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在甘南


十八只号角一同吹响

十八只黑夜到来之前点燃的火把

      照耀着

      是整齐的裸臂者列队如铜

      是敛翅的鹰

藏红花已把一个高贵姓氏的骨骼

染得通红

王啊,用灵魂的金子和泥土

塑出今夜神的面孔

      然后做梦

      梦见额头刻着皱纹的神

      溜出自己的身体

      在家乡的坡地上收割青稞



甘南草原的鹰

             

这些天空舞蹈者

张开轻盈的双臂

急翔,翻转,静止不动

牛羊是观众

它们不鼓掌光吃草

最多抬头叫唤几声

我也是观众

如果不受欢迎

就当我是一个偷窥者吧

——黄金在天空舞蹈

黄金以下

风吹草低



跳神的日子还没到


牛头,或者马面

羊头,或者熊脸鹿脸

习神舞院阁楼上围成一圈

呲牙咧嘴地看着我们

看我们 嘻嘻哈哈进进出出热闹非凡

那就再算计算计吧─—

一个脑袋一个人头骨碗

一条大腿一根人腿骨号

该是一院子多么壮观的法器啊


只是跳神的日子还没到

阎罗舞、骷髅舞 

一大堆不吭声的羊皮鼓 

是多少只吃饱了或者饿着肚子的羊呢 

只是跳神的日子还没到

  

塔尔寺的酥油灯伸出手指

把那一天指给我看



八座白塔


八座白塔

一座和一座之间

有些什么传过去就消失了

有些什么永远就留下来了

我是我自己的客人

我要多留我自己一会儿

几个磕长头的藏人

正用他们的身体和大地亲吻

并且商量着什么


佛和佛的距离

就是一座塔和一座塔之间的距离吗

这与人和人的距离是不一样的

如同大金瓦殿和小金瓦殿之间

应该隐藏着多少

人世所不知道的秘密呢


八座白塔

请允许我暂时省略掉嘈杂的人群

请允许我也穿一身僧人的红袍

再如果飘一场大雪

再如果时间退回去六百多年

我就会踩着宗喀巴大师的脚印

像是一团小火靠近一团大火

更像是温暖的亲戚那样

前世的亲戚

带我一块儿上西藏吗


八座白塔

我在远方以额轻叩



玛曲


在这天下黄河第一曲的地方

扎着十七根辫子的格桑公主

受自己体香的诱惑

骑着太阳下的影子

四处游荡

风用手指梳理着大地的鬃毛

一列等距的牦牛

犄角朝天

像是肉体废墟上的吹奏者

天堂之音

唯有死亡斜坡对面的居住者

才能够听见

而我在某个有着祭祀气氛的黄昏中

想念黄河第一曲

想念背转过身去的公主的脸

并且又一次看见

一只有着英雄徽记的鹰

从氏族部落英雄的血液中冲天而起



阳关


          1

阳关,穿越两千多年的时间

只剩下了你──

一颗被遗弃的乳牙

      或哭或笑

      就那么在天地之间呲着

      或哭或笑

一夜之间你就长大成人

挽弓的人

随时准备着把自己当箭射出去

死亡与光荣,黎明和黄昏

阳关无限夸张地横亘在中间

      多少重大的历史事件

      就这样不经意地被风吹散了


风大啊

阳关的风能吹起半个沙漠


          2

风大啊

阳关的风把那么多的人

全都吹成了沙

那么多的人

在一页一页的古籍中

眯着眼睛往外看

那么多的人

全都是风沙的脸

阳关再远些

还有玉门关

还有长云孤烟

再远些,或者近些

就是满东方散步的佛留下的

一座座洞窟

阳关用一枚五铢钱贿赂自己

阳关为自已放行

从现在返回古代

 

          3

阳关耸立着

在暮色下变成一堆熄了火的红炭

或者刚刚冶炼出炉的黄金

阳关不语

大道不语

每一粒沙都是一位哑剧演员

我们后来人只能鼓掌,抑或沉默


          4

风把阳关横着吹竖着吹

怎么吹都成调

就如同风把人吹成了沙

这也是风向这个世界致敬的方式

风如果不吹──风不可能不吹

如果没有风的喝采

寂寞的历史又去哪儿寻找观众?


黄昏已经在天边

召集它旌摇旄荡的仪仗队了

这是从古至今沿袭下来的一种仪式

为那些永远缺席的肉体

 

那就让风使劲地吹吧

我将混迹于历史之中

天空没有鹰

那是因为

鹰全在我看见它们之前的时间里飞着


王安民.jpg

        王安民,诗人,画家。毕业于西北师范大学中文系,结业于北京大学艺术学院美术系高研班。现任兰州市文联杂志社社长总编辑,兰州市美协副主席,甘肃省美协会员,甘肃中国画学会常务理事、北京城市山水画研究会会员。出版有诗集《结束或者开始》。2018年被兰州市委市政府评为“金城文化名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