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春天
白龙江畔的油菜花开了,春天
已经在路上,这是北国需要的讯息
土豆,洋芋,和马铃薯,是同一个名字
亲人,朋友,和众生,是同一个名字
度过漫长的冬天,就都有了苍迈的痕迹
轻轻拥抱刚刚失去父亲的兄弟——
“欢迎你加入我们的行列……”
说出口的话语,尚有一丝震颤
居身的安宁,黄河岸上的校园
又迎来了那么多年轻的面孔
大地也将继续接纳细碎的雨滴
年逾半百,你我依旧不能
卸下这件臃肿的外套
留一些灰尘给案头吧!留一些
闲暇的时光给尚未打开的书页
留一些慵懒和无为,给未来的日子
留一些影子,给惧怕暗夜的人
春天确实来了。歇阴处的残雪
正把大地洇成一团又一团的墨色
寄存在长空里的那粒种子
还不能发芽
倒春寒
雪花飘零天地之间,是在拂晓时分
自西而来的沙尘终于停了下来
狮吼,象形和大鹏的影子
早就消遁于巨大的虚空
从一百多年的铁桥上走过
此刻的黄河是蔚蓝而平静的
在八百年前的浮屠下驻足
你我的三月,喧嚣而纷乱
一枝碧桃平平淡淡地开在栏外
还有明黄色的迎春和连翘——
春天来了,依旧分不清
紫色的丁香和粉红色的香荚蒾
渐知天命,还是放不下
万物的羁绊和自我的安慰
在兰州
一层浅浅的雪又落在了地上
多么像,那层薄薄的月光
铺在未明的晨曦。默默等候
一缕阳光,照亮这个世界
该冻结的还在冻结。该消融的
就已经悄然而然地消融了
这就是北国的孟春,这就是
雨水和惊蛰之间,该有的纠结
反复穿过蔚蓝或者浑浊的黄河
往来于南山和北山脚下。那里有
两间凌乱的斗室,三盆豢养的绿植
几册发黄的书页,一片未泯的良心
更高的地方还有白塔寺和三台阁
五眼泉水,偶尔也能汇集成池
那么多的人,涌进山门
去摸骑马站立的霍去病
说起祛除疾病,就会想到三十年前
错过了投身医学。八年前的夏日
又送走了半生行医的父亲——
慵懒的午后,当倦怠扑面而来时
也就慢慢明白,这个荒唐人间
有许多病,确实无药可医
君子兰
断裂一半的茎,依旧供给着
鲜亮的花簇。这是君子兰
在这个春天该有的样子
生命顽强如斯,却又脆弱依旧
我们都得藏起深处的峥嵘与不平
——像雪峰一样,用耀目的白
照映着,大家都愿意看到的
碧水蓝天,明月清风
无法把每缕时光都纳入怀中
在人世,往生和极乐都遥不可及
你我卑如草芥,只生一季
龙胆
是在翻过那座高处的险峰时
看到这枚龙胆草的——
碎小,细微,三朵为簇
斜靠在几块覆满旧尘的石头旁
仿佛两个歇脚的旅人,互不干扰
没有打探,更没有互敬一支客套的烟卷
垭口这面是暖和的。没有疾风和残雪
没有攀爬中,胸腔内激烈的风暴和不平
以及,翻越者历涉万壑的疲倦与轻松
这一簇蓝色的火苗,贴地而生
甚至没有,微风轻拂的摇曳和跳动
仿佛人世间,源于泥土的那些俚语
平淡,无奇,默然而立
在我起身的那一瞬,闪了闪
生命中最微弱的光芒
记梦
炉子的火苗安静地舔舐着壶底
我们坐在温暖的土炕上,举起酒杯
说着寡淡的往事。或者继续沉默不语
穿过粘稠的岁月,慢慢咽下
困苦,喜乐,温润和悲悯
灶火冒出欢快的哧哧声时
寒酸的老木屋就会紧张起来
“柴火笑,贵客到。”——
多年以后,依旧还会担心
简陋的日子,会怠慢了登门的人
春天又一次来了。年逾半百
已经见惯了那么多的四季和轮回
想端起酒杯的时候,突然发现
这方小小的炕桌对面
早就已经,空无一人
刚杰·索木东,藏族,又名来鑫华,甘肃卓尼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发表有大量诗歌、散文、评论、小说,作品入选百余个总结性选本,译成多种文字。著有诗集《故乡是甘南》。现供职于西北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