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13世纪中期,萨班·贡噶坚参首次将印度古代梵语文论《诗镜》翻译成藏文后,经过各派僧俗文人对其原典进行翻译—理解—解释—应用,最终创作了400多部以注疏、评论等形式的相关著作,顺利完成了《诗镜》的本土化和经典化,使之成为藏族文论的主要组成部分。《诗镜》在经过13世纪至14世纪中期的形成阶段、14世纪中期至17世纪初期的发展阶段、17世纪初期至19世纪晚期的兴盛阶段后,与本土诗学家创立的“味”论、“生命”论等相结合,改善《诗镜》重形式轻内容的唯美倾向,重新建构“形体、生命、修辞”三位一体的诗学体系,树立了内容与形式对立统一的美学思想。

【关键词】《诗镜》;注疏 ;“生命”论;藏族文论


        文论家檀丁(Daṇḍin)的《诗镜》(Kavyadarsa),作为印度古代经典修辞学著作,至今仍在世界文论范围占有一席之地。尤其在东方文论范围内,通常于刘勰的《文心雕龙》并称为两大重要理论著作。13世纪,萨班·贡噶坚参(1182-1251)第一次将其部分内容译介到藏文,收录在《智者入门》(mkhas pa 'jug pa'i sgo)中。后经匈敦·多杰坚赞(1240-?)的完整翻译,逐渐成为藏文创作指南。在此过程中文人们通过“广注(rgya cher ‘grel pa)、研究(dpyad pa)、意释(don ‘grel)、合释(bshad sbyar)、释难(dka ‘grel)、释疑(dogsdpyod)、大注(‘grel chen)、阐述(bshad pa)、注解(bkral ba)、概论(rnambshad)、字解(‘bru ‘grel)、释论(‘grel bshad)、解释(grel pa)”等形式不断注解诠释原典。据笔者不完全统计,目前搜集到的《诗镜》相关著作多达400部,而这些文本群又支撑着藏族传统文论,在“不断被翻译、被解释,通过解释不断与时俱进地揭示文本的意义,并将文本的意义上升为权威和规范的过程”中,形成了“形体、生命、修辞”三位一体的文论体系并得到了普遍的认可和传承。


一、藏族文论的发轫阶段


        萨迦巴执政时期(1265-1349),形成藏族传统文化“大五明,小五明”之学科框架。出于文学创作指南的需求,萨班·贡噶坚参首次将《诗镜》零散译介到藏文且列入小五明(修辞学、辞藻学、韵律学、戏剧学、星系学)学科之中。此番举措大大提高了《诗镜》的地位,使之成为修成智者的三大条件之一。1270年左右,由匈敦·多杰坚赞全篇翻译成藏文后,邦·洛追丹巴(1276-1342)对匈敦的译本进行全方位的校对,并作有《诗镜概要》(snyan ngags me long gi bsdus don)、《诗镜广注·本意释明》(snyan ngag me long gi rgya cher 'grel pa gzhung don gsal ba)等入门级著作,对初学者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一)萨班的“味”论

        萨班约于1204年开始,先后师从迦湿弥罗班智达(1127-1225)与班智达·桑噶室利、班智达·苏噶达室利、东方班智达·达纳室利等大师,较为系统地学习了声明学、修辞学、诗学等文学相关的理论知识。此后创作了《诗论贤者口饰》(snyan ngag mkhas b'i kha rgyan)、《智者入门》、《乐论》(rol mo'i bstan bcos)等文论相关著作。除了理论领域的著书立说,以绝诗的形式创作了大量文学作品,提炼了其理论在实际创作中的运用和指导作用。

