面下大力气,没有盲目地追求语言的华丽,也没有把生活语言生硬地搬到作品中,其中对生活语言进行精心提炼、升华,赋予艺术的美感,作者的这些语言尝试在长篇小说《璁玉》中得到了充分体现,这对当代藏文小说语言的创造将是一份巨大的贡献。这部长篇小说的结构也不是单一的、古板的。作品一开始就以一种倒叙的形式描写,这对主人翁的亮相、作品主线的铺设起到了积极的作用。另外还有几处插叙,使作品的情节描写更加丰富,几处伏笔留得也很妙,让人回味无穷。这些小说创作艺术手段的娴熟动用,产生了良好的艺术效果,使我们阅读这些作品的时候深深地被作品所吸引,通过作品我们也可以看出,作者驾驭艺术的才能和丰富的生活阅历。这些都是藏文小说创作的年轻作者们值得认真研究探讨的。当然,这部长篇小说也不是十全十美的,有一些不足之处。如人物对话不够精练。一般来讲,小说中对话正在进行的那一段是小说情节推进的中止,这时候小说情节推进的正常节奏变缓,精彩而精练的对话可以掩盖或者弥补这个缺陷。但《璁玉》中的对话过于冗长,更减缓了小说情节正常推进的节奏,有损于作品艺术效果。作品中个别重要细节对人物形象、背景交代、气氛渲染有直接关系,本来需要细细描写的,《璁玉》却忽略了这一点,造成作品艺术感染力减弱。从总体来讲,当代藏文小说创作中的第一部长篇小说《璁玉》是成功的,它的起点也是很高的,它对将来当代藏文小说创作产生重大影响。
 继《璁玉》问世之后,1993年藏文长篇小说《普通人家的岁月》问世,这部长篇小说的作者是年轻的作家扎西班典。
 扎西班典的早期短篇小说《次仁老人的误会》到成集出版的短篇小说《明天的天气定会比今天好》,直到上世纪90年代出版的长篇小说《普通人家的岁月》都是反映西藏农村生活的作品,这与作者从小生活过的、熟悉的农村生活有着密切的关系。长篇小说《普通人家的岁月》写西藏后藏农民从民主改革、"文化大革命"到改革开放几代人的遭际和追求。书中有翻身解放的喜悦,有极"左"思潮的困扰,有新的历史时期致富奔小康的生活。是表现西藏当代农村生活的长篇巨作。与它相对应的是反映西藏牧区生活的长篇小说《血染的雪峰》。作者旦巴亚尔杰出现在西藏藏北草原上,曾受过现代教育。在这部作品中作者向读者眼前展现一幅幅藏北草原生活的生动画卷。诗人加央西热在他的评论文章《藏北牧民的昨天》一文中对长篇小说《血染的雪峰》是这样评价的:"《血染的雪峰》给我们讲述了一个发生在藏北偏远牧区一支边境巡逻班来到阳琼部落,牧民们以'三天杀一头羊半月杀一头牛'来招待他们,但是以次公班长为首的士兵们把牧民的款待视为愚昧无知、软弱可欺,更加滋长了他们的欲望,让牧民们拿出不多的青稞来酿酒、让他们到山上去打猎、欺凌村里的妇女,引起旺青等村民的不满和仇视,导致了巡逻班的全班人马被激怒的牧民所杀害。这起公案被主人公旺青的情敌赞古发现后报告前来寻找次公等人的藏族总官,并依靠藏军势力借刀杀人,公报私仇,血洗阳琼,旺青带着儿子前逃往藏北无人区。小说正是从旺青带着儿子在雪海中向北逃亡开始讲起,以倒叙方式讲述了一连串扣人心弦的复仇故事。""小说的情节跌宕起伏,人物之间的关系纷繁复杂,这其中的那些刀光剑影的厮杀,错综复杂的婚姻纠葛,人对自然的抗衡,正义与邪恶的较量,听起来好像是天下奇谈,但那都是昨天部落与部落、旧军队与百姓间真实生活的写照。小说的精彩之处不仅有好的故事,成功塑造了一批藏北民情和草原风光,具有一定的民俗和文化人类学方面的价值。"长篇小说《骡帮的生涯》是反映西藏近代商业生活的第一部作品。作者巴拉顿珠在这部长篇小说中以二十世纪末三四十年代西藏商业社会生活为题材,以主人翁骡帮达平的生活为主线,勾勒出了一副西藏私营商业生活的画面。作者从自己的亲身经历中摄取创作养料,以纪实般的叙述完成了这部作品。作品中的主人翁骡帮达平、达平的头人--庄园贵族老爷、达平的母亲、舅舅等人物形象丰满,人物命运发展脉络清晰,人物内心世界刻画细腻,是一部思想性、时代感较强的作品。作品虽无精彩跌宕的故事情节,但反映的生活真实,尤其是描写当时从拉萨到印度噶伦堡商道沿途民情风光,经商习俗,货币流通等生活,细致而真实,其民俗价值之高是这一作品重要特色。长篇小说《斋苏府的密闻》是出身于贵族家庭的老作家旺多先生的作品。作者在这部作品中以苏府大少爷等人的命运纠葛引出一个个生动的故事情节,作品人物众多、情节曲折生动,读来引人入胜。在二十多年时间里产生的这五部长篇小说奠定了西藏当代藏文文学创作坚实的基础和雄厚的实力,这五部长篇小说反映的生活无论是从广度还是从深度都是任何文学形式无法比拟的。因此,也可以认为是藏族当代文学创作的里程碑。

