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通河的流水
这个下午的温柔，注定要给水
给阳光注满的大通河
注定要给暮色中，站立在河流之侧的白桦
他们向青海的荒漠伸出的——
那一根柔嫩的枝条
注定要给远处的阿尼万智雪山
雪光拂照戈壁和荒漠
他们回应我的一声低唤，洗净了
藏在我体内的全部尘土
注定要给波光闪闪的大通河
它日夜不停流淌，溅起的洁白
让我的灵魂，被哗哗的水响洗清澈
注定要给新锐部落的藏族兄弟，王更登加
他真诚的泪水抚慰一个异乡人的孤独
注定要给河边一群自由自在的白牦牛
它们看我，温良的眼神使我心生惶恐
为什么，我不能像它们一样——
自由，幸福，安静，慈悲地活着！
原刊于《中国诗歌》2010年第8期
扎西达吉琅的泉响
今夜，我宿在马牙雪线下的天祝草原
在大熊星座的天空下，聆听泉响
偶遇的微风从青海左侧而来
带着青稞的清香，吹落在我的脸上
我泪水涟涟
只为膜拜寺庙，闪烁的金顶
我合什双手
一心想要触摸，泉水的碧澈
今夜，藏区农家的花儿彻夜不息唱着
美酒沉醉，狂欢的扎西和卓玛
我独自一人来到你们的旷野。
静寂的麦地，空旷的远山
和我的，水一样漫开的愁肠
暗夜的泉水架起叮咚琴瑟
只为我的异乡人弹奏一曲
宗喀巴禅师的佛音隐隐传来
我想念一个人，我让他的名字脱口而出——
只有扎西达吉琅的泉水听到
今夜，我俯身轻吻夜中一朵静美的格桑花
无意，却惊动草叶间轻轻飞动的
——那个爱神
注：扎西达吉琅，藏语天堂寺。
原刊于《中国诗歌》2010年第8期
抓喜秀龙小镇
牦牛和羊群已赶往遥远的夏季牧场
我亲近，孤独的抓喜秀龙镇
时光嘀嗒缓慢，帐篷年迈的阿玛尼，
静僻的街镇居民，禅院十世活佛
时断时续地诵经声……
小镇独自守着漫长的光阴
万物的静美融化于此——
近处青稞碧绿，迟了春天的油菜花
暗自藏着烂漫的甜蜜
远处葱郁的草甸，是野花与青草的天堂
连绵的马牙雪山
年轻的卓玛引我们穿过牧场围刺
坐在草地的小白花里，俯看小镇
空荡！静寂！散落零星牛羊
白云，蓝天，啁啾麻雀
一只击破长空的鹰
急促划过一条绝美的弧线
风一再吹来西部大地咚咚心跳声
一种不被察觉的流逝
沿着溪水和苍茫的远山逼近
细小的时光之手
快触到消失的天堂穹顶
而远处的山尽头
暮色苍茫如灰——
麋鹿
明天会有麋鹿迷路在这座无人的
孤岛，月光普照
海面会高出梅里雪山最高的峰巅
明天我们一起去寻找造山运动丢失的
海星、海螺，和风化在珠峰贝壳里的
一个伤口
一个伤口
装满了我的爱和痛苦
明天潮汐退回大海深处
在风平息流年最后的荡漾之前
神啦，我请求你——
交出他温暖的肉体
夏至
多么安静，风翻开了大江大河的书页
我起身，为了在房间找到一种爱你的方式
我呼唤过一匹黑马
请他趁夜到达你的身边
我呼唤过一条铁轨
让他找到你湖水漫延的故乡
我呼唤了记忆，但往昔都镶嵌到
对面的镜子里
我呼唤过回家的路
在一无所知的房间，月光退回到星河
门里充满永恒的水声
直到这一年，夏至很快到来
我在孤寂中度过了又一天的黎明
雪峰幻景
今夜我归于雪峰山
最娟秀的那座
没有一座山峰能穷尽
她在绵绵不绝的地平线上
雪峰是少女隆起的乳房
漫山遍野布满洁白贞静
无人到达，无人进入
山脚绿意葱茏
山腰野花开遍
山顶云飞雾绕
只有一轮落日
挨着一弯新月
轮流孤悬在我——
南方的峰巅
春睡
昨晚我梦见免度河的九道泉水
流进了我的身体
带来格桑花的粉，
带来野兰花的紫
带来绞股蓝清甜，清甜的白
