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阳光
阳光正好，适合生长的植物
都从土层里探头，附身向低处蹲下
履行对生命的虔诚，浅灰色的墙面上
有菱角分明的木牌，谈论阳光
谈论爱，谈论神性的赐予
说到，极速的声音像闪电般穿过耳膜
文字的阑尾陷于无用之地时
我看到一只蚂蚁
从众人围绕的木桌上潜行
缓缓一生，仿佛
就此最负累
听堪布讲法
勇敢地卸下妆容，勇敢只相对于一面镜子
最素净的衣裳几乎也变得不素净
我知道，人们把自身低到尘埃里
是为了更好地遇见菩萨
宗喀巴、阿底峡尊者
显宗与密宗的殊胜，堪布的面容
时远时近，时而把沉下的头猛然抬起
阿姐叫我背上
装满《菩提道次第》的背包
绕塔三圈
这一天我念了许多金刚萨埵
在庙里，打盹
路边静默的泥塔，有过雨水和阳光
路边缓慢的风，卷走了一个喇嘛
缓坡上尽是檀香
供水的小孩，玩耍的小孩
裹着湿漉的红袈裟
一群慈母般的喇嘛
拧掉了多余的水
门板上扣着空铁环
注视久远的锈迹
花瓣都在枝头
狗吠在巷子深处隐现
有人念出咒语，在耳边
擦拭梦中的灰
我在河里捞一个影子
2018年世界杯
国足居家看电视
国人，激情高涨
每一扇门，都
胜似自家的门
有人搬出历史，笑容可疑
——1940年，日喀则
一场球赛
西藏完胜英格兰
意淫的肾，来回穿插
汗盖的绿茵场
却插不到1904年的
江孜古城
白居寺
横尸的“英雄城”
下沉的石头
相逢必定有因
请别跟我拥抱道别。
点燃时间的记忆，也将在时间里火花
细微的触动，比如一间书坊的质感
一个午后的沉静，一阵雨的走神，一首歌的故土
一个仓鼠的归宿，一只猫的寿终
沉默的人都落在身后
黑夜与搀扶落在身后，经过
这世间最弯曲的路，路过
最微妙的灯盏，一排排倒向身后
一排排迎面冲撞，都在极力掩饰
拦下夜空的双臂，没有拦住下沉的石头
微笑着撑开掌心，不记得说过什么
风使我泪流不止。
我们说点什么
被木头戳痛的地方，我们种出了菊花
气象与枝叶之间，有过
真正的举杯
我没有云朵的细腻，自身的骨骼间
也生过过季的风，也假设
在更高的山脉上放逐，像风马
足够的神性，永不被收回
只闪一念，也只是一念
时间倒转了一遍，却没有适合的节点
生命的肌理里，收集谷物的轮廓
放生野草，什么也不播种
四季里习惯
偶尔的恍惚
或者，我们可以说点什么
反射
窃喜的大都来自微小的事物
路面带光的花形，是一张旧居的广告牌
穿过尘与水滑行中积累在世的样貌
餐桌边闪现的光影，是烟火显现细微的裂缝
让花草茂盛，步履缓慢
右面是没有深渊的悬崖
药物在淡红色墙壁里疯长
铜面的人活在典籍里就医
世间找不出同样的脉搏
世间有一条隐秘的河
会在两个人的心里，同时
泛起不可语的涟漪
暮色如火如尘
一座西北小镇，我曾长于此
转身的距离，次次快于惊现的改变
夏日薄暮，沿着山尖渐浓
重塑的佛塔有凝重的背景
沿途鲜花争艳，转塔的人三三两两
阿妈沿路更换一棵棵树根
搀扶年岁的不适
用鲜艳的事物传达心意
无从表达时，清洗鞋袜和双手
给生命另加一项备注
虫鸣间断隐现于世
暮色如火如尘
对镜
“杀生者冒着下地狱的风险
成全对方还了债。”
远处正在下雪。
看见，吃腐肉的秃鹫很难一下飞上天
它们要踱步，有时踱步到半山腰
缩着脖子，灵魂在痉挛
蚂蚁再追赶，闪不过一个小脚掌
鸟巢再高，一落地全碎了
修佛的人惦记着酥油
光不仅是点给自己
“看到的都是自己的对镜。”
看一棵树，冒着绿意
透着苍凉，像一个
从木头纹理里思考生命的人
我站在树下，看自己。
圣洁的树木披着尘世的绿
向一块石头叩拜，也向一座山峰顶礼
在高原，简单滑落每一滴泪
有人为自己的身份对视苍穹
苍穹又高又远，一座山不能诠释
逐日的苦难，一片天可以覆盖
一块地，草木持有疑虑的脸
相同的纸张发出不同的噪声
隔着机械和审视，暗哑的
抽泣的又举目浅笑
更多的秃鹫返回天葬台
过场的新娘缺一个母亲
亲人的眼泪和暴雨
都流向低处
秋风里善待误闯的冬雪
圣洁的树木披着尘世的绿
那萨，又名那萨•索样，女，藏族，青海玉树人。曾就读于鲁迅文学院第31期少数民族文学高研修班。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诗歌、散文见于诸多文学报刊，并入选多种选本。曾获第三届蔡文姬文学奖、第八届红高粱诗歌奖、《贡嘎山》杂志2015年度优秀诗歌奖、第三届唐蕃古道文学奖等。出版诗集《一株草的加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