        萨班的各类著作涉及文学理论的众多命题,除了《诗论贤者口饰》,《智者入门》中的“创作篇”和《乐论》中的“语词篇”是探究其文学思想的两个重要文本,“创作篇”以“字(yi ge)-词(ming)-句(tshig)-语法(rnam dbye)-修辞(tshig rgyan)”为顺序,构建起了自己的理论构架,认为每个构成元素最终熔炼成九种“味”(nyams)的形式予以表现(nyams dgu'i ro dang sbyar de sbel),在他的诸多作品中能够看到关于“味”的很多不同阐述,例如“味”的概念及分类、九种“味”的内在逻辑、每一种“味”的审美作用等。此外,萨班在原有八种味(艳情、英勇、厌恶、暴戾、滑稽、恐惧、悲悯、奇异)上增加了“平静味”(zhi ba),创造性地提出了“九个诗品”“刚性修辞”“虚假修辞”“靖琦(rgyun chags)文体”等新概念和新观点。他的理论贡献主要体现在九种“味”的提出以及将其创造性地运用于诗歌审美中。萨班虽较为系统地学习过印度古代文论,却没有照搬全收,对每个理论范畴做了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处理,突显在接受印度古代文论时强烈的主体性和选择性。

        (二)匈邦师徒与《诗镜》的本土化

        1265年,八思巴首次返藏期间,与匈敦·多杰坚赞会面。此后,在八思巴的鼓励和资助下,匈敦得以留学尼泊尔。1268年左右,匈敦从印度邀请了班智达·拉卡弥伽罗一起翻译《诗镜》。在译本的后记中写道:“遵照殊胜的功德无量的师尊大宝法王和大官释迦桑波的旨意下,印度文论家拉卡弥伽罗和西藏比丘匈敦译成于萨迦大殿”。从这份由匈敦亲自提笔的译后记中我们可以看出《诗镜》藏译的推动者与翻译者,以及翻译地点等重要信息。匈敦的译本采用了四句一首的绝句形式,这一形式随着《诗镜》的流传,成为藏族传统诗歌的主流形式。相比萨班的译本,匈敦的翻译更贴切、顺口,更加符合信、达、雅的标准。这一译本后来在萨迦寺、纳塘寺等地得以木刻印制。

        由于匈敦相关的资料寥寥无几,想要深入了解这位译师的生平事迹和著书立说情况实属困难。据文献记载,他另撰有一部由数个章节组成的《诗镜》注疏本,这一观点若属事实,这本无疑是藏族文人对《诗镜》作的首个注解本,然而由于失传,暂且无法论述其究竟。在西藏传统文论发展史上,匈敦的贡献更多地体现在他作为译者的身份而非文论家的身份。除了《诗镜》,还译有《如意藤》《龙喜记》等印度古典文学名著,在这两部著作中完美地运用了《诗镜》的各类修辞,为写作入门者提供了范本,从而形成了后人《诗镜》与《如意藤》配套学习互为借鉴的传统,以此提高文学修养和写作能力。

        后来匈敦将《诗镜》学说传授给了弟弟洛追丹巴,洛追丹巴传授给了曲丹勒贝洛追,曲丹勒贝洛追传授给了邦·洛追丹巴。其师徒传承延续至今,成为《诗镜》能够代代相传、流传至今的内在动力。邦·洛追丹巴是一位德高望重、学识渊博之人,在卫藏地区广泛讲修辞学,收纳各方求学者,弟子们著有相关著作各类著作,《诗镜》的著书立说有了质和量的飞跃。晚年创作了《诗镜广注·本意释明》,这部著作与其说是首部系统解释《诗镜》的注疏本,不如说是为《诗镜》开辟了新的理解途径。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对匈敦的译本进行深度校对,使其更加通俗易懂。同时梳理层次、划分章节并做了一一注释。在纳塘寺起草了《诗镜概要》,数年后以其为蓝本创作了《诗镜广注·本意释明》,此作行文流畅、层次分明、论述得当,为初学者提供了很大的便利。其中的讲授五大法(rtsis mgo rnam pa lnga)的传授方式、文学本体的分层论述、“原文+注释”的注疏方式等亮点沿用至今,树立起了其主导地位。其二是参考资料的严谨性和丰富性。从邦·洛追丹巴的《诗镜精要》和《诗镜广注·本意释明》两部文论著作,我们能看到阿格旺秋、巴玛哈,以及拉玛夏尔玛、拉纳室利等古代梵语诗学家。还大量运用了《如意藤》《智者入门》等资料。可知邦·洛追丹巴在写作《广注》时,几乎参阅了当时最为重要的文学领域著作,以此为《广注》增添了严谨性和理论性。