诗歌
在西藏当代藏文文学创作中,诗歌作品首当其冲,而且在几个文学形式中作品数量最多。《西藏文艺》创刊那一年(1980年)刊物上发表了不少旧体诗作,其中恰白·次坦平措先生的《冬之高原》可称得上是代表作。用传统的藏族格律写成的诗歌作品,从形式上讲沿袭了《诗境》理论指导下的诗歌创作风格,从内容上讲与过去的传统诗发生了重大变化。当代旧体诗歌注重表现现实生活,表现现实生活中的人物情感,具有强烈的时代气息。由于其基础雄厚,创作作品起点高,数量大,成为西藏当代藏文文学创作中保持强劲生命势头的文学形式。值得欣慰的是在诗歌创作领域中,出现了一个新的创作形式,这就是我们称为自由诗的新形式。1984年《西藏文艺》第二期上发表了第一首自由诗,扎巴穷乃的《母亲》,从那以后,以《西藏文艺》为首的我区各种报刊上出现大量自由诗,当代年轻的一代喜欢用这种艺术形式抒发自己的情感,表达自己对人生、社会的看法。自由诗的作者们,直接面对人生、社会,表现作者的内心情感,他们要求形式为内容服务,他们的诗作强烈地表现时代感。已经发表的众多自由诗中,有不少思想艺术两方面质量较高的作品,其中诗人端智加的《青春的浪花》,诗人伍金多吉的《母亲的泪》较为突出。自由诗《青春的浪花》,诗人以激昂的情绪,铿锵的语调,激发藏族青年的一代向上奋进,勇挑时代重担。作品的语言、结构都有阳刚之美,诗人内心火一样的情感--母爱,其语言朴实、亲切,像涓涓溪流,流进读者心田,发人深省。当代自由诗创作中,诗人多吉才让的诗作是独树一帜的,他的作品追求自我情感的表露,文字作为传达情感的媒介,做到以心交心,以心贴心,这种创作意识受到当代青年人的青睐。

散文
散文创作是西藏当代藏文创作中的一个弱项。在《西藏文艺》上发表的散文作品比起小说、诗歌无论是从数量、质量上都不如前者。我暂且把《西藏文艺》上发表的对散文的评论放在一边,把我区作家多吉才让的散文集《江瀑文选·散文集》(甘肃民族出版社出版)作为主要对象加以重点评论。2001年10月这部作品获得了西藏自治区第四届珠穆朗玛文艺奖,此后我写了一篇题为《云中奇峰》的评论文章评介这部作品,我在这篇文章中对多吉才让的散文集是这样认为的:
 "作家江瀑是把自己的文学创作的根基牢牢地扎在藏族文学土壤中的一位作者,这一点我们在议论他的人生阅历时有所涉及。与众不同的是江瀑没有原封不动地承袭藏族传统文化来表明自己文学理念的纯正与正统,他是具有扎实的藏族文学根基的前提下,接受古今中外,尤其是现代文学思想,把它当作一颗种子,放在藏族传统文学的土壤中去培育,成长出来的作品所具有的民族特色也不是浮在作品表皮层面上,用草原、雪山之类的词语来装点民族特色的门面,而是把藏族文学的最基本、最本质的因素自然而然地体现在作品的自始至终,成为作品生命的细胞。(如果作者不具备扎实的藏族文学功底,光凭先天的聪明是无法做到这一点的),就这样完成了江瀑对藏族传统文学的创新。"
 上世纪80年代初,出版了一部当代藏文散文多人集,当时我担任这本书的组稿、编稿工作,通过参与这项工作,我觉得散文创作的确处于发展缓慢的状态,其中举不出一些具有代表性的作品,今后这一领域是需要加强的一个领域。

