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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地理视域中的当代藏族文学研究》

(徐琴著,中山大学出版社,2022年6月)


        达真的长篇小说《康巴》可以说是康巴文学的一个标志性的文本。这部作品以宏大开阖的叙事方式呈现了20世纪前半叶康巴藏区的政治、历史、宗教和文化风貌,不仅展现了各民族和谐共处的生存现状,也呈现了康巴藏族独特的精神追求。李敬泽这样评价《康巴》:“在过度物质化的主流文明之外的汉藏交界之地,作者发现了文化的交织与和谐,作品不仅仅属于康巴的历史和文化,更属于康巴藏人的深刻人性,所以,它最终是属于文学的。这是藏族文学题材的又一收获。”1

        康区民族的多元复杂性在《康巴》中得到了呈现,作品中描绘的有本土藏人、有川商、陕商、回族人、还有纳西人、彝族人、蒙古人,甚至有印度人、英国人、法国人等,各色人等活跃在康巴地区,形成了多元文化混杂的态势。“《康巴》里塑造的众多人物,可以看作不同文化身份的代表。云登格龙代表康巴开明的权力上层文化;降央土司代表落后、僵化、腐朽的土司制度;尔金呷从一个农奴跻身上层阶层,他的性格很复杂,复仇文化是其主体。锅庄主白阿佳是普通民众的代表,其代表的是康巴的民间文化。这些人共同的身份是藏族,也是藏族本土文化的代表。其他外来文化如瑞士学者鲁尼和法国女学者代表西方现代文化。刘志康等代表先进的汉文化。”2多民族杂居和多元文化交流使得康巴大地展现着奇异的色彩。

        《康巴》一方面以清末“改土归流”为背景,描绘了云登土司家族由盛及衰的命运变迁,此外,还通过降央土司与尔金呷两家家族世仇的故事,多角度地展现了康巴的历史风云和世态人情;另一方面以茶马贸易为背景,写回族青年郑云龙原为钱家的保镖,为了保护自己所爱的女人玉珍而杀死了钱家少年,被迫逃难到康定,在康定经历曲折磨难而最终发迹的故事。云登土司是一位具有开明思想意识的土司,他敏锐地意识到了土司制度必将被新的制度所取代,要想保住世代的权力和地位,就必须顺应时代的发展兼收并蓄,他有超前的现代思想,想在康巴建一座“康巴宗教博物馆”。在边军进犯康定城之时,云登土司放下对外来人的排斥,率各族民众共同御敌,保卫家园。在“改土归流”难以抗拒的环境下,他感叹土司势力的日薄西山,但又能顺势而为,最大程度地自己保全自己的势力。与云登土司相对比的是降央土司,他凶残放荡,目光短浅,与尔金呷之间的家族矛盾引发的复仇,使得降央家最终遭到灭顶之灾。作者其实是有暗含的对比的,也就是只有放弃恩怨,和谐相处,才能化解一切。作者通过云登土司、降央土司和郑云龙三个故事的交错发展,展现了康巴的历史风云,呈现了不同阶级、民族、宗教和文化的面貌。郑云龙与藏族头人女儿的婚姻使得他在康定如鱼得水,事业得到了很大的发展。云登女儿与汉商儿子的通婚则更显示了时代变革中开放的心态,展现了不同民族的交融。只有合作与彼此交融才是民族发展的未来之路,要实现和谐发展,文化必须开放,作者以作品中人物错综复杂的纠葛展现了他对康定多民族相融发展的思考。

        达真在其《康巴》中,描绘了多种文化和谐共处,多元宗教在康巴大地共同繁荣发展的景象。除过藏传佛教格鲁、宁玛、萨迦、噶举等几大教派外,原始宗教苯教、伊斯兰教、天主教、中原汉地的各种教派在这片土地上和平共处。各派宗教信徒都对自己的神祗无比虔诚,但不同的宗教信仰和文化间相互尊重、和谐发展。正如云登土司在听到降央钦批介绍康定各路教派繁盛时,不由激动地说:“各路神仙,相安无事,甚至菩萨、耶稣、真主安拉也讲沟通,有的寺庙中就专门塑有‘通司’(翻译)神像,康定人都知道,褚神之间也需要翻译交流,这是康定独一无二的大爱啊。”3