        邦·洛追丹巴在撰写《广注》的前前后后,依次在“阿里贡塘乃波齐、萨迦、桑普、纳塘、拉萨、桑耶、达隆、热振、尼托等地”进行了广泛讲授,前来听讲的门徒数不胜数。据文献记载,几乎当时阿里与卫藏地区(今指西藏自治区)的所有文人聆听过邦·洛追丹巴的《诗镜》讲授,而且《广注》先后得以编入纳塘版、北京版、夏鲁版、金制《丹珠尔》(bstan ‘gyur)等版本中,很大程度上提高了文本的权威性和流通空间。


二、邦·洛追丹巴的师徒传承与两部“广注”


        14世纪中期开始,强曲孜莫为主的邦·洛追丹巴的弟子们将《诗镜》从后藏带到了前藏,开始流传到噶举派与宁玛派、格鲁派等藏传佛教诸教派中,涌现出了一批文论研修者。由帕竹巴、仁蚌巴、藏巴汗等统治西藏地方时的14世纪中期至17世纪初期间,文论领域先后出现了纳塘·桑嘎希热、聂塘·洛追丹巴、夏鲁·曲迥桑波(1441-1527)等理论家。宗喀巴(1357-1419)、象雄瓦(1404-69)、隆钦热坚巴(1308-64)、博东班钦(1376-1451)、仁蚌巴(1463-1512)等大诗人。从创作到批评,均呈现出井喷式的发展。

        当时在邦·洛追丹巴座前聆听声明学等的各路弟子数不胜数,其中对《诗镜》的教习传承方面有卓越贡献的要数贡塘德洛与强曲孜莫二人。贡塘德洛属于最早在邦·洛追丹巴座前学习《诗镜》的弟子,著有《诗作韵律·莲花苑》(sdeb sbyor padma rgyas pa'i dga' tshal)。这是继萨班的《智者入门》后,藏族学者自己创作的重要文论之一。正文由写作结构、立意、修辞策略三个方面构成,能够看出文论研习者对于押韵的青睐和巧妙运用。另贡塘德洛著有多部著名诗作,其中《诗歌·白莲串》(snyan ngag pad ma dkar po'i phreng ba)巧妙地运用了《诗镜》各类押韵修辞,整体诗风壮丽、豪迈,宗喀巴受到过他的文风影响。

        邦·洛追丹巴在担任博东艾寺的主持期间,强曲孜莫从他那里学习过藏族传统小五明。随后在后藏、雅砻、丹萨梯、贡塘、卫藏等地讲授《诗镜》,培养了南喀桑波、扎巴坚赞等主要弟子。这两位大师的传承中出现了宗喀巴、博东班钦·乔来南杰等《诗镜》绝句派诗人;聂塘·洛追丹巴与夏鲁·曲迥桑波等《诗镜》译校者;纳塘·桑噶室利等《诗镜》注解者,并且形成了良好的讲授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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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诗镜》的传入过程中,历代译者以匈敦的译本为蓝本做了不同程度的语内翻译(intra-lingual translation)和校对。据1976年在不丹发现的一个《诗镜》版本,夏鲁·曲迥桑波参考了梵文的《诗镜》注疏本,对邦·洛追丹巴的注疏做了通俗处理,使其变得更加贴切、顺口,主要体现在韵律和辞藻方面。根据达堆·占堆旺波与芒忒·勒珠嘉措等学者的论述,夏鲁著有一部《诗镜》注,名为《诗镜入门全知秘诀》(snyan ngag me long la 'jug pa’i man ngag kun gsal),但未能广发传播。然而,笔者在觉敦·仁钦扎西的著作中发现了《诗词智慧修饰之花》(snyan tshig gi ngo mtshar grangs med'char bar byed pa’irnamdpyod rgyan gyi me tog)一文,整篇文章由两部分组成,上半部对《诗镜》的理论体系做了解构式分析,下半部附有创作诗歌所需的梵藏词汇、辞藻、古文字解释、各类书信体范文。在上半部分的头尾出现了“我的上师……将《全知秘诀》付诸于文字”、“此篇入门级《<诗镜>概要》,由遍知达摩巴拉所著”(达摩巴拉为梵文的藏文转写,达摩为佛,即藏文“曲”之意,巴拉为传承,即藏文“迥”之意)等字样。因此,我们可以断定《诗词智慧修饰之花》的上半部是夏鲁·曲迥桑波之作,觉敦·仁钦扎西只是对此添加旁注后进行提笔刻印,并附上了创作诗歌所需的辞藻后收录在自己的作品中,并非是核心部分的真实作者。

