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就是在翻译中丢失的东西。”美国诗人弗罗斯特的这句话道出了诗歌翻译的困难之处。但即便如此,仍有许许多多的诗人、翻译家以极大的热情和毅力投入到诗歌翻译的实践之中,为读者提供了一首首精彩的译作。同样,诗就是在翻译中所要找寻的东西,我且固执地这样认为。翻译藏族青年诗人那若的《残垣》,正是在丢失与找寻的“二元悖论”中走过每一个夜晚。并非译者的主观感受如此,那若的诗歌归根结底就是一种丢失与找寻的精神苦旅。在丢失中找寻,在找寻中丢失,如此往返,诗人从“世间形成歌谣的旋律”开始,在拉萨每一条街头巷尾、每一处犄角旮旯,始终如一等待着“来世般”的遥远的“拉萨耳环”再次现世。是的,拉萨耳环,只有妙音仙女才配戴的拉萨耳环,如今在钢筋水泥铸就的城市喧嚣中早已销声匿迹,了无影踪。但诗人不相信眼前所显现的景象,更不相信自我所意识的现象,以一种苦行僧式的心力,甚或以自欺自残的方式依然彳亍前行,在前行中独自吟唱关于拉萨耳环的歌谣,这歌谣源自遥远的天界,流在纷扰的尘世,凝于诗人的笔端,形成了张贴在拉萨夜晚的各种“布告”。这是《残垣》给我的初步印象。
《残垣》入选“21世纪藏族作家书系”第六辑,于2014年由青海民族出版社出版,是那若的第一部诗歌集。《残垣》收录了作者自2000年以来创作的86首诗歌,多半在《章恰尔》《岗尖梅朵》等藏区著名文学刊物发表,其中格律体10首。在翻译过程中,除了一首格律体之外,其余均未翻译,而以近期创作的几首自由体新诗代之。本人为那若诗集《残垣》藏文版的责任编辑,私下有同乡之谊、好友之情,翻译之责义不容辞。而本人也在翻译过程中用尽浑身解数,细致谨慎,数易其稿,力求译诗达到“信、达、雅”要求。愿望虽如此美好,但对于诗歌翻译来说,达成则非易事,尤其像我这样汉语作为第二语言的翻译新手来说,其难度不言自明。更何况那若的诗歌中引用了很多佛学术语、经典语句,甚至涉及到《四部医典》等藏族医学著作。以上种种,无形中给翻译工作带来了诸多困难与障碍,冥冥之中印证了弗罗斯特的那句话。不管怎样,我尽量用自己的真心弥补那些“翻译中丢失的东西”,又尽量用自己的实意挽回“翻译中找寻的东西”。
在具体实践中,本人处处注意翻译的准确性与艺术性的平衡,同时,在两者之间取舍选择中,更加注重表达的准确性,因而有意放任了很多“藏化”句法、文法的出现。我在想:这不仅对“变相体会”《残垣》中隐藏着的深厚的民族文化、独特的生命体验、优雅的语言文字有所帮助,而且将逼出汉语诗歌写作的新火花。
毋庸讳言,在我们这一代介于70后和80后之间的“无代人”中间,那若的诗歌创作一开始就显得与众不同。早在上大学期间,他的诗歌创作带有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稳重、大方大气的特质。后来,大学硕士毕业,他去往西藏大学任教,我当时就草率地认定他会向着学者、教授的路子发展而不再坚守诗歌阵地,藏族文坛从此将会失去一位可塑性极强的诗人。后来的实践证明我的判断完全错误。在拉萨生活、工作几年后,他以一个新的笔名“那若”依稀出现在《章恰尔》《岗尖梅朵》等期刊上。一种熟悉且陌生的感觉自内心油然而生,熟悉的是他的音容笑貌依旧如故,陌生的是他的诗风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其中缘由无从知晓,也不想探个究竟,但我可以肯定的是:如此地理跟文化意义上的接近藏族中心地带,对我们西藏除外的藏族学子们有极大的身心触动,而这种看不见、摸不着、道不明的触动,俨然使他的诗风渐趋含蓄且饱满、内敛且奔放,犹如含苞待放的花朵,恰似闺中待嫁的少女。
