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天女的召唤
1
昏睡在深夜漆黑的罗网中的雪山啊
现在正是向世界宣示你美妙春光的时机
我用红黄色的烈火焚烧起黑暗的魔女
从东方踏着美妙的韵律朝你舞来
坚硬的冰层下面沉默已久的江河啊
请引吭高唱气势汹涌热情奔放的歌谣
让自由的步履像那哈达一样飘逸
你藏在心底的夙愿已经变为现实
躺在烟雾里打呼噜的村落啊
请以认知的呵欠放逐胸中的浑浊
平坦的土地已经摆脱寒冬的束缚
赶上成对的牦牛开始春的耕耘吧
借启明星作探寻前进道路的眼睛
我一路用光的双脚打落草尖的露珠走来
以雄鸡的鸣唱替代唤醒睡眠者的号子
我一路用手指轻敲紧闭的门窗走来
2
围坐火塘谈论夏日湿热的兄弟啊
请掀起帐篷的门帘迎接熹微的晨光
苍狼充满腥味的嗥叫在夜色中溃散
窃贼盗走的马群又反悔了家园
骑在雨水淋湿的马背上的汉子啊
请把生锈的长刀磨快挎在腰间
拿千百根彩箭祭祀高岗的拉则①
发出震耳的呐喊把梦中的山川惊醒
向往满山野花的少年啊
请到溪边洗梳蓬乱的头发
露出隐藏已久的稚气笑脸
照亮你青春的骄阳从东方启程
与千百只飞翔的水鸥为伴
我一路踏着大海的波浪走来
把躲进密林的蝙蝠逐出视野
我一路指挥万鸟大合唱走来
3
站立残垣断壁前忏悔的人们啊
请为子孙后代建设美丽校园
让知识的妙音响彻愚昧的旷野
阳光引领创新者将要到来
飘荡四方分散各地的部落啊
请伸出团结之手共建安定的桥梁
做一名在思索中为智慧领路的使者
把引进科学的达到修到雪山深处
依靠酒精消除苦闷的诗人啊
请推开窗户让清风带走伤感
理查德•克莱德曼钢琴曲从天边飘来
请用诗歌赞颂人间的真善美吧
招引吞噬那笼罩金殿的黑暗的光明
我一路摇响装点飞檐的铜铃走来
拨开蒙住蓝天面孔的乌云
我一路放飞被困樊笼的和平之鸟走来
1991.6.11
译者注：
①拉则，是用来祭祀山神的“城堡”,一般在山顶修筑，上面插满长箭、长矛等，以祈求神灵护佑众生平安、五谷丰登、六畜兴旺，诸事如愿。
故事
无论何时，白胡子爷爷
常常以“很久很久以前”
作为故事的开头
这个以喜怒哀乐构成的故事
就像母亲手中磨糌粑的小磨石
不停地转啊转，永远转不到边
那时，来自天边的风
在山谷中歇息
夜一般黯黑的帐篷里没有动静
母亲不停地往灶火添牛粪
铁锅冒出浪漫的蒸汽
孙儿们惊奇的目光
紧紧盯住捋着胡子的爷爷
“……以前，除了逃往大海的玛那山①
所有会走动的山岗
都被帝释大神
用金刚杵打断了腿
从此，人类没有了祸患
我们在山谷中繁衍生息
然而，后来又出现了不少妖魔……”
四周的山峦
黑魆魆
牧犬的吠叫声打破夜的静谧
“爷爷，那么是谁
打断了那些妖魔的腿呢？”
聪明的孙儿们问道
“是神勇的格萨尔王”
“如果还有妖魔来害我们怎么办？”
“如果还有妖魔
就只能靠我们自己去拼搏”
灶火里熊熊燃烧的火焰
照亮了挂在柱子上的火枪和长刀
孙儿们惊奇的目光里
不由流露出一丝恐惧
母亲不停地往灶火添牛粪
铁锅冒出浪漫的蒸汽
白胡子爷爷间或喝一口茶
“……以前，吞噬日月的罗睺
被毗湿奴大神用宝轮斩首
从此，黑暗无法笼罩日月
阳光下的生命远离恐惧
但是，黑暗经常吞噬我们
依仗黑暗的财狼也会
侵袭我们”
形似马鞍后桥的月牙周围
群星将关注的目光投向大地
“爷爷，那么是谁
割断了黑夜的喉咙呢？”
孙儿们四处张望着问道
“黑夜的喉咙将由黎明天女割断
但是，对付豺狼
还要靠我们自己”
四周的山峦
黑魆魆
间或，从远处出来吆喝声及其回音
好像是谁在寻找丢失的羊群
