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
我所有的对大地的亲近来自于梦境
——不止于纯然的骨头和血脉使然
梦里已无人居住，惟有一幅荒诞的卷轴
里面的动物，踏入大地，大约因为寒苦
集体蜷缩下来，让人无法靠近——
那来自梦境深处的象呵！巨大无比
孔武有力的四肢，稳稳地踩踏于荒原之上
我深知，它只是一幅画，却无法靠近
它被我们反复描摹、着色，密密勾勒细纹
有时它会愤怒，我们会极力控制握笔的力度
当它温顺下来时，像一尊佛，慈眉善目
站在葱茏的原野——
那是一头力大无比的象
续梦
熄灯，静心，沉住气
感受汪洋的黑夜
寒鸦在北方聒噪不停
雪野茫茫，朔风狂野
整整一个夜晚
强烈的黑暗照射我的脸
打开身子，仰面黑暗
万双眼睛翕合纷乱
潜入具体的夜晚
是沉寂深处的喧哗
一千张蟒皮的鼓
侵入我们的身体
像一场漫长的疾病，唠唠叨叨
整个夜晚都是它的声音
那本该属于南方湿地
舔舐鬃毛，畅饮雨水的猛兽，穷途末路
身边的树叶纷纷燃烧起来
力大无比的象群，踩过我的肩
两根粗壮的低音弦
密密麻麻，缠住倒下的阔叶林
猛兽，紧盯风的去向
铃声微末，金属在碰撞石头
一张血盆大口，空空荡荡
鬣狗和鳄鱼占满了荒原
皇宫
一条鱼终于搁浅，在城市隐秘的皇宫
汽车飞驰过高架桥，它们像杂草拧在一起
像这座城市的胃，反刍白天的事物和思想
山丘被拦腰切断，侧身瘫倒
斜视这座城市的兴荣衰败
一只羊，从山的阶梯缓缓走下
暖暖的灯，打在牛粪垒起的畜棚矮墙上
夜空的风，狠狠地拍打高耸入云的楼宇
金属和塑料的长管，从水泥的缝隙里张扬而出
它们像一条条忿怒的印第安羽毛蛇神
张开獠牙的口，对着夜空发出嘶鸣
风掠过野草，发出撕咬的声音
一群群迷途的鸟儿，蜷缩在锈色斑斑的金属巢穴
飞鸟的踪迹
它是镌刻于古旧红铁之上的东方经咒
经由光明，反射到大脑历史记忆的空白页
它是古老会议室环绕的兽皮上族长们落座的次序
它在夜晚咬合月亮的部位不停地变换残缺的形状
它所有的感受均来自雨林初遇烈火后升腾的云烟
它是蛮荒迁徙路上，飞鸟渴望的眼睛
它是尘埃和流水捏造的心脏的最初形式
和声
乌云压境，碘化银分崩离析
暴雨过后，地面上爬出一万头水泥的怪兽
云深之处，众神松落的衣袍
被洋楼的塔尖刮破
塔尖十字架——
这个被开发商炮制的洋玩意儿
它背后是云朵晕染的血红
十字直指天空，一只只银灰色的鸟儿
自西向东，钻出云朵，又斜入霞光
天空无声，十字架的阴影垂落人间
急行的女子，没入黑色人群
一辆车穿过群楼的腰部
旁逸斜出，刺入城市的内脏
远处，大雨初霁，霓虹隐约
为此，我们似乎在等待一场豪赌
原刊于《贡嘎山》2020年2期
德乾恒美，男，藏族，安多卓仓人，70后诗人。作品散见于《十月》《诗建设》《先锋诗》《诗刊》《诗潮》《民族文学》《西藏文学》《青海湖》及《葵》《读诗》《卡丘》《个》等杂志，诗作入选《2008-2009 中国诗歌双年巡礼》《1991 年以来的中国诗歌》《给孩子们的诗》《新世纪诗典》《新时期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作品选集》《2014 中国新诗排行榜》《中国诗歌年选》《中国先锋诗歌年鉴》等诗歌选本。有作品被译成英、德、韩等文，著有个人诗集《吐伯特群岛》和《身体的宫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