纵观那若2000年以来创作的诗歌,有以下几个特点值得读者品味:意象之独创性,情感之向善性,语言之精辟性,在当下青年诗歌写作者中,可谓独树一帜,少有望其项背者。比如说他的诗歌意象:以时间等抽象的事物在诗歌中的形象化处理,以耳环等具象的事物在诗歌中的朦胧化应用,都达到得心应手、炉火纯青的地步,其阅读效果与欣赏价值都具有很高的艺术水准,这些由诗人匠心营造、烙有非常私人化特质的意象,不同于以往藏族诗歌中固定生成的如太阳、莲花等传统意象,为那若诗歌意境之幽远空灵起到不可小觑的作用,个中奥妙只能意会而不能言传。比如说他的诗歌情感——无论是对一个不起眼的老旧虫穴,还是对一个风尘仆仆的陌路人,他心生精益,笔起敬畏,如果诗人不具有强烈的向善发心,这些字句将会显得矫揉做作、苍白无力,正如诗人自己所言:“在西藏,本人试图将编制虚构和想象,沿袭并传承这生长于大爱之上的叙事传统。”还有,那若的诗歌语言是千锤百炼后的结晶,是淬火炼狱般的修得,短小且不失精悍,简洁又不乏诗意。另外,作为当下性的诗歌经验,他却反其道而行,大量引用佛学术语、经典语句,且如此应用之巧妙、得体,让人拍手称快,赞不绝口,使诗歌在阅读中有了返璞归真、古色古香的外在美感和内在享受。
像《念住》这样包括标题在内带有浓厚佛教意蕴的诗歌,看似冗长拖沓,前后毫无关联,置读者于阅读障碍与陌生化的双重境地。但仔细咀嚼、品味,读者不难会发现诗人颇具匠心的用意和大胆前卫的手法。全篇由63个单句以并列的形式组成,每一个单句独自成立一个章节,而每一个章节,又有其不失整体感的立意和想象空间。最后一行单句,是整首诗的诗眼,有了这个诗眼,再读前面62行单句,你会有一种答疑解惑、豁然开朗的感觉,这种反向环扣或障眼的手法,其结构之巧、寓意之妙,实在百看不厌,余味深长。作为后记,限于篇幅,在此不再一一赘述。希望以上提点能起到观其全貌、窥其全豹的作用。
最后,感谢中国作家协会、青海省作家协会,是他们给予我这样一次难得的机会,使《残垣》汉译版得以付梓出版,与藏文读者以外的更多的诗歌爱好者进行文本意义上的“潜在”交流。感谢作家出版社编辑李亚梓女士、恩师蔡煌道杰先生,是他们的不吝指正与修改,为拙译增色,熠熠生辉。我相信,这将会使《残垣》汉译版无愧与原作者和广大读者见面。愿一切吉祥。
是为跋。
译者于古青塘城雪石斋
2017年11月28日
切蒋,藏族,笔名阿吾,青海循化人。中国作协会员。毕业于中央民族大学藏学院。鲁迅文学院第十七期少数民族作家培训班学院。有小说、散文、评论等文章散见于各大报刊,其中数十篇译成汉文公开发表。有译著《尘埃飞扬——阿来短篇小说集》(汉译藏)《世界文化简史》(汉译藏)《梵汉对照有声词典》(合译)《残垣——那若诗歌集》(藏译汉)等分别由四川出版集团、青海民族出版社、作家出版社出版;学术论著《仁卓研究——论端智嘉的文学人生及其创新精神》由甘肃民族出版社出版发行,并获得第七届中国当代少数民族文学研究奖、首届青海省文艺评论一等奖,评论《回归——评小说古村》获得首届“章恰尔文学评论奖”,专著《纷繁岁月——新世纪藏族文学刍论》将于2018年由青海民族出版社出版。现供职于《章恰尔》杂志社。