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子醒了
都要睡去。
碉楼挂半盏月亮
石头落入夜色，线条隐忍
所有的声音落入无声
月亮还是不说话
梭磨河眼含整个夜空
匍匐到尘土里
七里，白湾，莫斯都岩画
直波碉楼，还有四大丘的蚂蚁
静默，一句真言
与星辰的碎屑和解
月色淡黄，包裹人间
伸手，拈一朵流云
石头呼出雾，颔首，想要献身
我还是自己的王
修习千年的气质
只有那块雕花的石头记得
自己曾是官寨的基石
石碉孑立龙头
想起当年的基业
青稞地汹涌绿焰
想要喂饱身体内的沼泽
就要流走，穿寨而过的山泉
花正娇艳
与石头的沉默相撞
真的，寨子醒了
半盏月光
披风，坐在水穷处
三苏祠如禅定的月光
各色喧哗，与快雨疏竹无关
只留残荷筛一池碎银
有风耳语，竹不留声
谁与我同饮？
夜晚有人敲门
有人欣然起身，有人酣眠
左手盘千古诗文，右手举半盏月光
抖落眉州半城雅韵
只斟一行翠竹的青
风作浆，挂千行绿
核桃说
穿上绿袄，绿叶下打坐
风流过叶面
无声，希声
风一动
风槁枯，枯叶翻飞
木雕的铠甲
谁来，曲径通幽
需要心细如发
风去，和我浑然一体
穿上隐身衣，薄如蝉翼
必须颔首，必须低眉
谁说风中有水声
谁说水色如月色
有形，无形
让人惦记
夬儒节：羊
人们肃穆，把我举过头顶
释比和经文
总听到羊皮鼓的心跳
站得越高
跌得越深，直至死亡
披的红，戴的花，红到发紫
昭示马上就要凋零
牦牛啊，我的同伴
一反常态，想挣脱宿命
凌乱了一身长毛
阳光还是那阳光
大地还是那大地
我们，都是祭品
在天地的祭坛上
早早备好
一如密谋，没到那一刻
不让人知晓
人总在揣测神
神是否感受人间的傲慢
康卓玛
月光信步，抖落灯花
佛龛内，康卓玛浑身酥油香
昨晚，跟吉林的医生阿妈视频
一直在笑，泪溅落一地
十年前，我浑身发紫，
您一巴掌拍醒我
第一声啼哭，阿妣说，
是世间最好的礼物
每晚，阿妣都会磕长头
她一次次游向康卓玛
康卓玛总在酥油灯后微笑
循着月光的余温
左一脚，右一脚
不忍跋涉，有暗香浮动
穿上雪山的大褂
人们都叫我，康卓玛
杂谷脑困字岩
峭壁不语，紧咬牙关
咬出一个困字
大地喘口粗气
知了刚出土，就受了伤
碉房轰然瘫在大地上
记忆是块橡皮擦
每擦一下，就多一点留白
时光这支神器
画一笔，大地就淌一滴绿
最好的亲戚是自己的一双手
十年百年千万年，峭壁止语
炊烟是手绘的晴雨表
碉房拖着炊烟，跑得弯弯扭扭
见惯风雨，站成一堵墙
在大地上
峭壁从来都静默
微笑
侄女阿倬在练习微笑
涟漪空泛，闪过湖面
然后封冻
酥油慵懒地趴在舌面
没有任何预兆
一刹那，酥油和自己和解
阳光下痛快地破裂
麦克风设成了静音
湖面时而凝固，时而融化
全因冷暖
一阵浪打来
沙流了一地，脚印全无
出生三个月后，跌跌撞撞
就靠近了海
听海浪撞岸，微笑扇动羽翼
心若有门
心若有门
是有人推门
还是有一地交错的水草
或者，枯藤筛一池月光
又或者
门是虚掩的
风一吹
吱呀一声，门开了
心若有门
应该，有一把
心有灵犀的钥匙
如果，爱
如果爱是一片海
我们不可掉以轻心，为所欲为
要有一只独木舟
还有一支桨
美丽的鱼群
沿着海浪的梯子盘桓
云淡风轻
这时可以放开歌喉
赞美上天，抑或是我们自己
海天之间，白帆会隐遁
水手的目光被海风吹走
放下渔网的时候
等待如草原上守候的猎人
四足放在冰凉的海水里
脚知道的温度
早已爬进心里
不是没有想到岸和沙滩
在海里漂流，如同行走在梦乡
双腿永远软绵绵的
像我们这般敬畏海的人啊
沉醉于海的博大
又胆怯海的无边
央金
月光很任性，只一黯淡
阿爸摔下悬崖
为了那头任性的牦牛
马备好鞍具，牛驮上茶
酥油桶和牦牛是央金的随从
阿妈说，手能温雪煮酒
她却一天天失去力气
央金想举一盏月亮
照亮壁柜和落泪的阿妈
阿妈说，天空为啥任性
落下流星雨，像天空的眼泪
弟弟越发像阿爸
家里的男人
不想再伺弄那些书本
阿妈却坚持
不撒种，不等待
哪有希望破土
碉房拖浓密的影子
月亮很任性，信手调节亮度
涂满地月光
康若文琴，女，藏族，四川马尔康人。1991年开始发表诗歌、散文，作品散见于全国各级报刊，作品入选多种文集。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四川省作协全委会委员，鲁迅文学院第十九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学员。出版诗集《康若文琴的诗》、《马尔康 马尔康》等，荣获第六届“四川少数民族文学创作优秀作品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