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 实

 

雪,在打斗中飘落

和玻璃窗厮拼而来

那些火焰

把元音字母,写在锅底

在锅内,许多称为蕨麻的女性

满身通红,汗流浃背

不断地发出呻吟

 

而今,几位男人

围在土灶旁

我像是一缕游荡的灵魂

挤进了他们中间

他们并未发觉

 

雪,停了

一些碎裂的思想

挂在墙头,任阳光暴晒

墙头,长出了疏落的杂草

 


时 间

 

我们头顶的苍穹

挥了几下扫帚

把一颗颗繁星,赶到天边

从那些无法搬动的经卷里

冒出了一些蘑菇

那部史册,像尸首一样

趿拉到几里之外

 

踮着脚向前走去

如今,他用骸骨点燃的火堆上

烘着双手

回首许多往事

 


天 珠

——读诗人江瀑《天珠》有感

 

在时间的管道里反复锻铸

一种无法泯灭的精神之舍利

 

在山峦宽敞的隙缝中筑巢

黑铁鹞鹰,它用利爪播撒了

密咒的苗种

 

蕴藏煞杜血液的化石

 

历经无数生死的灵魂之路

 

食肉罗刹女的喉咙里

有一双眼睛

愤怒地注视着

 

一番挫折后,高原的皱褶里

长出了可恶的肿瘤

 

青藏高原的骨架

像天母的伞幢般高高撑起

 

是哪位山神失口后

散落在四处的誓言

 

经无数贤愚世世争辩

却难以辨别真假的分界

 

一个种族

从神秘中走来,又走入神秘的

诡秘的通行证

 


相 信

 

我通过猜疑

探索夜景的奥秘

别人却乘着萤火虫

去探索夜景的奥秘

 

所以,没必要不相信别人

也没必要相信别人

 


一种感觉

 

清楚地站在我眼前的

只有今天此刻的时间

请看

第一片叶子落地了

经过好几番轮回

第二片叶子也落地了

在第二片叶子落地的瞬间

上亿片叶子纷纷落下了

…….

 


刹那间的思绪

——望见草丛里的一具头颅

 

从前

你固执地

从嘴边吐出唾沫

像是在警示些什么

如今

这些矮小的嫩草

轻松地穿透你头盖的缝隙

我便想通了你思考的深度

 

我替你感到失望

也为自己感到灰心

 

从故乡寄来的肉腔

 

从故乡寄来的肉腔

装在一个皮袋里

 

从故乡寄来的肉腔

没吃就是香味扑鼻

 

从故乡寄来的肉腔

是一封遥远的信件

是一口熟悉的乡音

 

从故乡寄来的肉腔里

再次闻到祖母枕头的芬芳

从故乡寄来的肉腔

是一番悲与欢的话题

 


小木屋里的祭祀

 

那间木屋里

那天夜里,一位女子

整个活生生地化作了泪水

 

若此话属实

听说,一顶黑帐篷,从低处断裂

笼罩在一大片白云上

最后,发生了猛烈的破碎

 

那美丽女子的蓓蕾中

岂能容下那些痛苦

那个清晨,许多美丽的秘密

一起逃往那条街道上

几年之后,在那个路口

仍有一首动听的悲歌

浸泡在男人们的啤酒里

 

旅客,在干嘛

把几行会说话的字

在泪水中洗干净以后

丢在那里,返回了

 

送上美好的祝福

 


致《章恰尔》创刊四十周年

 

我们年幼时

《章恰尔》是一个高不可攀的舞台

在那无法轻易抵达的舞台上

所谓的人生价值与前途

感觉能任意展示出来


有一天

接到一枚《章恰尔》作者的徽章

沉甸甸地佩戴在胸前

打发了无聊的青春


如今,我们已经老去了

但是《章恰尔》依然很年轻


历经世代变迁

在一座诺大的博物馆里

要是能参观藏族的丰碑

站在《章恰尔》的标题前

摘下帽子——虽然不会作诗——

也一定要深鞠一躬

 