却没有带来我想念的人
只有漫山遍野的小火苗跟着我
让我由浅变绿
一夜铺遍了我的大草原
原刊于《诗歌月刊》下半月刊2009年第8期
马牙雪线下的小蓝花
我知道我会哭它们，我越靠近蓝
它们越用宁静拂照我的忧伤
再大的风也带不走它们
再烈的阳光也枯萎不了，一颗玲珑的心
到处都是绿，无边的绿映照皑皑
雪峰。无边的绿簇拥一大片
细小的蓝
牧牛人也不知道它们的名字
路过的僧侣不曾关心过这无名的生长
“所有无名的花都叫格桑
预言幸福，圆满和爱！”
我从草甸上起身时
开始变成其中的一朵
摇曳。开花。微微蓝着！
原刊于《中国诗歌》2010年第8期
扎西尼玛大哥
记得天堂寺的青稞酒吗？扎西尼玛大哥
七月的天祝，望着你微笑的卓玛
路途的小麦、马鞭草和白云一样的牦牛吗？
喝着酸甜的牛奶，吃过多汁的牛肉
听到豪放的祝酒歌，戴上洁白的哈达
我就成了雪山萦绕的云朵。
黑红脸儿的藏族大哥，记得在抓喜秀龙镇
你指着起伏的山峦大声说
“你看，这就是我们的家园！”
草原上大海一样涌动着野花
远处马牙雪山紧紧搂住青草
油菜花一垄垄铺开在夏天
青稞粒粒饱满，因阳光呵护
要结成兄妹的良缘。
扎西尼玛大哥，我无法形容这片绿野
它是的梦境，拨开是甜美
草原上，你唱着花儿
唱得泉水沸腾
醉意山冈，酒浓友情！
原刊于《散文诗》2011年第3期“特别推荐”
酥油灯点亮的夜晚
他们带来星宿，在天堂寺的金顶上闪烁
他们带来梦境的酥油灯
一盏盏点燃溪水萦绕的夜晚
他们带来草绿的神，围着经幡慢慢
飞着
他们带来糌粑、青稞酒和
前世的幻影。带来甘肃的油菜花
青海的蜂蜜
长途跋涉的我尝到甘甜
情不自禁流下了泪水……
他们还带来清风，吹过山谷的夜晚
吹来静寂和清香，从西向南
吹到了我的湘北小镇
他们带来经轮，转出平静如水的命运
聚散依依的无常
滚滚而逝的沧海
原刊于《散文诗》2011年第3期“特别推荐”
牧歌的早晨
牙克石的夜露，免度河上的晨光
打开帐篷我走进牧歌飞扬的草原
像一株三月的红缬草
像红缬草一样舒展小小的身子
像红缬草一样抖抖身上的星星
像红缬草一样呼吸最早的甜润
走进草原到处都有白云一样涌动的羊群
走进草原我遇上闪电一样的马匹
九颗露珠串起头羊项上的银铃
九缕清风梳理枣红马脖上的鬃毛
九颗马粪煮好喷香的羊奶茶
亮起嗓子我去叫黑红脸儿的牧马人
九个春天昨晚到达我的帐篷
九首花儿我用来歌唱——
映在他额头上，水乳交融的
涛声
原刊于《诗歌月刊》下半月刊2009年第8期
野花的村庄
骤雨初歇，晨风抖落一点虚无
赶马车的人手指湿漉漉的远方：
“快看啦，野花的村庄！”
蘑菇的蒙古包在泥泞中初长
我的枣红马儿在雨地打着响鼻，它欢快飞跑
青稞葱绿，不知名的野花开遍山坡
马奶子酒的香味传向远方
这野花的村庄！我们的村庄！
东一丛青草，西一朵格桑
左一束仁青，右一枝雪莲
淡黑的云朵经过绿的山坡
阿拉善的长调隐约吹响
轻雷滚滚，雨水落满的村庄！
闪电落满的村庄！
听到爱和一万只酒杯
在野花之盏上碰响
原刊于《散文诗》2011年第3期“特别推荐”
谈雅丽，女，湖南常德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参加诗刊社第25届青春诗会。出版诗集《鱼水之上的星空》（入选“二十一世纪文学之星”丛书）和《河流漫游者》、散文集《沅水第三条河岸》。获第十届丁玲文学奖、孙犁散文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