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琳・迈特尔(Doreen Maitre)认为虚构世界是一个复杂且多样化的建构,从本体论角度而言,虚构世界和现实世界是相互区别的。它有自己独立的存在方式,有其自身的逻辑和规则体系。虚构世界也是具有层次的,它可能包含故事发生的主要场景世界,也可能包含人物回忆或者想象中的子世界。而在人作为主体性存在的虚构世界之中,文本世界之中的“虚构性”叙事赋予了创作者更为多元的存在,人是意义的赋予者和探索者——虚构世界往往是作者构建出来的,但读者或观众在接触到这个世界后,通过自身的理解、感受和思考,对其中的各种元素、情节、设定等进行解读和诠释,从而赋予其独特的意义。文本世界述行的构建参与者——尽管虚构世界是由创作者首先构建起来的,但人作为主体在体验虚构世界的过程中,实际上也在一定程度上参与了世界的构建。受众的想象力和创造力会根据文本或其他媒介所提供的信息,在脑海中进一步丰富和完善虚构世界的细节和场景。情感的投射对象和体验者——人作为主体会将自己的情感投射到虚构世界中。虚构世界常常成为人们表达和释放情感的场所,人们会对虚构世界中的人物和情节产生共鸣、同情、喜爱、厌恶等各种情感反应。规则的遵循者和突破者——虚构世界有其自身的规则和逻辑,人作为主体在进入这个世界后,首先需要遵循这些规则才能理解和融入其中。在一个设定了严格魔法等级制度的奇幻想象世界里,读者需要理解并接受这个等级制度的存在,才能更好地理解诗性存在的行为、事件、叙述与冲突。诗人卓玛木初“小清晰”的诗歌虚构世界同样蕴含着四个维向的联动与诗意述行,也不断建立着九五后新女性诗人日常诗意栖居的频谱与诗性书写的虚构世界的类型学。

诗人卓玛木初诗歌虚构世界类型学频谱的第一自然主义刻度(Naturalistic Scale),即真实的可能性世界是一种在艺术创作、叙事或描述中展现自然与真实感的表现手法,其核心目标是通过细腻的刻画让观众感受到作品中的元素如同现实世界中的事物一样真实可信。在卓玛木初的诗歌中,有不少描写贴近现实世界的内容,体现了自然主义刻度。例如《傍晚》中 “阳光从山顶,一路撤回水域 / 喜鹊站在白杨树上 / 装点新生的绿”,对自然景象如阳光、喜鹊、绿树等的描写非常写实,读者能够依据自己对现实世界中自然景观的认知来理解诗歌中的场景。《秩序》里 “黄昏里 / 佝偻的老喇嘛,长着一张 / 褶皱却温暖的脸 / 手里的念珠已经发亮了 / 他的身后,归栏的牛羊 / 排成了一条直线 / 缓缓移动,不紧不慢 / 走进了落日”,对老喇嘛、牛羊等的刻画以及草原黄昏场景的呈现,都符合现实世界中草原生活的逻辑和景象,让读者仿佛置身于真实的草原环境之中,感受到草原上的宁静与秩序。

诗人卓玛木初诗歌虚构世界类型学频谱的第二奇幻主义刻度(Fantasy-Oriented Scale),整体来看,卓玛木初的诗歌较少涉及典型的奇幻元素,但在一些意象的运用上有一定的奇幻色彩倾向。比如《所见》中 “酥油灯被欲望压得喘不过气来 / 佛龛,被心事悄悄填满”,将酥油灯和佛龛拟人化,赋予它们 “被欲望压”“被心事填” 这样非现实的状态,使寺庙中的这些物品具有了一种奇幻的情感和状态,与现实世界中对它们的常规认知有所偏离,让读者进入一个带有奇幻感的精神层面的世界,引发读者对寺庙中信仰与人性的深度思考。情感的深层投射和景物的拟人化接近想象的可能性世界。例如,物象如花、神灵、风等,逐渐被赋予了独立的情感与意义,成为具有超现实维度的存在。“金光闪闪的神灵…这位老人脸上 / 住着另一些神灵”(《在拉萨》)——神灵的形象从宗教符号延展到日常生活,形成一种情感化的拟人化世界。“酥油灯被欲望压得喘不过气来 / 佛龛,被心事悄悄填满”(《所见》)——佛教仪式的具象被情感化和内心化,模糊了现实与想象的界限。

