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火炉


一杯茶,在你的指尖活过来

一首诗,从茶香中醒来

我们喝茶读诗,把一些往事翻回

然后,与茶一道品味深秋


你的额头,一些线索还在

我们不必剥开胸膛,那些肺腑之言

已经多余,冷暖世道

在我们的眼里,只是一抹秋风而已


恍如隔世的人生,如一道闪电

太快了,我们已经赶不上青春末班车

那就选择一条捷径吧,摘下虚伪面具

在火炉旁,与对面的人举杯



秋天的河畔


隔着玻璃,向窗外一望

看不见公路,悬崖下大渡河混浊的河流

在九月,无声无息


有些白色的漂浮物,顺着峭壁流淌

几只白鹭,停息石头上

一条锈迹斑斑的铁船,搁浅河岸

尽量让身体的平稳,不敢多言

只怕车身摇晃,我的心会破壁而出

堕入,秋天的河畔



高原


向日葵追着太阳,格桑花

在八月的手心,自在地绽放生命

我在深谷,仰首太久

眼睛里,堆积的太多话语

在渐远的背影下,早已哑然失色


走出去,在离天空很近的地方

把布满沧桑的额头,甚至慵懒的身体

丢给高原,让心情沐浴阳光

你看,花喜鹊停留路旁

姑娘们,在花丛中载歌载舞


在这里,你不需要做什么

除了敞开你的脚步,奔跑于大地

在这里,你无需回首

走进来了,不要把烦恼记挂

懊悔的事情,在这里都将烟消云散


夜色无边,碉楼上的星星

在静静的寨子里,无声无息

坐在他身旁,没有什么要说的

天空,眷恋着月亮

就如一个人与一个人,在红尘的遇见


夜来香开了,莲蓬在池塘里安睡

高原,从不拒绝远道的问候

它高高站立在云朵下,颔首低眉

佛一样的微笑,在一缕风中

融化了,那些疲惫不堪的灵魂



黄河走廊的抒情


          1

从扎曲泥土中喷涌而出,在多石峡口出发

黄河走廊的方向,未曾改变初衷

那些山脉,巨大的石头

绕过行走的路口,静坐于上游的时光里

黄色的肌肤,黄色的血液

黑色的眼睛,黑色的头发

他们是黄河的儿女,一生守护着恒古黄河


都说她是母亲河,一路润泽干枯的大地

沿着巨龙走过的路,从高原

到九曲十八弯的草滩,路过月亮湾

古老的藏寨,一去不回头的旅程

在流水中,顺着岸上的炊烟

缓缓匍匐于大地,流淌一方水土时光


背水的女子,反复把黄河从清晨背入黄昏

却无法,背起父辈的沧桑

她们一辈子,与黄河相依为命

喝黄河水,沐黄河阳光

泅渡着黄河相伴的日子,从不言苦

简单地,活在自己的宿命里


          2

上游的落叶,飘落黄河

上游的草籽,沉入黄河

上游的风笛,溶进黄河

上游的牧歌,欢送黄河

泥土沙石,草根树枝随着流水北去

一脉黄河,向东营入海口而去

大海敞开怀抱,接纳远方的赤子


黄河边撒网的汉子,打捞生活的心酸

挽纱姐姐,嫁给了河套纤夫

谦虚的芦苇梭子,在秋风里白发

羊皮筏子,藏在渡口

搁浅的木船上,鱼凫沉入河堤

一年年,麦子青黄相接

岸边老人,在黄河背影中归尘


掌船的汉子,扎起红腰带

黝黑色肤色,灌满黄土沟壑纵横的模样

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习惯流水的声音,习惯黄河的歌唱

一辈子,活在黄土之上

没有想太多的生,太多的死


          3

黄河路过中原,先人称之为中游

麦子,中原人,成群的牛羊

干裂的泥土,梭草,何埠口上的船舶

一样伸出双手,迎接黄河

中原人从黄河口出发,游学从军

他们游走四海,像宋朝人一样喝酒写诗


清明上河园干枯后,园主死于明初

小桥流水,亭台楼阁

和他一同埋在宋朝,好多年后

