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线莲


一朵花抱着石头。一朵花必有不可告人之处

它低于人类开放,像铁心肠的佛

它呈现的美走投无路

我无法爱它,它早已名花有主

我是下里巴人,心有世俗的爱恋和悲伤

这悲伤来自于我远离人世

独自走在山中,路遇花朵凋谢,日已偏西



敦煌辞


这极致的高蹈——不是人间

花朵也不是人间的


苍穹下的云朵,一朵一朵地盛开,有一朵安放着佛

在高处,看着人间,无语静默

他身后有巨大的石头,慈悲的石头比天大



遮阳山


如此静幽之处,风向着同一个方向走去

人间已远,像往事

我能在水中捞起一段阳光

最亮的部分湿淋淋的像极一个人的眼神


止水细流,沿途的苇草也向着同一个方向奔跑

它们在人世之外获得了姓氏,拒绝苟同

一条小道指向深处——花朵的内心是红色的

像我一样,心里还存有孤单



西北辞


山峦确已坚硬

水有痕

切入地面的深度是人间的峡谷

长风无数次吹过我

吹过我的词语

我的葱郁

我的枯槁


这地理学的辽阔

不会被一节起伏山峦充斥

宛如诗句呈现的迷醉

哦,我说人间美好

落落蓬的花开的那么小

在西北的砂砾之中

释放无垠之香甜,呈现空寂之华美



旅人歌


冶力关的山中日月长。梅花鹿视我如尘埃。我的名字

不是班卓、扎西、桑吉。我面孔略白

习惯中亚的阳光。被河西走廊分开的高原

一边青藤复活嶙峋参差的石头。另一边

雪松擦拭天空。我只跟随幼年的风奔跑

胸中的河流和山峦都是故乡

胸中的白骨还有一点点暗伤



给一部分山川读诗


面对一部分山川,我写过:世界如此之大,大的空洞而苍茫

我小,小的可以忽略——且不能盛下所有幻象和恐惧


我读她的肉身给我温度——她山上的莎草是我要操持语言

我读的诗句崎岖陡峭——汉语打着结巴,文字迷失于文字



致山垣


现在,牧羊人也该睡去,一些羊群起伏的身姿比山垣曲折

现在,星火照耀人类,绸缎般柔软的梦迹缀着细雨和青草

现在,一个人在内心的谣曲慢慢低下去。在山脚

没有鹞鹰,没有紫槐,没有风雨,没有远方

也没有人间的荒凉,哦,没有空做姿态的戏剧唱腔



山居一日


不能轻视芨芨草尖刻的叶稍

它们试图表达风,表达土地的深渊

在山中,也不能轻视红蚂蚁

它们的社会井然有序


我不比水蓬草上歇息的克里姬蜂

见多识广。风刮着

潜伏在槐树里的火就开出

白色的花朵


山居一日,我胸中云气澎湃

众多草木和虫豸气定神闲

山峰直逼宇宙,一起一伏,卓尔不群

都是我头角峥嵘的浩大背景



山间的光亮映照草色


花路坡上有落落蓬——铺在地上的草

像写在纸上的字,记下的事

只在春天、夏天和秋天是绿色的

花落坡驮着的晚霭夕阳才是弃我去者

我想着的人呐——像风拂过

却渺无音讯。一个人在花路坡上

与名叫落落蓬的草宛如知己

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

只有微暗的光亮清白着

喻示的冬天会有弥天的花朵,多好


——是日,山间的光亮映照草色

丛草才是劝我留者



山歌行


我说的故事比较遥远:那时,我们率领着风

我们的路途有着起始没有终点。沿途的黄土路

隆起或劈下的浅白色,单调、暖和

它那么长,有着曲折之美——爬到高高的山顶

我们在沟壑边缘忘了人间

山上的槐树黑骨头自有参差皴法

几朵野花咬紧牙齿,花蕊尚未暴露秘密

几只野雁?乌鸦?向西抑或向南飞去,归巢

我们看着它们卸下语言

我的故事有着美好的结局:像没有出处的诗句

保持对仗,随后而来的风有着美好的悲伤

也有美好的歌声

马占祥.jpg

        马占祥,回族,中国作协会员,1974年2月生于宁夏同心县。出版诗集《半个城》、《去山阿者歌》《山歌行》,获第十二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