        另一部重要的译校本出自聂塘·洛追丹巴之手。这部译本相较于以上几次译校,做了大量的改动,主要体现在词语的提炼上,比如“gnag”改为“nag”、“gdungs”改为“gdung”、“sgras bod”改为“sgra don”,聂塘将《诗镜》原文和以往译本中生僻词做了通俗化的处理,使其更加顺口、易解,故此得到了后来阐释者的广泛接受。1687年,第悉桑杰嘉措将其编入布达拉宫版的《丹珠尔》中,接连出现了德格版、卓尼版,扎什伦布寺版、拉卜楞寺版等,聂塘译本就这样在藏区格鲁派主要寺院中的得到了普遍的传播。

        除了以上两次译校,这一时期出现了两部著名的“广注”将《诗镜》的阐释活动推向了一个历史高度。第一部为纳塘·桑噶希热的《诗镜解说·意全成就》(snyanngag me long gi bshad pa mkhas pa'i yid ‘phrog bklagspas donthams cad 'grub pa),该著汇集前人的智慧和知识传统,以广注的方式对《诗镜》整体做了全方位的阐释,对每一个概念和范畴做了细致入微的分析。还将匈邦师徒未能一对一翻译的比喻修辞领域的35种比喻词完美译成了藏文,推动了《诗镜》的本土化。五世达赖喇嘛和蕃凯巴等称之为“后世之眼”,一直奉为经典之作。1526年,仁蚌巴·阿旺久扎(1482-?)完成了《诗镜广注·无畏狮子吼》(snyan ngag me long gi rgya cher‘grel pa mi 'jigs seng ge'i nga ro)的写作,展示出了自己的文学理论修养和严谨的治学态度。其中有十一种比喻词的新发现等不少亮点。另著有韵文体的《萨迦班智达传·盛世之路》(sa skya paN+Di ta kun dga' rgyal mtshan gyi rnam thar skal bzanglegs lam),展现了自己作为理论家和诗人的双重才华。仁蚌巴的注疏方式被后人奉为经典,主要是因为其合理的结构特征和简洁的行文风格。


三、文学“三要素”观点的形成与推广


        这一阶段苏喀·洛追嘉波(1509-79)提出过著名的“生命”(srog)观点,使传统文论从二元结构走向多元化的发展,直接促进了格鲁派、噶举派两大《诗镜》学说传承(khrid rgyun)的形成。出现了多喀·次仁旺杰(1697-1763)、多仁·丹增班觉(1760-?)等俗人文学家,打破了以往西藏知识阶层只限于僧人的僵局。从地理空间看,《诗镜》从卫藏地区逐渐流传到了四川、青海、甘肃境内的藏族聚居区(多康地区),出现了“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兴盛局面。

        (一) 文学“三要素”观点与两大传承

        16世纪中期,苏喀·洛追嘉波首次在《诗镜之镜》(snyan ngag me longgi me long)中提出了“生命”说。从人的躯体、生命和装饰出发,认为“‘四大事’犹如生命,韵文、散文和混合体犹如身躯,意义修辞、字音修辞和隐语修辞犹如人体的装饰”,提出了“形体、生命、修辞”三为一体的文学观。实则这一观点并非苏喀·洛追嘉波首创,五世达赖喇嘛(1617-82)的经师嘉木贝多杰、孟卓才旺顿珠等人以口头形式提出过这一观点,苏喀·洛追嘉波只是将其正式作为重要议题,写进自己的著作中。这一观点一定程度上扩充和丰富了邦·洛追丹巴开始形成的“形体—修辞”的二元结构模式。可以说苏喀·洛追嘉波反思和改正了藏族文论中重形式轻内容的唯美主义倾向,将内容(生命)从形式中分解出来,秉持内容与形式对立统一的美学思想。那么,什么是“生命”呢?苏喀·洛追嘉波的回答是“四大事”(sde bzhi,即欲望、财利、正法、解脱)。“四大事”乃佛教观点,此处苏喀·洛追嘉波将其置入文学领域,与《诗镜》中的城市、大海等“主题说”相结合提出了“生命”说。对此问题历代文人持不同见解,观点五花八门,莫衷一是。