临走时

 

临走时

一声声汽车的鸣笛

拽住我的袖口

一次次往回拉去

 

临走时

向母亲行碰额礼

在我轻柔的心里

满脸的皱纹,久久不能忘却

 

望着日渐花白的头发

我的心底,潸然欲泣

但是,母亲最初的教诲

是满脸的喜笑

所以,我也只好露出一副伪笑

 


女人们

 

女人们

还是一棵幼苗的时候

被男人们的手指拉扯大

女人的所有魅力

都绽放在男人们的枝头

 

飘散在女人谷的芬芳

像深夜里的老鼠

从所有的洞穴里窜出来

 

女人是一把琴

横着抱在怀里

就能随意弹奏各种音乐

或者,女人是一碗千年美酒

只要饮下,满脸变得灼热

血脉瞬间膨胀

一切会让你允诺

最终,女人担起了所有的承诺

有时候,女人像海浪般翻滚

只要保持姿态

便能“源自大海

也息于大海”

 

女人提出一百个问题

却被一个回答轻易满足

女人的肩头,在哽咽中颤抖

看懂了也是一种美

女人的许多秘密

在泪光中闪烁

 

可是,在女人们的笑颜里

绽放了整个世界

你像一只风筝

无论高飞在自由的天宇里

绳子的一头,握在一个女人手中

 


纪 念

——致TQC老师


那条泥泞崎岖的小路

我虽然有点厌烦

今天,听说在彼岸

有一棵高高的松树

正在变得绿意浓浓


说实话

你曾闪烁过,黑暗的深处

像一颗星星一样闪烁

你也曾怒放过,在雪线以上的山峰

像一枝花一样尽情怒放

你,只属于需要你的地方

而且,在奶桶中化作了一首歌

在马蹄下留下了一首诗


我也坚信——

你的灵魂

会伴着一片彩云

飘得越高越远

 


今日见闻

 

古老的言语

悬挂在饭馆的油垢里

一种强大的宣言

在腹部油脂的褶皱中

开始变得腐烂了

 

整座城市,漂浮在酒杯上

 

一把木锤

滑落在妓女的床下

今日的桌子,被拳头重击

一些肥胖的肢体

在裂缝一下的渠沟里

开始游泳

 

街头卖稀粥的妇女

听说是从梦里带来的

孩子们,一次次送到房顶

又不停地落下来……

 

那些序列行驶的车辆

她并没有看见

那些和她并不是一个世界

在一棵大树下

一些老人,用手捧起

开始引水

 


我们还有未来

“啊,你在哪里?我不知道我在哪里 房子呢?房子没有了 女儿呢?女儿在我的怀里”


太好了,你在哪里

我们最后的真理,你在哪里

你一定在,也必须在

是啊

在时间的辗转中

我们的家园一次次遗失

每一番的生死轮回中

真的不清楚我们究竟在哪里

也不知道我们到底是谁

但是,有女儿

女儿在母亲的怀里

这样就足矣

我们,还有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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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格桑,1960年生于青海果洛达日草原,译审,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至今在国内外各种文学、学术刊物上发表诗歌、散文等文学作品及学术论文达200余篇;部分诗作及翻译作品被收入五省区中小学、大学藏文教材。13首(篇)诗歌、散文被译为美、日、法等文字。出版有诗集《雪山下的情怀》《一路花雨》《雪乡风》等;1991年荣获中国庄重文文学奖;1995年获五省区首届岗坚杯藏文文学奖;2011年获首届青海文学奖;2018年在第二届全国藏汉双语诗歌大赛墅“吐蕃诗人奖”评选活动中获“吐蕃诗人”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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岗路巴·完代克,藏族,1997年生于甘肃甘南,2022年毕业于西北民族大学。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藏人文化网文学频道副主编。汉藏双语作品散见《民族文学》《西藏文学》《青海湖》《草地》等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