文学评论
1980年《西藏文艺》第一期发表了题为《热情歌颂民族团结的一支歌--评猴鸟的故事》,作者李佳俊,译者丹增平措。1981年的《西藏文艺》第一期上发表了题为《评介萨加格言》,译者次多。这两篇翻译评论文章发表,其用意显然是想推动当代评论工作,此后又翻译发表了《论格萨尔》、《论颇罗鼐传》的评论文章。到了1983年第一篇当代评论文章问世,这就是评作家拉巴平措的短篇小说《雨后森林》,评论者是格桑益西。这篇评论文章是作者通过汉文,掌握了国内外的文学理论,评介藏文文学作品,其角度和深度当然不同于过去。后来的《西藏文艺》上断断续续地发表了一些评论文章,这些文章中评介藏族古典文学者居多,真正达到评论水准的文章见得不多,这是不容忽视的一个大问题。

文学翻译
《西藏文艺》上发表了不少十九世纪欧洲批判现实主义优秀成果作品的译文,使藏族读者接触到世界文学大师泰戈尔、莎士比亚、莫泊桑、契柯夫、马克吐温、屠格涅夫、皮兰德娄的优秀作品。这些作品还影响到了一批年轻的藏族作者,他们从中悟到了文学创作的奥秘,加上自己的勤奋和天资,在很短的时间里创作了不少短篇小说、自由诗等。像早期作品《大前门》、《梦》、《骏马蹄声》、《次仁老人的误会》、《旧吉仲村的婚俗》、《"央金白姆"老人》、《骨肉之情》等等,这些作品从形式到内容,从情节到人物,从叙述语言到对白,都表现出现实主义创作的棱角,可以说是受了这些优秀作品的熏陶和感染。这些作品中塑造的人物形象比较饱满,情节曲折,结构严谨,小说语言朴实、简练、流畅,是当代藏族文学的领头羊。除了评介国外的优秀作品以外,《西藏文艺》上翻译发表了国内的优秀作品,像《红楼梦》、《三国演义》的选译,像《幸存的人》、《格桑梅朵》的节译,像《风马之耀》、《圆形的日子》的刊登,都对藏族当代文学创作影响很大。
  这样我们从上述情况中大致可以了解藏族当代文学的状况。纵观藏族当代文学,我认为它的发展是迅速的、稳步的,但是面对现实,存在着一个继续发展、繁荣的问题,从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发展的形式来看,藏族当代文学的起步晚,因此,差距自然比较大,在这样严峻的现实面前,我认为发展意味着生存,停止不前意味着倒退。

鉴于西藏当代藏文文学创作未来发展,我提四点看法:
1、我认为要发展当代藏文文学,首先必须是教育先行。全民教育工作搞得轰轰烈烈,文盲比率逐步下降,才能谈得上从根本上发展文学。反之,要求当代藏文文学有较大的突破是不切实际的想法。
 2、形成藏族当代文学语言是发展当代藏族文学的关键。在历史发展的过程中,藏文书面语言和口头语言的距离日益增大;随着翻天覆地的时代变革,一部分语言逐渐在淘汰,更多的表现当代生活的语言词汇大量产生,面对这样的现实,我们藏语文艺工作者的创造、规范新词术语的工作任务繁重,未能跟上形式发展的要求,这就妨碍、影响藏族当代文学语言的形成,阻碍文学的大众化进程。
 3、发展藏族当代文学,必须吸取各种有益的养料。对于藏文文学创作来说,文学翻译工作显得格外重要。翻译、介绍国内外文学名著对发展、完善藏族当代文学有着很大的促进作用,同时它对作家学习、借鉴形成文学观念来说也有重要意义,是不能忽略的一个重要环节。在藏族历史上,赤松德赞时期,成立翻译院,翻译大量佛典,后来集成举世闻名的《甘珠尔》、《丹珠尔》,可以说这是藏史上的一次文化运动。那么,今天要形成强有力的藏族当代文学,也必须大量翻译古今中外的优秀的文学作品,在这样一块肥美的土壤中,才能培育出当代藏族文学绿苗。
 4、发展藏族当代文学,创造具有民族特色并能适应新时期藏族文学的理论至关重要。七世纪印度的《诗境》在十三世纪被译成藏文,随后的六七百年间,历代藏族学者对此作了注释、加工,其内涵远远超出原著,我们可以说这是藏族文学理论。要让它成为指导新时期藏族文学的一部理论,我们还要做大量的研究、补充、取舍等工作。我认为在这个理论基础上吸收对我有用的外来文学理论,使其完整,使其成为有民族特色的文学理论体系来指导我们的创作实践。我们必须认识到这项工作还处在初始阶段,还需要我们做大量艰苦细致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