又好像是在叫唤
那些沉睡的人们
但是，只有门外那只牧犬
迅速作出反应
1990.12.28
译者注：
① 那山，印度史诗《罗摩衍那》中的一座山。
夏日•锄草女子
坐在门前石阶上的人们
手搭凉棚遥望
从村边赤脚走向
另一个山湾的你
夏日的美跳跃在你的衣袍上
投在地面的纤细的阴影
如一片干燥的云在飘
嫩白手腕上的银镯
对太阳炫耀白色光芒
向农田发出悦耳音符
一脸的笑容朝着女友们
悄悄诉说昨夜的梦境
齐声发出清亮的笑声时
大海般翻滚的麦地里
风儿一阵接一阵逃遁
播进农田的希冀似绿色的海洋
在汗水伴奏下，波浪的舞蹈中
你捡拾蓝花，不知疲倦地游向中央
骚动着青春的丰满双乳
被凉爽的微风不停抚摸
当你放开嗓子，让歌声
与头顶的鹰一同盘旋在高空时
我就像流淌在你心中的江河
1990.6.11
那是你吗
南来的布谷鸟鸣响新音
在河面泛起的阳光
是你纯真的微笑吗？
雪花飘落到空寂旷野
从山路消失的铃声
是你远去的脚步吗？
冰雪消融溪水奔流
轻抚我乌发的风
是你充满爱的手指吗？
胫骨笛声回旋在峭壁
古村上空的烟云
是你无尽的忧伤吗?
百鸟离巢飞往远方
密林中掉下的树叶
是你发出的叹息吗？
丰收的气息四处散发
夕阳中金色的光线
是你不舍的回眸吗？
彻底摆脱长夜的折磨
冈拉梅朵晶莹的露珠
是你恶梦中的清泪吗？
大海舞动激情的波涛
对逃遁的黑暗发笑的启明星
是你迎接黎明的眼睛吗？
1991.12.6
格桑拉姆
轻纱般的薄雾
在雄伟山峰之巅起飞
如同蓝色宝石的天空中
一朵朵白云航行
啊！格桑拉姆
这升腾的白云
难道是你的羊群吗?
我美好的心愿
混入你的羊群
开满鲜花的野地上
柔软芳草编织绿原
微风悠悠吹过
赛钦梅朵欢乐摇摆
啊！格桑拉姆
这草原的赛钦
难道是你的容颜吗？
我绵长的思念
徘徊在暗香中
源自雪山的涧水
是映照俏影的明镜
峻岭深处一路欢歌
把璀璨珍珠洒向两岸
啊！格桑拉姆
这潺潺流动之声
难道是你的笑语吗？
我痴情的心儿
早已追随而去
1992.6.12
姑娘的心声
抚摸这乌黑飘逸的秀发吧
没有珍贵顶饰我也乐意
亲吻这纤细修长的手指吧
没有珠宝驱环我也知足
搂住这白皙娇嫩的脖颈吧
没有珊瑚项链我也无怨
紧握这柔软灵活的臂腕吧
没有象牙镯子我也不悔
凝视这纯真明亮的眼睛吧
思念的泪花将不再滴落
请永远守住深情之光吧
心中冰雪才能化为春水
请坚持吟诵你的诗篇吧
歌声和音乐终会化作身后的风
假如能够得到你的真爱
我的忧伤就会自然消失
1995.9.12
小溪对大山说
无法站在你的对面
亲吻脸庞
但是经常抚摸双腿
深情拥抱
流程虽然很短
蜿蜒曲折的走势
由你注定
更是我的留恋
成为你的镜子
是我的无限幸福
从我的心中看到的
是你美丽的容颜
围绕你的周身
临别前的招手
在飞溅的泪花中
放下又举起
1990.1.22
擀毛毯的女人
把一片一片白云
撕理，剪切
平铺在草地上
又生怕被风儿偷走
便往它的翅翼上反复洒水
擀成四方形后卷起来
以数字为歌词的合唱
配有手镯、项链、耳坠
和奶钩组成的交响乐
那歌声，是一部劳动的记录
写在草地山谷的回音和天空中
红润的脸颊像彩霞
浸满汗水的毛毯铺展开来
就成了难以起飞的雨衣
或者，迎接贵客的白云
1988.8.20
鸟群
从枝头飞往远方
把寂寞留给树木
风带走叶子后
向天空招手
给云彩传送惊慌
一群鸟飞往天边
让歌声在前面开道
一群鸟从远方飞来
野狼的足印
在山谷的呵欠中消失
沉默许久的江河
敲碎冰盖上路了
这里发生的一切
树木全都知道
自己身上的疤痕
像笑容一样裸露给世界