        达真在《康巴》中还呈现了茶马贸易的繁盛景象。他认为茶马古道的贸易使得这片古老的土地充满生机和活力。茶马互市的贸易一方面促进了康巴地区经济的发展,康定成为一个贸易中心,经济十分繁荣;另一方面,茶马互市也加强了各民族的彼此沟通融合。作品通过回族青年郑云龙因情杀被迫经由茶马古道进入康巴,细致地描写了茶马交易的历史,以及茶马古道背茶人的艰辛辗转与豪迈乐观。作者对康巴大地满蕴深情,对历史遗存充满感激:

        正是茶马古道的脚步声敲醒了这片沉睡的土地,使中国历史上寂寞千年的大西南开始空谷传音,开始蠕动,开始苏醒,开始繁荣,而康定的锅庄犹如这条大动脉上的心脏,不停地传输着南来北往的新鲜血液。从此,这片数千年来仅为神提供的巨大舞台上,开始有了人,开始有了广大“凡夫俗子”们的生存空间,这不能不说是大西南历史上因“马易茶”而起的一次人性的伟大解放。以物易物,以币换物的人类文明进程的曙光穿越神界的高墙,初照这片沉寂的大地,从过去神与神交流的天堂,演变成为神与神、神与人、人与人交往的多元乐土,它串缀了沿途汉,藏、羌、回、纳西等二十七个民族的交流、融合。4

        康巴历史风情的展现是这部作品的基点,康巴的地域特征和文化风貌在他的作品中得到深刻的传达:

        当康定一年四季尖叫的河风稍稍停息的时候,第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淋透了大地,随季节而渐暖的河风带着暮春的问候,直接把康定带入了夏天。满山遍野的大叶杜鹃张开花瓣欢迎那若(神画师)罗布的到来,被草汁染绿的马蹄一路踏歌而来,在色彩的世界涂抹三十五年的罗布,这位被云登爷爷可怕的梦排斥在云府千里之外的画师,正以轻松而恋家的心情悄悄溜回故乡,儿时记忆中的康定那复杂混合的味扑面而来。

        嗒嗒嗒的马蹄声在翻越折多山后,足下清澈的溪流在新绿的大地上蜿蜒流淌,在满山怒放的杜鹃的引领下唱出夏之歌。面对此情此景,一曲仓央嘉措的情歌“杜鹃来自门地,带来春的气息,我和情人相会,身心无限欢喜……”字字句句从罗布嘴里送出,歌声掠过杜鹃,掠过草地,追逐奔腾的溪流传入瘦骨嶙峋的牛羊和神情倦怠的牧人耳中,返青的牧草带着咕咕咕的响声挣扎着破土而出,如同争春的鼓点,给在漫长的冬季与饥饿和寒冷抗争的牛羊和牧人带来了希望。5

        从达真的描述中我们可以看到康定地区独特的地貌特征,杜鹃花盛开在折多山上,清澈的溪流在大地上蜿蜒流淌;从“牛羊”、“牧人”也可以看到特定的生活方式;另外,对仓央嘉措的情歌的描写,与作品中对爱情的不懈追求与忠贞相契合,可以感知特殊的文化生态与康巴汉子敢爱敢恨的情感世界。达真以文学的方式呈现了康巴多元文化荟萃的风貌,写出了这片大地昔日的艰辛与梦想,以及这片大地上升腾不息的生命活力,具有极强的艺术感染力。


注释:

1.达真:《康巴》,浙江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封底。

2.赵丽:《文学地方志的精神标本——论藏族作家达真的长篇小说<康巴>》,载《赤峰学院学报》2013年第6期。

3.达真:《康巴》,浙江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第240页。

4.达真:《康巴》,浙江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第346页。

5.达真:《康巴》,浙江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第308页。


节选自《文化地理视域中的当代藏族文学研究》第七章第二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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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琴,女,陕西汉中人。中山大学文学博士,西藏民族大学文学院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致力于现当代文学研究和藏族文学研究,在《当代作家评论》《当代文坛》《小说评论》《民族文学研究》《青海社会科学》等刊物上发表学术论文70余篇,其中多篇论文被中国人民大学复印报刊资料《中国现代、当代文学研究》全文转载。出版学术专著《文化身份的建构与书写——当代藏族女性文学研究》《文化地理视域中的当代藏族文学研究》等。主持 “当代藏族文学与中华民族共同体话语建构研究”“文化地理视域下的当代藏族文学研究”“当代藏族女性文学研究”等三项国家社科基金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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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达真,藏族,四川康定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理事,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著有长篇小说《康巴》《命定》等。获第十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长篇小说“骏马奖”、第十二届全国“五个一”工程奖、四川省“五个一”工程特别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