诗人卓玛木初诗歌虚构世界类型学频谱的第三隐喻主义刻度(Metaphorical Scale),可以理解为在叙事、艺术创作或表达中,通过隐喻手法呈现思想、情感或抽象概念的一种表现层次。它强调通过非直接的方式,将事物或情境与另一种相关联或对立的意象联系起来,从而创造深层的意义或象征价值,其涵泳了象征、多义、情感、抽象与具体的结合等,在诗人卓玛木初的诗歌之中隐喻主义刻度表现随处可见,一类自然景观的隐喻如《格桑花》中草原上的小花象征了生命的普通与独特,诗中以广袤的小花比喻人海中的平凡,暗含个体存在的渺小却不失美丽。一类生命意识的隐喻如《分娩》中牦牛的分娩与诗人对爱的感悟交织,“最崎岖的路是最好的路”,牦牛的生育隐喻爱的力量和生命的艰难过程。一类信仰与人性的隐喻如《在拉萨》中老人脸上的微笑与慈祥隐喻人性的神性面,“住着另一些神灵”表现出生命与信仰的深度交织。一类社会与人际的隐喻如《甜茶馆》叙述茶馆中的陌生人与食物隐喻了人际交往的微妙与日常生活的温情,“甜茶冒着值得信赖的热气”象征人与人之间短暂却真实的连接。卓玛木初通过对高原自然、草原生活和人文信仰的描写,将抽象的情感和哲理借助具象化的意象传递出来。隐喻主义刻度在她的诗歌中不仅表现为情景交融,更成为理解她作品深意的重要方式,揭示生命的复杂性与普遍性。

诗人卓玛木初诗歌虚构世界类型学频谱的第四荒诞主义刻度(Absurdist Scale),这种荒诞源自于一种灵性的思考与对现实世界的哲思,是一种女诗人境遇生活的光影折射,例如诗歌《分娩》中部分有一定荒诞刻度的影子。“再近一点。再近 / 就能触摸到牦牛湿漉漉的鼻息 / 就能从它额头的汗水里分走 / 一股暖流 / 开始在心头涌动”,从人类与牦牛的这种奇特的情感连接和互动描写来看,打破了常规的人与动物关系的逻辑。通常人们不会有从牦牛额头汗水里获取暖流这样的体验和想法,这种描写呈现出一种荒诞感,使读者对爱与生命的感悟进入一种非日常逻辑的思考空间,挑战了读者对常规情感和行为的认知,同时诗人游走于真实可能性世界与扩展可能性世界之间的荒诞式体悟,使其同时偶尔触及想象的可能性世界。

卓玛木初的诗歌通过自然、文化和个人经验的交融,展现了藏地的具体现实与超越现实的精神世界。这种多维度的虚构世界为读者提供了丰富的情感与认知体验。当然作为一名年轻的女诗人其诗意述行之路漫漫而其修远兮,其诗意叙述的可能世界还有更长的身体力行、身心合一、精工雕刻之路要走。


诗歌欣赏


高原向晚

 

暮色近了。是在六月

羊卓雍措的脚下

 

我穿着薄薄的藏装,沿着湖边走

返青的草 寂静的风。都不属于我

 

湖面摊开。夜色却往里拢了拢

拥住一颗不安的心跳



荡漾

 

泽让娜姆小小的身躯

裹在氆氇藏袍里

 

我用小草挠她痒痒

她眯着眼笑

 

她笑,像是草原上所有的春风

都溜进了她的两个小酒窝



秩序

 

那么多花朵

都大张旗鼓地开了

却没有闹哄哄的样子

 

黄昏里

佝偻的老喇嘛,长着一张

褶皱却温暖的脸

手里的念珠已经发亮了

 

他的身后,归栏的牛羊

排成了一条直线

缓缓移动,不紧不慢

走进了落日——

 

在热尔大坝草原

万物各安天命,就连风

也遵守着古老的法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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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亮(1983-),汉族,甘肃兰州人,哲学硕士,文学博士,复旦大学传播学博士后,西藏大学文学院副教授,博士生导师。国际刊物《文学研究前沿》主编,中国文艺评论(西藏大学)基地研究员,西藏自治区评论家协会会员,西藏自治区专家网评员。研究领域:文艺学、中国文化与民间文艺、中国古代文献与文化、文学人类学等。目前出版中文专著 5部、英文专著 1部,参与编著1部、小说1部、诗集1部。主持各级项目10 余项,发表国内外学术论文 60余篇,发表文学作品 100余篇(首),网络评论 20 余篇,长篇小说《我的獒神奶奶》曾获“破壳计划” 唯一入选;诗歌曾获“野草诗歌特等奖”等文学奖项 10余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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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玛木初,女,藏族,本名季映。1998年生于四川阿坝。诗歌散见于《诗刊》《民族文学》《华西都市报》等报刊。入选《星星诗刊》2020年大学生诗歌夏令营。现就读于西藏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