打破所有的宁静
一群鸟从远方飞来
打着寒颤的翅膀
对春日奉献赞歌
1990.12.10
古树的伤口
这棵参天古树
经历过岁月的风浪
养育过鸟类的左臂
在什么时候被某个人
用锋利的斧头砍伐
留下圆形的伤口
如同一只睁大的眼睛
对罪恶的怒视
古树般的一位老人
背靠树干晒着太阳
过去的神奇故事
只有古树和老人知道
但是，前来采访者寥若晨星
人们漠视这棵古树
去远方探寻梦想
人们忽略那老人
到别处索求利益
当他们像古树一样衰老时
来到树下希望看见一位古人
把阳光和朝霞舀进桶里
汲水姑娘颤悠悠的身段
从古树旁经过
身披毛毯雨衣的牧童
赶着咩咩叫唤的羊群
从古树下走过
奔流不息的岁月之河
和那更替的春夏秋冬啊
趋于破败的这座村庄
在和平的怀抱中兴盛
旷野上传来白螺声
桑烟在向神灵祈祷
古树让秋叶化作风马纸
喜鹊在枝头筑巢
叽叽喳喳的麻雀上下乱飞
招引和平的左臂
被砍后留下的圆形伤口
如同一只睁大的眼睛
对罪恶的怒视
古树般的一位老人
像古树一样孤独
在明媚的阳光下
所有古老的神奇故事
我首先是在这里找到的
历史伤口的疼痛
我最初是在这里感受的
1993.10.21
拉加才让教授，甘肃民族师范学院藏汉双语教育学院院长，藏族著名作家。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协会会员，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甘肃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达赛尔》编委会委员，甘南州作家协会副主席。1962年农历5月5日生于青海省贵德县，1979年毕业于青海海南民族师范学校，1985年西北民族学院少语系毕业留校任教，1986年起在甘肃民族师范学院任教，先后任藏语系文学教研室主任、藏语系主任、学校纪检委副书记兼行政监察室主任、藏汉双语教育学院院长等职务。自1983年以来，在全国报刊杂志上发表了大量的小说、诗歌、散文评论等文艺作品，在藏文学术刊物上发表了30余篇学术论文。先后荣获首届全国“岗尖杯”文学创作奖等16种奖项，其部分诗歌和散文被选在五省区初中、高中教材和民族院校本科教材之中。1999年，诗歌集《黎明的召唤》荣获甘肃省作家协会文学创作“铜奔马”奖；2009年，中篇小说《梦想与现实》荣获甘肃省第五届少数民族文学奖一等奖；2012年，《藏族文学史》被评为甘肃省“精品课程”，同年该教材被列为国家教育部国家级“十二五”规划教材。
久美多杰，男，藏族，青海省海南藏族自治州贵德县人，毕业于青海民族学院少语系藏语言文学专业。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青海省作家协会委员、青海民族文学翻译协会副会长。出版有藏汉双语诗集《一个步行者的梦语》、藏文散文集《极地的雪》和翻译作品集《冈底斯的项链》《藏族女诗人十五家》《扎西东主小说集》《久美多杰散文集》《人间故事》《梅朵吉诗集》《等待西风》《心中的天籁》(合译)等。曾获青海“章恰尔”文学奖•新人新作奖、青海藏语文学“野牦牛奖”•翻译奖、甘肃“达赛尔”文学奖•散文奖、第七届青海省文艺奖和天津第二十四届孙犁散文奖、全国第三届“刚坚杯”藏文文学奖等奖项。2016年8月获得第十一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