        围绕“生命”这一主题,藏传佛教格鲁派和噶举派形成了各自独特的传承体系。前者以嘉木贝多杰、门卓才旺顿珠、嘉木样旺杰多杰、五世达赖喇嘛为主的师徒传承,后者以竹巴·白玛噶波、桑杰多吉、蕃凯巴(1618-86?)为主的师徒传承。五世达赖喇嘛和蕃凯巴作为同时代的大学者,分别为各自教派中造诣最深、名声最大的理论家和诗人。五世达赖喇嘛的《诗镜释难·妙音欢歌》( snyan ngag me long gi dka' 'grel dbyangs can dgyespa'i glu dbyangs,1647年著)与蕃凯巴的《诗镜论·檀丁意饰》(snyan ngag me long gi bshad sbyar daN+Di'i dgongs rgyan,1678年著)两部著作自然成为各自教派的经典理论文本。因其教义、传承模式的不同,两个文本在体例和观点方面存在着很多差异。具体来看,两者的主要差异体现在参考译本、所持观点、阐释方式等三方面:一是五世达赖喇嘛以聂塘·洛追丹巴的译文为蓝本,坚持文学“生命”的观点,强调解释者在文本理解(understanding)过程中的主观特征。蕃凯巴以邦·洛追丹巴的译文为蓝本,对“生命”持怀疑的态度。强调阐释尽可能地接近原文的本意,讲求解释的客观性。二是五世达赖喇嘛“不仅仅依靠前人的解释思想,而是将匈顿译师在印度班钦座前所聆听的内容,以及遍知·曲迥桑波等历代大智者的不同观点为核心”的基础上,注重解释者本人的生成性、创造性的理解。在这一点上两者的区别是比较明显的,蕃凯巴在实际的解释活动中更多地在还原“檀丁大师的真实意愿”,尽可能地接近原作者的创作意图和文本原义为主要目的。三是五世达赖喇嘛的传承经过了第悉·桑结嘉措(1653-1705)、扎雅班智达·洛桑赤列(1642-1708)、嘉木样协巴(1648-1722)、松巴·益西班觉(1704-88)、安果·南喀桑格(1712-80)、察哈尔格西·洛桑楚称(1740-1810)、察洛·仁钦南杰等,主要流传在格鲁派中,蕃凯巴的传承经过了克珠·阿旺多杰(1720-1802)、贝康班智达兄弟二人、鄂曲·达尔玛巴札(1772-1851)、央坚竹贝多杰(1809-1887)等,主要流传在噶举派中,成为《诗镜》的两大传承体系。

        (二)《诗镜》在多康地区的传入

        18世纪中期,多康地区的拉卜楞寺和八蚌寺等寺院开始设立了小五明学院,《诗镜》作为传统小五明分支,便在这些地区开始流传。在康区(今四川甘孜地区、青海玉树地区、云南迪庆地区)主要的讲授场所为八蚌寺,先后涌现出了司徒班钦(1700-74)、匝贝珠(1808-87)、嘉木样钦哲旺波(1820-1912)、居米旁(1846-1912)、扎噶朱古(1866-1928)、协钦嘉察巴(1871-1926)等噶举派和宁巴派的著名文学家。他们围绕司徒班钦于1772年“根据两部梵文注疏对原文进行校正的同时对藏译本做必要的纠正”后形成的《梵藏<诗镜>合璧》(slob dpon dbyug pa can gyis mdzad pa'i snyan ngag melongzhes bya baskad gnyis shan sbyar),创作了大量诗镜注与诗例(dper brjod) ,在18-19世纪的康区掀起了一股热潮。八蚌寺印经院先后木刻了印制夏鲁·曲迥桑波的《诗镜》藏译本和司徒班钦的《梵藏<诗镜>合璧》、蕃凯巴的《檀丁意饰》、《诗例·乐海津渡》(dper brjod legs par bshad pa sgradbyangs rgya mtsho'i 'jug ngogs)、康珠·旦增曲吉尼玛的诗镜注等经典文本,出现了多部印刷本和对勘本。

