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尔康，慢时光
马尔康把山撑开，让河水慢下来
河水慢了，时光自然慢了
红桦、白杨、青冈用呼吸说话
一出声，便融化在群山之巅
柳低眉，柳聆听，柳贴近河面，溅一身绿
阿妣们的语言像柳絮，阳光翻晒后
啥都可以安放
心有多静，时光就有多慢
两座寺庙，格鲁
和雍仲本毗邻，居山腰
其中一座叫马尔康
阳光的火焰，让鹰也倦怠
总有流浪狗，躺在庙前
这些时光的奴仆，它们睡上一觉
便追上了时光
匠人
四十年，十六座宫殿
为绣眼鸟、金翅雀、牡丹鹦鹉大兴土木
鸟笼从不住鸟，住着自己
时刻打磨宫殿，从不休息
钳工，只是一份职业
女剪纸师傅
眼睛发亮，嘴比手勤快
鲜活宣纸，从不懈怠
超市售货员，十年之前，一直沉默
银匠一遍遍打磨自己
手指让月光流淌
就遇到了自己
匠人，住在自己的宫殿里
每天打磨时光，抛光，再抛光
让自己光亮
不被氧化，更不生锈
龙泉寺
这一瞬，风随风而来
花草前呼后拥
他们是可以对话的灵魂
蜜蜂用阳光的锋芒，修建叫蜂房的泡沫
凝神，收起自己的锋芒
我们的目光、嗅觉、听力、皮肤
皮肤下的骨头，骨头下的心房次第开放
我们，是可以对话的灵魂
鸟巢，在牌匾之后
远比蜂房牢靠
我们仰望，却不可及
音乐一直和风纠缠
清风徐来
莲叶噙着一池微澜
风与自己对话，风随风走远
留下对话，语言的巢穴
莲蓬，突然举着莲子的家，冲破淤泥
抛开一池风的脚印
玄武湖
湖面一个世界
星光，月色，浆声
湖下一个世界
离不开的淤泥，离不开的鱼群
荷奋力，一冲上天
我赞美蝌蚪及其他
跳上岸，自由来去
将楚河汉界一笔勾销
浆声剪断湖水
只留下湖和岸
今夜，就让夜的糖纸，包裹湖和岸
包裹我们，就像包扎一道道伤口
就让夜和梦在一起
今夜，谁也无法叫醒不愿醒来的人
后海
夜泼墨，浪花飞白
声浪宕得人摇摇晃晃
船被浪花拥醉，东倒西歪
我想说，左岸不在左，右岸不在右
湖平涂水墨
我们划入夜色
就像左岸不在左，右岸不在右
水草蛰伏，布下局
淤泥深居湖底，从不见光
可以步步生莲，也可成为污点
双腿是健走的笔锋
饱蘸浓墨，墨分五色
路灯站在两岸
身影越拉越长，越走越淡
拖着一江水
浪花，一朵开罢，一簇又至
让船荡漾，又幻灭
景德镇赏青花瓷
上一柱香，让宋词歇息
余韵走下宣纸，润泽青白瓷
千里烟雨，墨色花开
骤雨打湿了宋朝的门环
元曲喑哑，秦楼楚馆
仕女睡眼惺忪
让落泊书生，老泪纵横
明朝撑起桅杆，海风一吹
钵内五谷丛生
门里叫瓷，出门就走丢
克拉克，取个洋名，依旧墨分五色
千年的秘密在窑火中淬熟
昌南，景德，瓷，中国
釉里隐藏着高岭土不变的骨血
谁给汉字一宣纸，一砚台，一书生
还有一尊青花瓷，一个名字
今天早上，接到被烟雨打湿的通知
鹰：天空 村庄
鹰一旦起飞，就像一把打开天空的钥匙
能飞多高，就能看多远
村庄，这个让人匍匐的暴君
转眼，扭动腰身
看鹰在虚无处放纵翅膀
云漏出肋骨一样的波纹
鹰是不是触及了天空的心事
是什么让泽多俯下翅膀
村庄，能洞察一切有热气的物什
鹰，退回大树的阴影
向前走，道路会让路，泽多说
一旦飞过，就不会忘了飞翔
就像走过的路，喝过的茶
村庄，洞烛幽微
却始终匍匐
立秋：沉默的秘密
整天的雨，让树叶染了风寒
遮雨棚像村里的广播
叮叮咚咚，响了一天
碉楼的风，整夜与碉楼较劲
到处都是风的尖叫
胆小的人一把抓住梦中的行囊
风雨中，玉米回家了
留下秸秆，发出飕飕的叫声
就像花光了一生积蓄的人，突然站上舞台
稀稀拉拉的掌声，也让他索索发抖
人到秋季，一刮风
就怕自己不够壮实
一开口，就怕别人知道
高原：客人
阳光，来到院内，薄薄的敷上土墙
阳光每进一步，阴影就退一步
风想了又想，奔向故乡的方向
我们一生奔波，是不是刺向大地的一根根刺
阳光下，影子发黑，就像陈年的血迹
于是，天地间，人来人往
在高原，我们把阳光当作了家
低眉贴耳，交出奔跑
疼痛，躲进村庄的皱纹
万幸啊，在高原
在这万物消瘦的季节
我们是阳光的客人
村庄，是大地上的客房
我们整天吵吵嚷嚷，从不拘礼
阳光一直沉默，一再宽容
金川，梨叶闹腾
花朵喧闹，吵着要结婚
叶子赶紧探出头，和春风和解
叶子嫁了影子，撑起一生的阴凉
秋撑破天空，孩子离开家
阳光暗下决心，让叶子当一回红花
镁光灯追着，哪能不红
年轻的日子给了谁
秋风渐起
叶子急了，在金川的上空使劲燃烧
鸟落枝头，掉一片叶
鸟飞，又落一层色
舞台都不用待太久
鸟不在场，来去，路已预谋
空气，传来彻骨的穿透声
手感越来越空
康若文琴，女，藏族，又名周文琴，四川马尔康人。1991年开始发表诗歌、散文，作品散见于全国各级报刊，入选多种文集。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四川省作协全委会委员，鲁迅文学院第十九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学员。出版诗集《康若文琴的诗》《马尔康 马尔康》等，荣获第六届“四川少数民族文学创作优秀作品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