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 果
盲人在黄昏后到来，他找寻的瓦匠
早已远遁，那只少时别离的神性的
猴子，坐上古船离了空宅。眼看着
有人饮酒接吻，眼看着禁果被黑手
一一采摘。
恍惚之间就百年了，复仇之箭仍旧
绷在弦上，它无法洞穿那隐于神秘
岁月里的黑瞳。岁月长河里的女孩
要出嫁，怀孕，且临产。她的母亲
一位寂寞老人在血色中长睡，恍若
一梭无根的鱼魂。
而今可以回想众生沉浮的无明时代
善行匿了踪影，我祖先舍弃了美酒
与白银，缄着口默默处世小心交游
缄着口受苦受难，在大欲里，倍受
热望和痛苦的煎熬。
哦，而今也可以说说寂寞夜色下的
女孩，她选择，获取且拥有。她的
美色：一张肉欲皮囊，终归于荒凉
人世上落定的尘埃。
天 梯
大姐辍学后，她曾占用过的校园里
松树的阴影，还是那么深，从天上
垂下的淡黄色的光绳，仍旧操持在
独眼木神的手中。
人世间陡峭的高峰再也无法攀登了
大姐就在河边修了三间房子。一间
安放慈悲，一间堆积失败，剩余的
一间，她将家人安置在内。但只要
人们说起止贡赞普的故事，大姐的
内心湖泊，就冻结出冰凌。
三年一次的妇女会，在漆黑的夜里
召开了，她背过身去，悄然饮掉了
她这一生一点一滴积攒的悲哀。
吉祥姐妹
二姐想在壁画中，找到自己的前世
她看到的菊花，如黄绸修饰的宝伞
她找到的阴性金鱼，潜入不可测的
瓶底，一尊如舌的莲花，也在休憩
之际收拢了枝叶。
她的妹妹：倔强的素面少女，面朝
长河，建屋造瓴。和大姐不同，她
听闻了海螺余音，穿越胜利幢下的
空旷，在金轮划过山脊时，也发出
太息之声：哎——
绛衣尊者低声说：生活就像吉祥网
使嗔者受戒，让爱者承慧。但未曾
走到人生的尽头，还有谁，还能够
相信自己的宿命？
供 养
养着妹妹青春的，是清水。养育着
妹妹美丽的，也是清水。而那鲜花
香料，吐着光焰的灯烛，也养育着
妹妹的时光，和那容易受伤的心灵
杯茶被喝败，那些耗尽生命的茶叶
可以咀嚼，也可以充饥，但我妹妹
不想走茶叶的命运。她是条黄河鱼
只有在清水里，才能洗净处女之身
她出浴后的美艳，要为她换来财富
营造的一生的日子。可是她呀，哎
是个青春而美丽的女人，从不想象
不可预测的来世。
十象图
二姐说：三弟是个诗人，十年之前
在山上，他身上的火焰，由大到小
渐渐熄灭，像在深山中潜伏的红豹
十年后，他的油黑头发，会像芦苇
到了秋季。他的诗歌也像一匹黑象
还未达到白象的境地。我十分清楚
这一点，但仍然甩着老牧人的鞭子
驱赶着文字和意象，想骑到诗歌的
背上去。
佛祖啊，我常常想象着那幅十象图
山脚下翻腾着水浪。草木枯着身躯
而山顶柳绿花红，嬉戏着白云仙子
我想手抚星辰，却已滑入俗世。
风 马
当房头又换上新的经幡，我的堂哥
躬身出门踏上长途。他徒步丈量过
的土地上，深埋着五色的矿石。
当他仰望天宇，生死悲喜四位尊者
驾驶着运载信仰的古车——日和月
大地之上，大鹏鸟展翅高飞。苍穹
之下，狮子匿于丛林。云雾里天龙
现出了鳞爪，红虎也软了四掌悄然
跟随。
看哪，和但丁的遭遇相同，我堂哥
迎面撞见贪欲、逸乐和野心。是在
风口，是在人生的中途。佛的白马
驮着三宝：一身尘土，守住大地。
长寿图
在山里，住着达珍姑姑，人们叫她
漂亮阿尼。这个守寡多年的老妇人
陪伴着麋鹿、长尾雀，和苍青色的
岩石，守旧了寺庙，树木那样呼吸
她熟视无睹的南山，常年流着清泉
涓涓潺潺点点滴滴，仿佛山的精灵
去岁采花节，我去看她，祥云缭绕
神灵安静。满山都是金露梅，仰着
金色的脸蛋，抖着松缬的绿裙。
苏鲁花丛中，睡醒了我的达珍姑姑
漂亮阿尼，眯着她美丽的眼睛。
白 塔
冰雪还未骚动，春天就催绿了山腰
一带的柏树。那大恩情的涓涓细流
便开始滋养万物，使关注着尘世的
那双眼睛也湿润起来。
山下，座座白塔成为群星。蓝眼的
月亮神，金翅的太阳神，在圣湖里
出没。时光永不停息，它在流逝的
过程中，过滤了大喜和大悲。
在修行过程中，当大德的智慧之心
发展到第四个阶段，五行中的土啊
将能安息万物的魂灵。
原刊于《通天河》创刊号
【作者按】《通天河》文学期刊于2017年9月在青海省玉树州称多县创刊，中共称多县委宣传部主管，称多县文联主办，总编曲塔，执行总编嘎•旦增普措。创刊号上刊发了次仁罗布、梅卓、江洋才让、龙仁青、雍措、尼玛松保、阿琼、扎西才让、李成恩、刚杰•索木东、秋加才仁、那萨、夏加等35位藏地作家诗人的作品。
扎西才让，藏族，甘肃甘南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甘肃省作家协会理事，甘肃省第二届诗歌八骏之一。作品被《新华文摘》《散文选刊》《小说选刊》《诗选刊》转载并入选《新中国成立60周年少数民族文学作品选》《70后诗歌档案》《中国诗歌排行榜》《中国好文学》《中国诗歌白皮书》《甘肃当代文艺五十年》《甘肃的诗》等50余部选本。获中国红高粱诗歌奖、甘肃省敦煌文艺奖、甘肃省黄河文学奖、《飞天》十年文学奖、《西藏文学》年度作品奖、《文学港》储吉旺文学奖、海子诗歌奖、三毛散文奖等文学奖项。著有诗集三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