有人想起过往,想起他的风花雪月

用一只画笔,勾出他的悲喜

他被历史埋葬后,黄河记住了他的沉浮


在明朝,黄河行走的路径不变

万年不变的旅途,顺其自然地穿越平原

黄河滋生的孩子,举起日月为灯

将万卷书读破,把万里路走完

在北方之北,抵达入海口


格桑花,芨芨草,骆驼刺,沙枣花

带着高原,平原和中原的情感而来

从此以后,东营收留百川归海

那些泥土上的花朵,百草丛生

他们是远方的种子,漂泊后

落土归根,在东营又一次生根发芽


          4

黄河在诗歌中出现,在歌谣中醒来

思念,在黄河岸上延续

赤裸裸的爱情,燃烧春夏秋冬

爱与恨,在去和来之间

在爱和不爱之间,注定那个缘份

仍然有令人心痛的夜晚,和茫然的青春


上帝,主宰不了黄河

恺撒的咒文里,魔鬼绝对归不了天堂

游走的鱼儿,把自己当做流水

走着走着,故乡就远了

从上游走过中游,最后在下游皈依佛门

月亮升起来后,他们聚在海洋

与海一起歌唱,忘记十万八千里的劳顿之苦


他说,黄皮肤中华儿女的血管里

都奔流着一条黄河,川流不息,不舍昼夜

穿越崇山峻岭、重重阻隔

千折万转、奔腾不息

横贯中原大地,流入茫茫大海


黄河,是中华文明永续不绝的血脉

是每一个离开家乡的儿女,梦里的根

在中华五千年文明史中,黄河

是中华民族精神,生生不息的根脉

他的包容与刚毅,他的坚持与悲悯

就如中国人一样,胸襟宽广而豁达的德行


          5

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回不去的,不止是黄河

还有两岸山水人家,埋入黄土的日子

仗剑天涯的诗人,烟雨楼前的红粉佳人

他们已然远逝,不停留的

依然是一河混浊流水,和岸上南飞的大雁


从南方之南,向北方以北

路过的地方,都是华夏之地

父亲的套马杆,在一杯老酒中消失

风过,芦花没有踪影

西北的姑娘,她们在黄河走廊中迟暮


时光剥开每个人的容颜,所有逝去的青春

和那些,将要逝去的美人

我只能在一轮月色中,阅读她们的心事

袒胸露乳的母亲,低头喂养生命

孙氏的庭院,乔家的古树

他们的子孙头发发白,碉楼上朱颜也改


顺着黄河走,一条黄色的腰带

绕着山,绕住故乡

永不回头,也不停留

一路说着乡音,委婉的长调

乡愁,只是一弯起起伏伏的浪花

一次次地,拍打着河岸上的生活与远方


          6

在黄河抵达的地方,一座城池

收留了远到而来的游子,一些说软语的人

记住了他的模样,黄河入海口

终于可以停息脚步,在大海身边栖息

东方白鹤,不言不语

它们记住自己是一只飞鸟,故乡在源头之上


想要飞越黄河口,可惜

我只是一个断翅的燕子,我所生活的世界

飞翔的,都被称呼为鸟人

我在低处,对生与死的迷茫

对浮华的世态,感染成黑色的笑话

黄河知道,我和他一样曾有的焦虑心情


渐行渐远,所有的事物

被抛弃在黄河背后,不见踪迹

一衣带水的情感,在这里淋漓尽致

我那埋在黄河源头的祖先,早已涌入大海

他们在东营上岸,在龙居安居乐业

我多年后回来,便没有人再认识我了


白玛曲真123.jpg

        白玛曲真(1973—),女,藏族,四川甘洛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甘洛县文联主席。出版诗集《叶落晚秋》《格桑花的心事》《彩色高原》《 在低处行走》《我钟情的事物匿于时光》等。曾获四川省第五届少数民族创作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