        成就最高的要数康珠的《诗镜注释·妙音戏海》(rgyan gyi bstan bcos dbyangs can ngag gi rol mtsho),这是在对前人的注疏系统梳理的同时,以司徒班钦的译文为基础,屡次三番地向司徒班钦“提问解难、增删修改”的情况下完成的,历经整整16年。该著大体遵循着邦·洛追丹巴与蕃凯巴的思路,对各类修辞手法间的异同点做了深入的对比分析,至今影响至深。居·米旁对此评价为“该著无疑是前人注疏本中最好的”。另一部在康区享有声望的《诗镜》注是居·米旁撰写的《诗镜注·妙音乐海》(snyan dngags me long gi 'grel ba dbyangs can dgyes pa'irol mtsho),该注写于作者64岁高龄时,汇集前人的思想精华,新增诸多作者观点,不仅是一部《诗镜》阐释佳作,更是一部通俗易懂的藏族传统文论读本。

        在安多地区(今四川阿坝藏区、玉树之外的青海藏区、甘肃藏区),《诗镜》的流传主要围绕着几座重要的寺院:佑宁寺、夏琼寺、塔尔寺、拉卜楞寺、隆务寺、卓尼寺等格鲁派寺院。作为传统知识传授场所,这些寺院形成了以五世达赖喇嘛的诗镜注为主,配套蕃凯巴的注疏与诗例的新的传承方式。在安多地区造诣较深的理论家有第一世嘉木样协巴,其著作《诗论·妙音语教十万太阳之光华》(snyan ngag gsal bar byed pa'i bstan bcos dbyangs canzhal lung nyi ma 'bum gyi 'od can)对五世达赖喇嘛的《诗镜》进行了压缩式的归纳和总结。对文学本质等诸多领域提出了个人独特的见解。因其结构严密,行文晦涩,一直没有得到后人的普遍使用。直到木盖桑丹大师于1981年对这部著作做了现代阐释,才使广为人知,焕发其价值。影像较大的诗例范文有阿嘉雍增·央坚噶威洛追、夏尔玛·格顿丹增(1852-1916)、贡唐丹贝卓美(1762-1823)等的著作。此外,嘉堪布·智巴坚赞以及夏尔玛·格顿丹增等的著作对各类修辞之间的差异、文学风格的形成等范畴做深入分析,具有参考价值。


结语


        从13世纪萨班·贡噶坚参首次把《诗镜》译介到藏文始,便视为创作指南而受到文人墨客的大力追捧。此后又将其(修辞学?)列为修成智者的三大条件之一,这在很大程度上推动了《诗镜》的研习热。后经宗喀巴、五世达赖喇嘛、蕃凯巴、司徒班钦等藏传佛教各派高僧大德的学习传承和收录在各个版本的《丹珠尔》等举措进一步提高了《诗镜》的权威性和流通的广泛性,使之成为流行于精英阶层的创作指南,构成了藏族传统文论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历代文人以注疏、评论等形式创作的400多部相关著作中,既有重合性的解释和生成性的解释,又不乏创造性的解释和逆反性的解释,这在有效有力传承《诗镜》的同时,也对其做了去粗取精的理论升华。在与本土诗学的碰撞摩擦和交流交融中,改善了《诗镜》重形式轻内容的唯美倾向,逐渐建构起了“形体、生命、修辞”三位一体的诗学体系。围绕内容与形式对立统一之美学思想,各派文人陆续创作了观点各异、形式多样的著作,丰富了藏族传统文论的内涵与外延。在现代语境下,这些文本不仅为藏族传统文论的现代转型提供了丰富的理论资源,且在多元一体的文化语境中,对完善中国文论史书写具有重要意义。


原刊于《民族文学研究》2022年第1期(注释及参考文献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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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代克,中央民族大学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文学学院教师、硕士研究生导师。主要研究领域为《诗镜》阐释学、藏族传统文论、现当代文学、民族电影等。先后参加国内外学术会议20余次,在《民族文学研究》《中国藏学》等CSSCI来源期刊发表学术论文15余篇,出版学术专著3部、译本1部、主编5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