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妈的祈祷词


我不要金和银,我只要一把针眼大的锥子,去缝靴子。

我不要太多的羊,我只要一男一女。

媳妇不要太漂亮,只要她能生育,奶水和母牛相当。


我不去寺里点灯,凌晨三点我也能找见草料,喂饱牲口。

我不想吃得太多,一小块奶疙瘩足够我消化半天。

如果心里有,我的帐篷就是一座庙,我烧香磕头。


我没去过山外,也不想,天空把我拴死了,我累赘极了。

我不打算长寿,一百岁刚好,该看的事情我都看过了。

呵呵,我这么说,请别见怪,因为我是个快乐的小姑娘。



晒太阳的下午


寺院上空的太阳最好,不光

晒我,还晒着

世上的所有佛像;寺院内的

太阳最好,照着蚂蚁

松枝、锦鸡与香火,

也照着一棵菩提树,

光明正大,

没有芥蒂;

寺墙上的太阳最好,像下了

一个冬天的肥雪,

养着这个空空荡荡的人世,

养着青稞和酒;

寺院以外的太阳最好了,它们像

迷了路的羊群,

有的人跌倒,

有的人哭泣,看见了这里

金顶之上的佛光。



自己的心经


有一场前世的泪水,下成了今晚上的鹅毛天气。

有一个爱,穿着靴子,须发皆白,今晚上转世而来。

有一盏灯,从佛龛里取出,添上这一生备下的酥油。

有一卷自己的心经,纵然不说,也并不一定苦尽甘来。



白雪草原


老鹰在云上,

金瓶在龛上;

香火在山上,

念想在脸上。


儿女在地上,

父母在身上;

情义在膝上;

活命在脚上。


日子在门上,

缘分在庙上;

佛爷在天上,

真经在心上。



赠 言


……下午三点!嗯,三点,是下午。


三点.下午三点。看我的手!

一,二,三,

没错儿,今天。

再说一遍,脸过来,

别眨眼,

三点钟的下午,太阳在这个位置;

如果来了云彩,

就听敲钟人怎么说吧,……三点,

不多不少,就三下,

千万把耳朵张开。

嗯,对头了,今天下午,

必须三点。


怎么了?——哦,是三点,而不是午饭时,

三,二,一,

今天下午的三点,求你了!


三点,下午的三点,就在寺院打开,

走出了

这吉祥三宝的下午。对,下午三点,

不是昨天和明天。



鹰群闪烁


天上在开大会,天上的盛宴

刚刚开始;——如果有人在冰层下

发现了一朵莲花,那不过

是主角辞却了一生的泪水。


惟有弧形的天际,惟有鹰群闪烁

才知道痛苦的疆域;——那一声

哑掉的闪电上,坐着佛陀与爱,

看见春天将要跑过的大地。



雪 后


白雪,白得像度母。

白雪肯定是菩萨留下的十万哈达。

白雪,像狗的鼻子,一碰就化。

如果没有了它,天空也没意思。


白雪是一根骨头。

白雪,让喇嘛们的袈裟更红。

白雪是另外三个卓玛的小名。

羊年一到,每个人都满嘴酥油。


白雪,白成了一把盐。

白雪下的帐篷里,擦亮银碗。

白雪,有时候会深蓝。

偶尔,有人在坡下看见了佛的足印。


白雪是前半夜下的,后半夜走了。

白雪让一把三弦哽咽。

白雪季节,寺里的钟声止息。

谁都知道,头顶上已经飘满了福音。



开 春


鹰站过的地方,冰会发烫。

冰如果不烫,就会让

整个黄河站住,

穿衣戴帽,风雪茫茫。


阿尼玛卿山以东,大概有

三座寺庙,其中一座空了许久,

但香火依旧,据说乌鸦

常来点灯,喜鹊也会磕头。


这一段,山顶上的祭台

有点反常,不是雪地上

开出一枝牡丹,便是

玛尼石上多了一幅佛像。


我们一家也开始古怪,有的

出去打探,有的酿酒,剩下的人

闭紧嘴巴,谁也不能保证

春天这个贵客会来帐篷里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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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舟,第十三届全国政协委员,中国作协全委会委员,甘肃省作家协会主席,文学创作一级。著有诗文集《敦煌本纪》《凉州十八拍》《大敦煌》《边疆诗》《引舟如叶》《丝绸之路》《自己的心经》《月光照耀甘肃省》《诗般若》《漫山遍野的今天》《西北纪》等。作品曾获得过第六届鲁迅文学奖、第四届施耐庵文学奖、《人民文学》小说奖、《人民文学》年度诗人奖、《十月》文学奖、《钟山》文学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